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6、第 96 章

    宋西临打算连夜赶回藏云宗时,在山门口碰见了不周山的掌门应墟真人。

    “尊使留步。”

    应墟一袭白衣,拂尘轻轻一扬,挡住了宋西临的去路。

    宋西临停下,眉心有些焦急不耐之色,但还是沉住气,抬手与他见礼,温声道“不知掌门有何贵干”

    应墟面上并无笑意,如鹰眸子审视着宋西临,直截了当道“尊使行色匆匆,可是奉神君之命回藏云宗若我没有猜错的话,神君这几日可是要回去了”

    宋西临不动声色,“我一介下属,并不知晓君上的决断,只是暂时有要事需要回去处理而已。”

    说完他便想走,谁知应墟却丝毫不让。

    应墟微微一笑,显得万分随和,态度也缓和了几分,“神君从前是藏云宗之主,离开不周山自是理所当然,尊使莫要误会,我也没有旁的意思,只是想知道”他忽然压低嗓音,“那妖女神君打算如何处置”

    妖女

    宋西临忽然有些不悦,不管怎么说,谢姮都是他师妹,现在也重新成为藏云宗的人了,被人叫作“妖女”,着实听起来刺耳。

    他往后后退一步,振袖冷声道“君上自有安排,我们藏云宗的事,不劳掌门费心”

    宋西临说完,便原地捏了个剑诀,御剑而去。

    应墟真人站在原地,眼神一点点冷了下来,一位长老从暗处悄悄走出,附耳低声道“师兄,你看宋西临这等态度,定是决意护着那妖女了。我就说我先前定是没听错神君根本不是为了天下苍生,他护着那妖女,可是什么都做得出来再这样下去,等那妖女和神君都走了,日后那些神族报复起来,我们不周山可就面临着灭顶之灾啊”

    应墟真人右手一紧,手中拂尘手柄硬生生折断。

    他冷哼一声道“这妖女该死”

    汐姮给谢涔之吃了闭门羹。

    她把门窗紧闭锁死,用桌椅堵住门口,不许任何人进来这显然是一种既幼稚又无效的做法,任何一个有修为的人都能轻易闯进去。

    “神君您看”

    同样被关在外头的侍女表情都有些诡异,悄悄观察着神君的脸色,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谢涔之皱着眉望着紧闭的门扉,许久,他抬手按了按眉心,“让她去。”

    她这明摆着,就是生他气。

    阿姮几乎没有对他耍过脾气,今日他又强硬安排了她,估计一时半会是哄不好了。

    谢涔之沉默地站在门外,遇到这种情况,他也只能沉默。他只对一种极端的情况得心应手,那就是阿姮叫嚣着要杀他离开他的时候。像这种又气恼却又不完全排斥他的冷战,他是真的没有经验。

    不过,她肯生气,他倒也有几分安心。

    若是从前,她断不会将这些女儿家的情绪摆在面上,即便愤怒委屈至极,也不会做出这等小孩子耍脾气的做法,因为她知道,即便自己闹,也无人会在意。

    如今她肯对他甩脸色,姑且算作她已经相信了他的感情。

    不是足够亲近的人,都不足以让她生气。

    但是现在怎么办

    也不能继续惹她生气,但是也不能完全不哄。

    如果不哄,也许她又开始讨厌他了。

    可他又不能妥协。

    谢涔之不能让任何事情超出掌控,他现在最怕的就是她,怕她又做出什么事来,阿姮太聪明,又太倔强,他只是想让她乖乖地呆在他身边,无忧无虑地过日子,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一个谎言,往往需要用无数个谎言来圆。

    从她失忆的那一刻起,谢涔之就猜到会有今日。

    不过他到底还是低估了汐姮,他不知道汐姮并没有失忆,她此刻正坐在床上,思考着怎么继续对付他。

    她算是发现了,谢涔之永远会对她有戒心。

    不管她失没失忆,这几天装得再听话,一发生点儿什么,他还是会第一个安排她。

    她现在就好像陷入了一种困境。

    没有什么杀他的机会,只能继续装,但是处境越来越艰难,以后也不一定找得到什么机会,简直没完没了。

    还把赤言搭了进来,说不定反而便宜了谢涔之,自己把自己坑了。

    这样下去,哥哥的仇也不知几时能报。

    错了错了错了

    汐姮蜷缩成一团,烦躁地扯着裙摆上的衣带。

    她根本就想错了

    什么用失忆和假装听话让他降低戒心,然后伺机报复,根本不适用于谢涔之

    这人太清醒,根本不会中美人计。

    他真的喜欢她吗

    汐姮憋着一口闷气,抬头往外看,隐约看到月光从窗外透进来一点男人的轮廓,他应该还没走汐姮故意把床头的烛台打翻了去,“碰”的一声巨响,外面的人身影似乎僵了僵,便转身离开了。

