“淑妃娘娘她们也忒欺负人了。”从漱芳殿回到玉殿,方才和素娥一同赴赏菊宴的肖燕燕就忍不住道。
刚刚一会儿,以曹淑妃为首的几人找着话儿请素娥帮她们画写真画。言语上倒不算命令,似乎素娥是可以拒绝的。可是话都说到那个份上了,素娥其实根本无法拒绝,说着说着,也只能应下了这桩事儿。
肖燕燕她们是一直侍奉素娥的,见过她画写真画,所以知道这写真画弄起来多费时费心。一幅也就罢了,曹淑妃之外,吕淑容、韩充容、向婕妤、楚美人、魏美人都要,别说今年了,就是明年也难得画完
除非劳累自己,加紧细画。
虽说后宫妃嫔们都清闲,有个事打发时间也是消遣。可自己找事情打发时间,和别人强加一桩活计那是两回事。在肖燕燕等侍女看来,真有那个功夫,自家娘娘给官家多画几幅画不好么那样好歹讨好了官家,还能得好呢
“也算不得欺负,这宫里不是常有这样的事儿”素娥也不高兴被人安排做不愿意的事,但她总能客观地看待后宫的事,很难真的发火这很有可能是因为她总是很抽离,对后宫,甚至对这个世界都不够沉浸。
这个世界有太多她不能适应的东西了,而且那么不讲道理。如今哪怕过了快十年,她依旧没建立起基本的归属感。
“我这还算是好的,不过是画几幅写真画宫里品级高的娘娘们整治小妃妾的手段,你们应该是知道的,哪有那么温和”素娥又想起了当初尚才人还是尚淑妃时的手段,摇摇头道“一句话下去,要了人小命的也有呢。”
“话也不是这样说,娘娘如今情势,便是淑妃娘娘这样的,也没有说随意整治的。”何小福非常公正地说。
素娥虽然只是个才人,但一来才人也是正经妃嫔,不是说打就打、说罚就罚的。二来么,郭敞稳定地召她侍寝和伴驾,即使侍寝的频率不算高,郭敞对她的留恋之情也是很明显的。对这样的妃子,哪怕位份低,高位妃子们也不能随意对待。
毕竟,后宫的女人,除了皇后之外,其他人到底什么地位,其实就是皇帝一个想法的事。若得皇帝喜欢,一夜之间就能爬到别人十年也到不了的高度。若是不得皇帝喜欢,跌落下去,再也不能起来,又有什么奇怪的
宫廷是一个讲规矩的地方,又是一个最不讲规矩的地方。一切的一切,都以皇帝的想法为准。
素娥知道何小福说得有理,不过她没有因此就骄傲自满、沉迷其中了。说到底,郭敞如今对她有好感,将来就可能好感消失,这种完全依赖别人才有的地位,相比起沉迷,更让她警醒,时时刻刻如履薄冰。
“这样的话,外头不要说,倒显得轻狂了。”素娥叮嘱了一句,但也没说太多,她知道自己身边几个侍女都还算好的。加上她平常以身作则影响她们,她们走出玉殿也是低调的那种。不像一些小妃妾,得宠后行事就嚣张了起来,连带着身边的侍女也夸张。
“知道了,娘子。何小福应了一声,见苗五娘利落地卸了素娥的钗环,她转身就去给素娥找家常的衣裙来穿。她们都知道素娥的习惯,若是在玉殿不打算出门了,总是越松快越好。梳妆打扮上,和民间寻常富贵人家的女子很像。
肖燕燕从一旁杜春杏手中接过端来的热水,给素娥擦手,伺候她洗去脸上的脂粉。道“淑妃娘娘的差事不好应付,若是照着娘娘前头给官家画写真画的劲头,那可太费神了依奴婢来看,娘娘其实不必那样用神。”
“有些地方省心些也无妨,淑妃娘娘她们哪里瞧得出这样关窍就是瞧出来了,丹青画卷这样的,也没有一定之规,有没有十足用心,空口白牙谁能咬定”
素娥摇头“我是不爱这差事,但也不必那样淑妃娘娘她们是不一定能看出来,但万一呢就算她们看不出,也有旁人。到时候有人叫破,就算我不承认,那也是难堪这宫里要是得罪了贵人,人家不需要咬定你的错处,一样要你有苦说不出。”
素娥确实没打算在绘制的过程中偷懒,事实上,她过了几天就主动去拜访曹淑妃,想要绘制一个草稿了。
“因着是给娘娘画写真画,先得将娘娘的身形、神情、肤色、服饰等记下来,回头才方便细画。”素娥是这样解释的。
这很有道理,宫廷画师给皇帝皇后,以及一些身份高的妃子画那种穿礼服的画像时,她们也要僵坐着好就给人家临摹呢。
