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娥和郭敞在之后的日子里维持着一种微妙的相处方式,而且这种微妙越来越明显,以至于其他人多少也能看出来了。素娥对此有一种预感郭敞总会和她挑明的,毕竟那可是皇帝,大多数时候皇帝这种生物都不善于忍耐。
事实上素娥的预感也没错,过了中秋节后没多久。这一日正逢着秋分节气,因着前两日早桂盛开,玉殿几个小宫女去了园子里,摘了几篓子桂花,这回来就要处理这些。有人要挑拣里头的树叶、枝梗,有人则是去打水要清洗。
桂花的用处很多,无论是做香包之类,还是掺进蜂蜜里做糖桂花,还是掺进发油里做桂花油,再不然直接做了各种桂花的点心,都是极好的。所以每年桂花盛开的时候,玉殿都会收一些桂花,做各种东西之余,还晒干部分收起来储藏,以备后用。
因为忙着这桂花之事,玉殿前庭都弥漫着一股桂花香。素娥临窗看着,又拿起之前放到一边的绣囊,对郭敞道“官家是不知道,这绣囊原是要做香囊使的,备着这木樨开放呢。现在木樨开了,绣囊却才做了一半。”
“眼下是早桂,也不知道晚桂谢了,能不能做好。”
素娥不擅女红,为了做出来的成品好一些,也是因为怕伤眼,她都做的很慢这在宫里都不是什么秘密了。
“你在针线上强求什么呢做不得便要宫人去做这绣囊是要给谁的”郭敞了解素娥,要是给自己用的,她才不会费这个心,直接用宫人制作的就好了。只有对别人,才需要给出心意。
心意是什么心意很难用物质去衡量,特别是对宫廷里的人来说,大家都不缺少物质了。给出什么值钱宝贝,也不见得是真心意。这种情况下,还真就是亲手做的才有心意虽然亲手做的有时候也不代表真的就有心意了,但总比亲手做都没有来的靠谱。
“是给红孩儿的,他前次见了陆姐姐亲手给十五皇女做绣囊,就吵着也要。臣妾答应了她,如今便做着了。”陆姐姐自然是素娥当初住过的保和殿主位娘娘陆华章了,两人关系一直不错,如今依旧有来往。
只不过两人都算比较宅的,不爱交际,所以来往也不算频繁就是了。
十五皇女的母妃去年冬天没了,郭敞瞧遍了后宫,选定了陆华章做十五皇女的养母对宫里没孩子的后妃来说,被选中给母亲的皇子皇女做养母,这是一件大好事毕竟在后宫,有孩子就有依靠。官家活着的时候不说,要是官家驾崩了,那孩子的重要性一下就凸显出来了。
除非是太后,不然太妃住在宫里可不会太舒服。相比之下,无论是去王府,还是去公主府接受奉养,那都要自在轻松的多。
郭敞选中陆华章也是考虑过的,一则她没有孩子,二则她出身好当初可是礼聘入宫的,三则她位份也够。美人不算高高位,可作为一殿主位的美人养育孩子也挺方便的。而且这十五皇女的母亲位份也不高,只是个国夫人如果母妃是个婕妤、嫔,
甚至妃,孩子给个美人养,就显得有些不合适了。
加之这些年陆华章真的一点儿邀宠心思都没有,本本分分、安安生生的,郭敞反而不以寻常妃嫔看待她当初郭敞会安排素娥住她的保和殿,其实也有这样的考量。
应该也是想到陆华章这辈子不可能有自己的儿女了,十五皇女没了母妃,一切又都合适,便让陆华章养了。
宫廷生活无聊,就算陆华章是个有追求的,能读书自娱说不寂寞也是假的。所以对养十五皇女的事,她一开始表现的很平静,仿佛一切都是主君的任务罢了。但素娥是看着她一点一点发生变化的,如今竟是将一半的心思都放在了十五皇女身上。
还有一半心思自然还是在学习上
“他吵着要就给么再者,他这么小,能知道什么不说你回头与他个宫人做的绣囊,他都不知道。就说那时候,他自己怕是都不记得这回事儿了。”郭敞随意道。
郭玺如今两岁不到,说话已经比较清楚了,也会表达自己的需求当然,这些表达在成年人看来,肯定有不太能理解的时候。但对比一般大的孩子,郭玺也算是表达比较清晰的那类。因为这个,宫里传闻更多了
郭敞喜爱郭玺这个儿子,倒不会因为郭玺如今说话表达上比较早慧更多些,但在外人眼里就是另一回事了。要知道,即使是现代人,也难免因为孩子各方面的早慧,觉得这孩子未来可能会大有出息。
然而现实是,早早能说话,能背古诗、背九九乘法表的孩子,最后还是泯然众人的多真正的天赋和这种早慧,多数时候其实不相干。
在古代,还是在宫廷这种地方,看到一个皇子早慧,那可供联想的地方就更多了
皇帝没有看重这个皇子还则罢了,可要是本来就很喜欢这个儿子呢有些事用脚后跟想都想得出来
“怎么能这样”素娥认真地说“既然答应了,就该遵守承诺亏官家自来随大儒读书,曾子杀猪的典故都不记得了我得给红孩儿做个好榜样呢哪怕他今后不记得这事儿了,言传身教也会显现在未来的举止中。”
郭敞往后靠在圈椅的椅背上,打量着素娥,忽然说道“你如今倒是越来越念着红孩儿了,早先便过于亲昵,如今更甚,有什么都想着他你什么对朕能有这般心思呢”
素娥并不觉得自己是那种把全部注意力放在孩子身上的母亲,这和宫廷里常见的母亲还不太一样。这一方面是上辈子的影响,另一方面也是她天性如此。不过郭敞一直说她对孩子已经够亲昵了素娥没有让自己成为孩子的附属品,但在郭敞看来,她那种来源于现代,更平民亲近的育儿方式,就显得过于亲昵了。
这完全是观念上的差异。
郭敞的话音落下,不知怎么的,屋子里就是一静,素娥也说不出什么话回答。郭敞仿佛只是随口说的,和平常说的一些家常话没什么不同。但素娥敏锐地意识到不是的,真不是