    黑漆漆的屋子里,只剩下她一个人不均匀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中陡然升起一道炫目的火。

    隔着重重黑夜,像是从很远的地方映射过来,被窗棂晕成一团红色的光晕,如同烟花砰的炸开,却等不来烟花落幕刹那的黯淡,而是越来越亮,灼得人眼里生痛。

    “啾”

    一道清鸣响彻天地。

    汐姮身子一抖,猛地抬头,眼底满是难以置信。

    是赤言

    他不是被关着么这是什么情况

    她猛地翻下床,赤着脚飞奔到窗边,急急推开窗子去看。

    迎面狂风铺天盖地朝她吹来,掀起满头披散的青丝,卷着裙摆衣袖猎猎翻飞,险些将她瘦削的身子吹走。

    远处,的确是一只凤凰在被人追捕。

    她的手忽然有些抖。

    简直荒谬。她什么都没做,赤言怎么可能会逃走除了她,其他神族也绝不可能顺利救出赤言,更何况赤言伤得那么重,一旦逃的过程中伤势加重,几乎是致命的伤害

    到底是谁干的

    不管是谁汐姮唇色苍白,撑着墙壁的右手渐渐攥紧,骨节发出清晰的脆响。她猛地踩着木凳,提着裙摆,整个人从窗户翻了出去。

    无论赤言是怎么出来的,她都必须救,不能看着他死。

    汐姮气喘吁吁地跑过去时,那凤凰刚好从空中坠落,“轰”地砸在她的面前。

    血雾被风吹散,落在人的脸上睫毛上。

    她眨了眨眼睛,抬手去摸脸,摸到一手的血,大脑像是卡住了一样,许久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的凤凰在抽搐,源源不断的血从伤口涌出,气息微弱下去。

    凤目温柔地凝视着她,眼神却渐渐涣散。

    “赤言”

    她伸手去摸凤凰早已黯淡的羽毛。

    “妖女,你私自放走凤凰,受死吧”

    一声大喝,汐姮的周围,突然有无数人从暗处涌了过来。

    杀阵早已结好,剑阵在她头顶旋转。

    天罗地网等着她。

    许多弟子开始叫嚷。

    “果然是这神族公主干的”

    “她是装的肯定是她放走了凤凰,她根本就没有失忆”

    “她白天没得逞,晚上居然还想救走那神族”

    声势惊天,好一出“人赃并获”。

    为首的应墟真人满面杀意。

    他身后站着几个不周山的长老,其中一个满面得意之色,冷笑道“你这十恶不赦的神族杀我派弟子无数,欠下三界血债,今日便是你的死期别指望神君会来救你,他们此刻正在青云峰议事,可不知道此处的动静,你今日只能乖乖受死”

    汐姮“”

    汐姮伸出的手指在空中顿住。

    她想摸摸赤言。

    可显然,有人很不识相。

    她忽然转身,眼神刹那间冷如寒刃,裹着清晰的杀意,直射向为首的应墟真人。

    “你们陷害我。”

    她现在有点明白了。

    原来都在这等着她呢。

    她什么都没做,这帮人就铆足了劲帮她加戏,还真是对她恨之入骨啊。

    那股熟悉的想杀人的冲动又来了。

    烛龙不是什么生性暴戾的种族,汐姮也不爱杀戮,但是她发现,自己的想法渐渐变得疯狂偏执,恨不得把这些人抽骨剥筋

    杀她一个族人,她将来必要血洗整个不周山

    如果赤言有什么三长两短,她要所有人给他陪葬

    应墟真人计划缜密,终于等到她自投罗网,正想直接动手,突然对上她如此骇人的眼神,那种久违的面对神族的恐惧又忍不住袭上心头。

    他下意识往后一步,随即想起她早已失去记忆,此刻不过是凡人之躯,早就没有了修为,又冷笑道“今夜人人皆知,是你佯装失忆,骗过神君,又私自救出神族,屠戮我派弟子我今日将你正法,是替天行道待神君过来,自会说明缘由”

    理由也编好了,到时候死无对证。

    应墟真人一挥手,“还不动手”