所以就算曹淑妃有些不乐意,还是重新换了衣服、梳了头发,选择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位置,摆出了自己觉得好看的姿态相比起宫廷画师画的那些画儿,素娥画的写真画当然自由得多。
素娥做这件事很快,就拿着细条的炭笔在白纸上寥寥数笔,勾勒出了人体。至于细节,是用勾线笔另外勾画的一张草稿还有颜色,也都做了简单标记,只有肤色是提前调了,涂在了草稿上。
做完这些的素娥自然告退,离开漱芳殿时还正遇上要出门的方采薇。
如今的方采薇可忙碌了,侍寝的时候多,四处走动交际也多。因此相比起其他人在屋檐下的妃妾,她进出自己住的宫殿频率很高,而每次见她如此自在,曹淑妃都会格外不爽,仿佛被人打了脸。
“高才人今日怎么来了漱芳殿”方采薇其实是明知故问。
前几日曹淑妃开赏菊宴,她人住在漱芳殿,怎么可能不知道后续发生的一些事在知道曹淑妃是想为难高素娥之后,她也松了口气。
虽然方采薇知道,以高素娥的性格,即使曹淑妃拉拢她,她应该还是会保持自己原本的立场她不会投靠宫里任何一位娘娘,后宫争斗风起云涌,明哲保身是更安全的。当然,很多时候不是想明哲保身就能明哲保身就是了。
但是,这种事谁知道呢方采薇的记忆里,也没有曹淑妃拉拢高素娥的事儿啊。
现在知道了,不是拉拢,而是为难。方采薇的第一反应就是大笑,一方面她觉得曹淑妃
这也太不晓事了那是谁,那可是高素娥哪怕如今不是高素娥的盛期,也能隐隐看出官家待她不同一般的苗头了。
而曹淑妃呢,她如今正走下坡路她难道看不清形势这样此消彼长之下,还招惹高素娥,是怕自己这条下坡路走的太快吗
当然,这也就是方采薇的想法了,在其他人眼中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儿。曹淑妃是谁四妃之一,高高在上,还是官家放在心尖上的宠妃。高素娥又是谁不过是个小才人,即使有些宠爱,也没看出和其他妃嫔有太大不同。
这样两个人,前者要为难后者,不是手拿把攥甚至曹淑妃能以这样委婉的手段为难,已经是她比过去收敛了。
方采薇还有另一方面的想法,那就是庆幸虽说她不怕曹淑妃,在她眼里曹淑妃已经没什么厉害的了。
别人以为她现在是正得官家欢心,曹淑妃一时不能把她怎么样,她才能暂且苟安,将来还不知道怎么样她自己却知道,再过一阵她怎么样不清楚,曹淑妃的颓势却是明摆着的。到时候她还能对付一个走上坡路的新宠妃
不过,不得不说,当下的曹淑妃还是很有些势力的。方采薇为曹淑妃所恶,日子也不好过,她总得放着曹淑妃找人坏她的事儿。现在这样,曹淑妃将部分注意力转移到了高素娥身上,那是再好也没有了。
最好针对的态度还能更激烈一些,两人斗起来曹淑妃将高素娥直接打趴下当然是最好的,这得给她将来省多少事儿啊。
“答应要给淑妃娘娘画一幅写真画儿,近日来定个草稿。”素娥和方采薇不熟,她觉得是相性不太合。不过也没什么摩擦就是了,所以偶尔说上话,都是十分客气的。见方采薇盯着自己手中卷起来的草图,她还展开来给她看了一眼。
“高才人的画儿一贯是好的,淑妃娘娘她们特意托了才人,想必也是因为太过喜欢妾就等着画成了,也能沾淑妃娘娘的光,好好看看佳作。”
这话说的,仿佛还没和曹淑妃闹翻一样。不过这在宫廷中也常见,大家谁不是私下斗得乌眼鸡一样,台面上还要一派祥和呢所以素娥也不以为意,到了转角分手处,也客客气气地道了别。
素娥再回到玉殿,第二天就开始画曹淑妃的写真画。她是想着趁记忆还鲜明,将一些底子打好想的是很好,才画了两天,用勾线笔画出大概的轮廓、衣褶之类,她就扔下笔了。
她是喜欢画画,但要画自己不想画的东西,也挺折磨人的。这甚至不好比之前给郭敞画写真画,那好歹算是工作的一部分。想想自己的工资奖金,还有安稳日子,那还是有一些动力的。现在给曹淑妃画写真画,真的就只剩下烦了。
不过素娥也不是会自己折磨自己的,不想画就不画了,丢开手玩儿去了。
当一个人不得不做某项工作时,别的事,无论是什么事都会变得有趣。现在就是这个情况,素娥很快喜欢上了看花房的人扎菊花山宫里习惯,到了菊花最好
