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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着课,天边乌云攒聚,教室里潮气弥散。闫信德刚讲完一页卷子,冷不丁窗外骤亮,闪电裹挟雷声而下,窗框都快跟着一震。
继而,劈劈啪啪的大雨兜头砸下。
学生们跟鹌鹑似的朝窗外齐齐探头。
横竖也快下课,闫信德索性放下手中的卷子,敲敲桌做了番安全教育。他卡得一手好时间,说完最后一个字,下课铃正好打响。
“那今天就讲到这里,回家的注意安全,留校的一定要遵守纪律,请假出校,按时回寝。”
话音没落,早有积极分子已拽着书包一跃而起。班里比室外雷声还要闹。
李琢言懒洋洋地站起身,到后面拿扫把。
孟森夏有点过意不去,都走出了班门,还是绕回来跟她道了声谢。
“谢什么,我正好缺个晚走的理由。”李琢言觉得她好客气,弯眼笑道,“扫两下而已,很轻松。”
“我下次还给你。”孟森夏仍旧不好意思。
李琢言毫不在意,“等我有事再找你替啊。”
她扎了个简单马尾,穿八中统一的蓝白短袖校服,碎发衬着饱满的额头落在两边,既纯美又朝气。外头暴雨如注,她站在那里,周围却仿佛亮了一室灿烂春阳。
一定是从小泡在蜜罐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吧。
孟森夏拉了拉书包带,不无艳羡地想。
八中每周上五天半,周六上午课程结束,准时放学。
学生们大多两周回一次家,或者干脆不回去。
李琢言以往都跟家里说补课留校,再从老师那骗张假条,溜出去看电影或在商场消磨半天。隔日去上舞蹈私教课,回校后写几样作业。
日子无比潇洒。
不过,这招并不会百试百灵。
每隔一段时间,桓红雪就会让司机来接她。母女两个回家吃餐饭,生疏而客套的话题没聊两句,就会变成桓红雪个人的指点江山。
“上周我跟你们校长吃了饭,听说这学期有两个转普通生的名额。你去争取一下。”
“跳舞,当兴趣可以,当事业绝对不行,我的态度早就摆明了。”
“你月考排五百开外,当务之急是把数学、物理提上来,周末我给你请个老师,k大高材生。”
“……”
桓红雪扮靠谱家长扮得自我陶醉时,李琢言就坐在对面,猜测她今日用了哪款香水,对应约了什么样的男人。
往往还挺准。
天色依旧阴沉,如墨水倾翻,关窗时,瓢泼大雨混着潮气打在胳膊上,凉丝丝、湿答答的。
李琢言抚掉手臂上的雨珠,掌心一片水迹。
兜里的手机震动不知几次,她这才回了条信息,很欠打的语气:还在值日,走不开,怎么办呐。
桓红雪的电话很快进来,大概是身旁有别人,语调显出了十足的雅量:“琢言,让其他同学替你一下不行吗?难得见面,许叔叔和他儿子都在等你呢。”
李琢言凑近,将玻璃当镜子照,答得漫不经心,“知道了。”
她拨弄了下刘海,转身。
其他值日生早已走空,教室里空无一人,只有成摞的书堆在桌面,在一片滂沱雨声中寂静又空荡荡。桌子下方,是装着书的彩色透明塑料箱。一眼望去,拥挤到无处落脚。
只有两个人例外。
一个是她,一个是傅成蹊。
从小时候起,傅成蹊似乎就有某种程度的洁癖。李琢言记得,幼儿园羊圈里养了很多小山羊,只有傅成蹊摸完小山羊之后,会主动用香皂洗手。他也很少参加满地乱滚的邋遢活动。
他的桌面,更是像他这个人一样,干净舒服到一丝不苟。别说成摞的书,连整理箱都没有。
就在这时,教室后门被谁推开。李琢言稍一抬眼,就看到傅成蹊走进来。
少年穿和她一样的白色校服,胸口有蓝色徽标,手腕上一只机械表,黑色表带衬出骨节分明的手腕。清爽又沉稳的少年气。
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她立即凑上去,双手“啪”一下撑在他桌面,“傅成蹊,我们今天都晚走,真有缘。”
傅成蹊对上她的视线,眉梢有一点挑,“这叫有缘?”
李琢言早有后招,笑得很甜,“不然,就是你在故意等我咯?”
话音刚落,她瞄到了傅成蹊手里拿的一张纸——平城市江锦杯数学竞赛报名表。再对视,少年眼神平静,明了地写了几个字“少自恋”。
“咳。”李琢言干咳一声,溜了。
傅成蹊把报名表放进书包。
跟众人眼中的标准模范生不同,他从不带作业回家,所有卷子都是周日下午快速刷完,反正时间对于他来说很够。
相比之下,李琢言还认真斟酌了一番。她文化课原先也不过是班级中上游水平,重心转向舞蹈之后,就更排不上号了。带多了也写不完。最后她选择了字最少的英语和物理。
她抓紧时间挑出相关教材参考书,一股脑儿全塞进书包,生怕赶不上和傅成蹊一起出门。没想到,她拉上书包拉链那一秒,傅成蹊才抬脚离位。
李琢言在心中欢呼了声好运气。
两人一道出门。
“收拾这么久,你带了什么啊?”李琢言好奇道。
他们之间倒也不完全是你追我冷的模式,毕竟认识了这么多年。她正常说话时,他也会正常回应。
傅成蹊道:“一些参考书。”
“噢。”李琢言应着,顺手去摸了把他的书包。傅成蹊的书包是黑色运动款,只装两三本书的状态下最好看,不臃肿,又不显得多此一举。
这会儿背在他背上,将他衬托成了一位运动系学霸少年。
她掂了掂他的书包,嘀咕,“就两本书,你收拾这么久。”
傅成蹊不答。
李琢言也只是随口一说,很快就捡起了别的话题。走到一楼门厅,她才想起自己没有带伞。
傅成蹊走在稍前,大约是察觉到什么,脚步一顿,回过头来。
“怎么办,没带伞呢。”她趁机道,笑眯眯的。
“班里有无人认领的雨伞。”他抬头示意。
“那要上四楼呢,好远啊。”
傅成蹊知道她在耍花招,“我去给你拿。”
“那还是算了,我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李琢言说着,望了望雨帘,叹气道,“唉,大不了就让这大雨把我淋湿,回家洗个澡吧,希望别感冒。”
“……”
傅成蹊沉默了会儿,叫她,“李琢言。”
“嗯?”