    随着他一声令下,竟是完全不给汐姮说话的机会,几个弟子同时朝汐姮刺来,以她此刻的凡人之躯,受一剑都会魂飞魄散。

    汐姮抬眼,目视前方。

    眸内墨色渐渐变淡,隐约有金光翻涌而出。

    她忽然抬手,纤细白皙的手指隔空一点。

    那剑再也无法往前一寸。

    那些弟子瞪大眼,像是没料到她这么强。

    汐姮右手一抬,隔空抓着其中一人的头,狠狠往下一摁,那人“砰”的一声,直接在她跟前双膝跪下,整个人都凹进了泥地里,丝毫不能动弹,满脸屈辱地瞪着她。

    她笑“一群废物。”

    其他人一时傻住,像是没想到瞎猫碰到死耗子,她居然还真是装的,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汐姮食指轻轻一抬,指尖神力飞出,哗啦啦将他们全部撂倒,兵器散落了一地。

    “妖女你果然是装的受死吧”

    应墟真人大怒,当场命人催动剑阵,无数灵剑朝汐姮天灵盖刺去,势要让她血溅当场。

    汐姮嘲笑他“半身入土的老东西,真是白活了几百年,就这种破烂阵法,居然有脸拿得出手。不怕人弱小,就怕人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敢班门弄斧,真丢人。”

    她说完一挥手。

    “轰”

    玄火从她袖底卷出。

    刹那间火光弥漫,燎遍世间万物,映着她淡金的瞳仁里,尽是妖异的红。

    火朝着应墟真人燎去,把他烧成了个火人。

    惨叫声不绝于耳。

    “掌门”“师兄”“师尊”

    周围惊恐和愤怒的声音此起彼伏,汐姮正烧得痛快,感觉到心口一痛,心知这一次使用神力的时间快到了。

    时间不多了。

    汐姮站在火海的中心,低头看向赤言。

    她抬手,将剩下的一部分神力渡入赤言的体内,勉强将赤言恢复人形。

    “小殿下”赤言虚弱地叫她,他艰难地拽着她的衣摆,“在不周山灵蜉殿”

    她在他身边蹲下。

    她俯身细听,赤言艰难地喘着气,继续说道“那里谢涔之有秘密有他的弱点”

    谢涔之的弱点

    汐姮眼睛里忽然有了一点光。

    赤言缓缓松开手,手指虚虚抬起,隔空摸了摸他的小殿下,唇边露出一丝笑意,眼神开始涣散,“不必管我,赤言死而无憾”

    汐姮打断他“我没允许你死。”

    “我哥哥死了之后,我就是神族的女君,我让你活着,你凭什么死”

    汐姮抬手探向自己的脖子,忽然手指用力一扯,硬生生将颈后一块逆鳞撕了下来。

    龙之逆鳞,触之必死。

    这是她最重要的一块鳞片,凝聚她一半的龙息,也是救命法宝。

    “吾族之逆鳞,乃是护心之鳞,能护吾等灵脉,非生死关头切不可动,妹妹切勿将此赠人。”

    哥哥当初是这么告诉她的。

    她那哥哥用心良苦,知晓她这性子,看似无心无情,其实也是最懂恩义之人,以后势必会冲动把自己的护心鳞片都送人,所以苦口婆心地和她说过很多遍。

    哥哥真了解她呀。

    可惜,最了解她的哥哥不在了。

    汐姮垂着头,把那片血淋淋的龙鳞塞到赤言手里。

    反正不管有没有逆鳞,能杀她的,依旧还能杀她;杀不死她的,依旧不是她的对手。

    她也不在乎一块鳞片。

    汐姮“用我力量,逃出去。”

    她说完就站起身,神识延伸万里,探寻灵蜉殿的方向。

    在西边。

    汐姮化为一道金光,突破无数人的包围,直冲灵蜉殿而去。

    殿中正在议事,商讨不周山今后如何抵御神族,待到布下最后一道防御法阵,谢涔之便会离开不周山。

    本来不至于半夜议事。

    就算不周山的几个宗主长老今夜千求万求,谢涔之都没打算过来。

    但他刚吃了汐姮的闭门羹,心里正烦闷,实在无事可做,才临时答应了他们的请求。

    此刻下方的人正在说话,谢涔之忽然说“噤声。”

    正在说话那人话头一滞,硬生生把接下来的话憋了回去。

    殿中忽然安静得诡异。

    下面几个不周山的宗主对视一眼,忽然都有些心虚忐忑。

    谢涔之闭目,手指掐了一道诀。

    他提前在汐姮身上下了一道咒。

    如果她流血受伤,他便会有所感应,能立刻知晓她的方位。

    她此刻,果然不在住处

    他隐约能感觉到一丝波动的神力。

    “君上”

    齐阚疑惑地朝他看过来,发觉他此刻脸色冰冷得几近骇人。

    “阿姮出事了。”