的联想到最近郭敞时不时的微妙言语、眼神,这一点就更确定了。
素娥原本可以说点儿什么、做点儿什么,将这一切暂且糊弄过去。或者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可以,然后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切平静无事但她有一种直觉,这一次是过不去了,不可能继续平静下去。
这源于这么些年她对郭敞观察和了解,她一直以来习惯了时刻关注着郭敞,以便做出恰当的应对。某种意义上,她对郭敞可能比对自己更了解她其实一直不能说是了解自己的。
那种在郭敞的忍耐下才能维持的平静肯定是不能一直持续的,只是什么时候才会崩塌,这素娥也不知道。或许在很久很久以后,久到眼下无法估计,或许就在下一秒素娥没法预测这个,对郭敞再了解也不行,人毕竟是极为主观的生物。
不过,在这个变故即将发生的时刻,她凭着对郭敞的了解,直觉到了虽然这个时候有这样的直觉,也没什么意义,她甚至不能叫停,更无法改变郭敞的念头。
素娥就这样静静等待着,等待郭敞的宣判。
“朕以为你至少会说点儿什么,解释一番。”郭敞沉声道,声音里带着一丝苦闷。他摇了摇头“你明白朕的意思,对吗”
素娥知道自己可以摇头,让后给郭敞解释一下自己意思的机会,最后顺理成章地否定郭敞的怀疑,表达自己的情意。对于一个宠妃来说,这应该属于基本的素养,甚至说职业素质但素娥什么都没说。
她终究不是自来生长在这个时代的高素娥,她的性情、三观早就定型了。她在后宫作为妃嫔,很多时候就是一种表演,而这种表演与内在的不统一不一定痛苦,但很累人她已经疲倦不堪了。
就那么一个瞬间,她不想演了,想至少真真实实一次,哪怕就一小会儿。面对郭敞的质问,她更像是顺水推舟式的破罐子破摔
素娥觉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两个人,一个是理智的自己,一定要她说点什么,挽救此刻的危机。但这个自己被另一个自己压得死死的,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于是她只能看着面前的君王露出失望的神情。
郭敞叹息了一声,又道“瞧,这就是朕了,这时候还想着会不会是朕多心了,怎么如一个妇人一般,纠缠起这些来了非要你给一个清清楚楚的答案朕早知道的,你又不会撒谎,你的性情瞧着柔顺,实则是最孤高的一个”
数年的相处,素娥了解郭敞,郭敞又怎么会不了解素娥寻常妃嫔也就罢了,素娥可是他真心实意喜欢的
“朕竟然想到了尚才人的旧事,那时是她不甘心,不甘心朕没有真情给她,所以做出了不少错事。朕当初只觉得荒唐,身为后妃,安于位份,做天下女子的表率,有什么不好吗至于说真情真心,这些东西未免小儿女了一些。”
“她身为女子,性情上容易耽于这些也就罢了。朕是男儿,还是天子,
说这些”
尚才人就是曾经的尚淑妃,她曾经因为嫉妒别的妃嫔做出很多事,最后甚至和郭敞直接起了冲突。一次爆发后,郭敞将她贬为了才人,并再也不肯见她了郭敞这些说法,依旧充满了这个时代男人的主观臆断,说不上对错,但素娥明白他要表达的意思。
“如今才晓得,便是天子又如何呢英雄气短也不是自来的,是遇到那个命里注定的冤家才有的朕如今竟是尚才人一般了,非得为这样事兀自进退不得、左右为难,甚至于抑郁。”
说到最后,郭敞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但又吐露不出。不过最后他还是吐露出来了,他问素娥“朕信你不会说谎,你与朕说,有没有那么一点儿,你也是真心倾慕于朕的。”
说完郭敞就垂下了眼睛,不再看素娥,仿佛在怕自己听到不愿意听的回答。
素娥发呆了一会儿,仿佛过了很久,将这辈子的时光都回忆了一遍。又仿佛只是一瞬间,什么都没想。她对郭敞轻声道“官家,臣妾敬您、惧您,甚至有时会感激您,但爱您真的做不到您太厉害了,就像是天上的太阳,可以福泽天下万民,也可以叫地上焦热,寸土不生。”
“人们会敬畏这样的太阳,但怎么会爱,还是男女之爱”素娥终于说出了深藏于内心中多年的话。
郭敞听了也呆了,他从没想过是这样的他以为素娥不爱自己,不爱就是不爱,人总会爱上一些人,又始终不能爱一些人,这有什么道理可讲却没有想到,他甚至连这一步都没到,素娥就没能将他当成一个可爱之人。
“原来如此”良久,郭敞也疲惫道。
之后就再也无话了,郭敞转身离开了玉殿。也是自这一日起,郭敞再未踏进玉殿的门,也不曾召见过素娥一开始后宫众人还没察觉出来,但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自然就看出来了。毕竟之前素娥何等得宠,这前后反差太大了
一时之间,流言纷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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