“我的伞也是别人的东西。”言下之意,她刚才说了不喜欢用。
哪知,李琢言立刻放弃原则,花言巧语起来,“你的当然例外了,我巴不得天天摸着你的伞,放在枕边入睡。”
傅成蹊:“你怕不是变态。”
“我乐意。”她龇牙一笑。
又催他:“傅同学,我家司机在外面等我呢,你就罩我一下吧,又不会占你便宜的。”一脸的诚恳,然而细看,眉眼里无一不是撒娇。
傅成蹊轻叹了口气,撑开伞。
她脸上扬起得逞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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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这段下着暴雨的放学路,连带着,连即将要进行的这场会面,也变得没那么讨厌了。
李琢言深吸一口气,调出标准的微笑,上了司机的车。
她从小练舞,表情管理最是擅长,哪怕对这位便宜继父不抱几分欣赏,也能让人挑不出错来。
区别在于她想或是不想。
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桓红雪口中的“许叔叔”竟然并非陌生人。
而许叔叔的儿子许济州,跟她也早有交集。
许家别墅的佣人殷勤迎上来,替她拿走书包,递来干毛巾和热茶,又小声询问是否需要泡个澡。
她答不用,随手擦了擦头发就坐。
餐桌上觥筹交错,两个长辈情意绵绵,许济州自顾自地打游戏,李琢言戳了戳盘子里她最喜欢的扇贝,忽然笑了一声。
两个大人的话题戛然而止,连许济州也奇怪地朝她看来。
李琢言这会儿倒不是刻意破坏气氛。
只是忽然想到。
她第一次见到许济州,是小学三年级那年。
她好端端地上着体育课,冷不防迎面被一个沙包砸中,男孩子满脸戾气,凶狠野蛮地看着她,“你叫李琢言?!我告诉你,我永远不要新妈妈!!”
其他小孩一无所知,愣在一旁,李琢言却火冒三丈,当即指着他道:“呸!谁稀罕要你爸爸!”
激愤过去,她才察觉到鼻端发麻发痛。抬手一擦,竟擦出两行鼻血,登时怒意上涌,扑上去和许济州打成一团。
她到底是女孩子,力气上不如他。很快,许济州揪住她领子,拽她的头发,她头皮被撕扯得极痛,疼出了眼泪,可还是咬紧牙关死不认输。
孩子们早已尖叫着四散奔逃,冷不防,拽她头发的力量忽然没了,李琢言踉跄两步,再回过头,许济州已经被另一个小男孩推开,按在地上打了一拳。
小男孩个头不如许济州高,甚至也没有他结实,平日里成绩好又听话,是隔壁班最乖的好孩子,谁也没想到,他会出手打人。而且,在许济州还手时,他并未退让,一直打得对方号啕大哭起来。
那是傅成蹊。
老师赶过来时,他只整理了一下衣服,认真拍掉上面的灰。望向她时,点了下头。
这事牵扯到三个班级,连校长也惊动了。
当天,三方家长坐进校长室,连带着两个挂了彩的孩子,还有一个全须全尾的傅成蹊。
那是李琢言第一次感知到,傅成蹊显赫的家世。
三个孩子里,只有傅成蹊的爸爸妈妈都来了,是一对俊男美女。不光校长老师,连她妈妈和许济州的爸爸都毕恭毕敬,恨不得按着许济州的脑袋,让他跪到地里去。
最终,许济州向李琢言道了歉。
要说这件事之前,李琢言追着傅成蹊跑,只是因为那点儿新鲜感的话,这之后,她完全是向往了。
她喜欢他爸爸妈妈,更喜欢他的勇敢。
他是她的小男神。
回班以后,李琢言给傅成蹊写纸条,表达了她的感谢。
结果,她的小男神一点儿也不浪漫。他用初具笔锋的端正笔迹,在纸条上帮她纠正了他名字的写法,还有好几个错误拼音。
……
赵初阳说,傅成蹊对其他女孩子都保持距离,唯独对她,听之任之,旁人看起来,还有那么几分纵容的味道。
李琢言却知道,这只是因为,傅成蹊是个温柔又有教养的好同学。知道他这个弱点,她攻不下他时,就会可怜巴巴地望着他。
往往,他也就不和她计较了。
这么多年,李琢言从不吝啬直白的表达,一张口就是“做我男朋友”的真诚邀请。
傅成蹊呢?
大概是,既要防止她扮委屈卖可怜,又要防止伤到她的心吧。
于是渐渐的,两人之间达成了一种微妙的小平衡,她偶尔调戏他几句,他自动忽略。然后平日里,和普通同学一样相处。
是一种再温和不过的拒绝。
也许他是君子惯了,以为这样,总有一天能让她迷途知返。
殊不知啊,她只会趁机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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