    谢涔之猛地起身。

    他眼底如浸了冰,冷冷瞥了一眼那几个宗主,看得他们俱是一抖。

    下一刻,他的身形消失在原地。

    谢涔之来到那里时,那里已是一片血和火光。

    汐姮刚走。

    不周山掌门被玄火烧死了。

    有个长老狼狈地跪在他跟前,哆哆嗦嗦地指控汐姮,说她根本就是假装失忆,也没有失去修为,是汐姮救走了赤言,并且杀了这里的人。

    这像是她干得出来的事。

    他几个时辰前,也是这么怀疑她的。

    他们声泪俱下的控诉,玄火只有她能使出,说明她真的没有完全丧失修为。

    她之前全都是装的

    急匆匆追上来的齐阚和殷晗心惊地听着他们的控诉,齐阚急急道“君上先莫要动怒,还是先找到师妹为妙,等找到她再问清楚也不迟”

    谢涔之薄唇紧抿,黑眸深不见底。

    找到她她一心想跑,此刻不跑还能去何处

    他没想到,又和她走到了这一步。

    谢涔之眼底腾火,怒极之下,面上看起来竟是平静得骇人。

    他很快就想起来赤言知道什么,后来果然是在灵蜉殿找到她的。

    他不知道赤言跟她说了多少。

    他看见她时,她正背对着他,站在聚灵阵的正中央,看着高台上的那块上古灵玉,那里面,有他剥离的天衍残存神识,以及独属于天衍的本源灵力。

    他暂时将灵玉封存此处,本是筹备着,等到回藏云宗,再把灵玉永久地封入禁地的寒池之中。

    “阿姮”

    她的手将要触碰道灵玉的刹那,谢涔之一颗心悬起,急急怒喝,“还不快住手”

    汐姮停住了,转身看向他。

    时效过去了,她此刻又变得手无缚鸡之力,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到底有没有修为,眼底有些惊诧。

    但他没耐心和她多说什么,那聚灵阵随时会吸走她的精气,他只顾着让她快些从那聚灵阵中出来,“阿姮,快出来这里面危险有什么话出来再说”

    她摇头,往后退了一步。

    谢涔之额角跳痛,沉声道“阿姮”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他十指用力,骨节沉沉一响,耐着性子和她说“不管你放跑谁,杀了谁,我都能不与你计较,但你,永远别想着从我身边离开。躲在里面又有什么用你以为躲在里面,我便抓不住你”

    汐姮看着他,忽然垂眼,“你还真是一见面就知道威胁我。”

    谢涔之“”

    他被她堵得无言,也知道自己此时对她太凶了些,但是他还是继续紧逼,“你先出来”

    “我不出来。”

    “你逃不了。”

    “我知道。”

    “那你快出来”

    “我不。”

    汐姮此刻情绪怪怪的,不单单是想捅死谢涔之这么简单。

    她还有点怪他。

    那些人明明是陷害她的。

    她哪里想劫狱,她又不傻,赤言差点死了,她把逆鳞都拔了,才保住了赤言的命,勉强没被那群人害死。

    谢涔之来的有点晚,估计一开始还没想到她来了灵蜉殿,以为她是逃了吧,在外头寻了一圈发现没人,这才姗姗来迟。

    他有时候很了解她,了解到她很痛恨他。

    有时候又不是那么了解。

    该了解的时候不了解,不该了解的时候把她当傻子耍。

    她不讨厌他才怪。

    汐姮后颈还在流着血,血沿着脖子往下涌,沿着指尖一滴滴落下,砸出一朵朵血花。

    随着血流得越来越多,她渐渐开始头晕,一个踉跄,手摸到了身边的灵玉。

    手上的血碰到灵玉,它似乎在发光。

    奇怪。

    这东西里到底藏着什么

    谢涔之的弱点,是这块玉那她要不要立刻砸了它不对,砸了他的弱点,他岂不是就没有弱点了

    汐姮其实不太懂这阵法是做什么的,但是她隐隐有一种预感,此物和天道有关系,说不定她想覆灭天道的契机就在这里。

    谢涔之看着她逐渐失去血色的小脸,和那块发光的灵玉,愈发焦急。

    天道克制神族,这块玉乃是以天道之石所制,会杀了她的

    她是不是傻

    “阿姮,别碰它”他喉间一滚,情急之下,索性直接往阵法里走,这聚灵阵被惊动,开始剧烈动摇,谢涔之朝她伸手,马上就要拉住她。

    汐姮被他的动作惊吓,飞快地抓起那块灵玉,往后退了一步,衣料从他指尖滑了过去。

    谢涔之还想再抓住她。

    谁知她突然张开嘴,当着他的面,把那块玉,一口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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