的时候,就会让花房的人往各殿扎菊花山。
所谓菊花山,其实就是将数盆菊花摆在台阶上,通过铁丝、篾片等控制花的形态长势,最终呈现出想要的造型。民间寻常人家的菊花山一般用五盆、七盆菊花就可以了,造型也简单。
不过不管什么东西,到了宫廷中就会变得夸张起来。宫里的菊花山往往会非常庞大,盆栽菊花会摆满数层台阶,层层堆叠,用上千百盆菊花也很常见这真是字面意义上的菊花山了。
去年素娥搬到保和殿后,也遇到过花房的人扎菊花山。不过当时她并不是一殿之主,所以这种事看看热闹就好,她是说不上话的。今年就不同了,她看着花房的宫人在庭院一处合适的位置用竹子搭起台阶大多数宫殿本身就没有台阶,或者有台阶也位置不合适,所以为了菊花山,还得临时搭台阶,立刻就有了兴趣。
素娥上辈子是见过不少鲜花或者盆栽花卉做造型的,或许真让她上手做,她做不出什么来。可要只是嘴上说说,那能说的久多了不只是说说,在确定她有资格用多少盆花,又有哪些花后,她还画了图出来。
“除了这菊花山,你们还能在长廊盖顶上种花么本位瞧着那藤菊花甚好,若是沿着长廊盖顶两侧种下,花枝垂下来,该多好看啊。”素娥兴致勃勃地提建议,想要造一个菊花版的紫藤花长廊。
这也不是她异想天开,而是见过现在一种藤菊花后自然产生的想法。
藤菊花的花枝柔软密集,还很纤长,类似藤本植物,能垂下数尺如丝萝。因为适合爬藤编做屏风一样,还被称作棚菊呢。这种菊花如果重在玉殿后头长廊盖顶两侧,让花枝垂下来,效果不会比紫藤花这类花来的差。
“回娘娘的话,盖顶培土,种些藤菊花倒无妨。”花房的宫人想了想道“只是藤菊花到底不是真藤蔓,那样养着怕是不好活。这一季花开了,便要死了这也不算什么,到时候奴婢再来除去死花就是了。”
素娥的这个要求其实就是将那些藤菊花当一次性观赏品用了,不过花房的宫人并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宫里的娘娘要的东西,比这刁钻古怪的多了去了,这只能算是正常要求。至于说藤菊花因此只能活一季,这更不重要了
花房里好些花儿,养上一年,就是为了开花那十天半个月可以摆到贵人房中,叫贵人悦目。为了让那十天半个月里,花儿格外好,不是没有用特殊手段的不少花儿明明不是一年生的,开完花后也就死了。
花房的宫人多说那一句,其实还是为了提醒素娥,花死在了盖顶上,肯定是要收拾的,不然看着多难看这甚至不需要素娥到时候派人去通知,花房的人自己会将这件事记下,到时候算计着日子过来,保准不会错。
素娥点点头“如此,你们便派来人手在盖顶上培土种花罢。对了,不要用黄色藤菊花,皆用紫粉色的,最好深浅不一。”
藤菊花最常见金黄色和紫粉色两色,虽然时人看菊花,以黄色为正
色。但素娥受紫藤花长廊的影响,还是觉得用深浅不一的紫粉色藤菊花更好看。
花房的人有些意外,但并未对此置喙,都应了下来,并且很快派人过来开工。
见到这样的景况,晚间肖燕燕就道“都是最乖觉的,赶得紧呢”
宫廷里的工作效率向来是个迷,有时效率极低,要个什么东西,又或者殿阁里有什么小修小补的,可以拖延好久。有时候效率又高的不像话,那种还没开口,就有人提前把事办好的情况不说。似素娥这种,才发话立刻就有人做事,还做的又快又好的,也是让人惊叹。
之所以会有这种差异,说到底还是宫廷的势利。宫廷中没地位,还没钱收买宫人的,下头人自然能敷衍就敷衍。反之,众星捧月,人家上赶着奉承,要什么都是特事特办。
“你这话说的刻薄了。”何小福却是摇了摇头,她和肖燕燕不同,原本也是宫中杂役一类的,所以更能理解下头人的想法。肖燕燕再怎么样,也是一开始就是侍女,伺候着老太妃,没什么好处,可要安稳生活并不难。
肖燕燕哪里能想到,杂役宫女,还有内侍省那些杂役宦官,日子是怎样的那种环境中,势利也是不得不学会的生存技巧之一。
“哪里就刻薄了,实话实说罢了。我知道他们有缘故,有难处,可这宫廷之中谁没有难处”肖燕燕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不过她很快就转移了话头,道“娘娘歇了两日,今日又动笔了么”
肖燕燕并不愿意为了这种事和同僚起争执,她和何小福的关系一向很好,为这种她都不在乎的小事情伤情面实在没必要。
何小福也知道肖燕燕的未尽之意,便顺着她道“是这样,晌后画了一两个时辰。娘娘画的这样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画完我也不想娘娘画的太快,那也太伤神了,但这样慢,又怕淑妃娘娘到时候怪罪。”
肖燕燕听了也叹了口气“我亦有这样的忧虑。”
素娥不知道何小福、肖燕燕她们的忧虑,她是已经打定主意要用拖字诀了。简单来说,让她画写真画可以,画的再细致出色都可以,但什么时候交画是没有定的这就要由她自己控制了。
就慢慢地画,当是一个长期的绘画作业,不必着急。
这样,她原本日常做的消遣,依旧可以做,并不很扰乱她的日常安排。
“长廊盖顶上的藤菊花种好了么”素娥原本在画曹淑妃的写真画的,听说这个,立刻扔下了笔,去殿后看弄好后的样子。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大概是这些花只准备开一季了,在做造型时更不用小心翼翼。培植地密集也不当回事,修剪枝叶非常大胆,花枝垂下来仿佛是紫粉色的瀑布一样。
“之前听娘娘说这藤菊花,奴婢还不当回事儿。如今花房的人弄好了,才晓得是这样的,真是太美了。”苗五娘见着两侧垂着紫粉色藤菊花的长廊,眼睛都睁大了。
不只是苗五娘,玉殿不少侍女都过来看稀奇,
啧啧称奇了好一会儿。直到忽然有人来拜访,才打断了大家对花廊的由衷赞美。
来拜访的是漱芳殿的人,是曹淑妃身边的两个大宫女。素娥招待了她们,她们只略略喝了一点儿茶,便开门见山说明了来意高才人见谅,奴婢们之所以跑这一趟,也是为我们淑妃娘娘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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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些日子高才人已经画了草图,如今过去这些日子了,我们娘娘想问,画是不是得了。”
素娥礼貌而不失尴尬地一笑“倒是让淑妃娘娘失望了,对不住、对不住还请你们与淑妃娘娘传话,妾这写真画儿和寻常写真画不同,若想画得如官家那幅差不多,功夫可多了,实在急不得。”
这个回答有些出乎漱芳殿大宫女的预计,她们互相看看,但最终也没能多说什么。毕竟素娥是主子,她们是奴婢,总不可能这个时候责备素娥,甚至逼她搞快点吧
也只是其中领头的那个,不轻不重说了句“高才人好歹上心些,我们娘娘一直惦记着呢”
“为淑妃娘娘画写真画,本位自然是一百个上心的若不是上心了,那这些日子也能画出来。画的慢了,不就是因为要细细地画、好好地画吗”素娥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而且这样的回答也是一点儿错也挑不出来的。
漱芳殿的大宫女们告辞离开,一路上领头的那个就皱紧了眉头“这该如何与娘娘说原本就是咱们出的主意,要叫那高才人吃亏。可如今看着,她是八风不动,事情应下了,做的时候却是优哉游哉,一点儿也不劳累自己呢”
画画的事这些宫女不懂,但她们也不会猜测素娥画一个画真那么麻烦,直接就认为她是消极怠工了虽然是过于武断的思维模式,有时肯定会出错,但这一次倒是撞对了,素娥是消极怠工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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