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正院回书房的这一路上,四爷走的很慢,每一步都仿佛费尽思量。
永和宫里娘娘的话好像近在眼前,钟粹宫里惠妃的话又是那么隐晦难辨。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头一次觉得身周尽是迷雾重重。
娘娘想要他当忠臣,身家性命为了皇上全都能舍去。可他早就做不到了,所以才近年来越来越少入宫,惹得十四数次当着外人的面拿这个刺他,无非是什么不认亲娘只认养娘这样的话,抱大腿攀高枝。
四爷叹笑。
娘娘慧眼,虽然从小不是在她身边长大,他依然觉得娘娘能看穿他的心。
夺嫡争位,这话在兄弟跟前都能心照不宣,当着娘娘却没那么理直气壮。娘娘从侍候人的宫人做到一宫主位,一身荣华全都托赖于圣上的恩宠。她对皇上,那是忠心不2。
至于惠妃,不过是替直郡王张目而已。
圣旨刚刚指婚,直郡王大格格就在颁金节前病了,往轻了说是没福气,往重了说那就是对皇上心怀怨愤偏偏他的二格格去过直郡王府后也病了,这叫原本想把这事给掩过去的直郡王府措手不及。
惠妃心中自然有些不大痛快,又不能直接火,只好轻描淡写的把福晋叫过去代为致意。
他走得慢,跟着的张德胜也只好慢慢磨蹭,一步分做三步走,提着灯笼弓着腰还要小心翼翼替主子爷照着脚下的亮。
好不容易回到前院,跟师傅苏培盛一交接,他的差事就算结了。张德胜心里叫苦,今天他看家,偏偏师傅被主子爷遣回来送几个小阿哥,叫他赶紧去正院等着侍候。他苦哈哈的赶过去,站在外面都能闻到屋里主子爷和福晋之间的冷清味。
他在东小院侍候主子爷时,来往的丫头们脸上都带着笑,屋里气氛也好。
哪像在正院,外面侍候的丫头脸上都跟死了爹似的,屋里就更别提了,只能听到主子们细细的说话声,听不到一丝笑音。
福晋这日子过得什么劲你见了主子爷不笑,还等什么时候笑啊
书房门外,苏培盛正等着,四爷抬脚进屋,张德胜就在台阶下对他师傅点了个头就退下了。
苏培盛勾头朝屋里扫了眼,见四爷坐在书桌前想事情,他接过小太监捧来的茶进去,放在主子爷手边,等主子爷看过来了,他才躬身道“小主子们都在屋里歇着呢。大阿哥在背书,二阿哥带着三阿哥在泡脚,刚叫人煮了元宵吃。”
四爷回神,问他“刚才福晋叫人送来的是什么”
苏培盛记得清楚,道“八样点心,米糕、年糕、炸糕、小酥糕、千层糕、红豆糕、鸳鸯酥、荷花酥。并两样甜羹,银耳红枣桂圆羹和红豆糯米羹。”
“阿哥们都用什么了”
苏培盛答这个的时候就小心多了“大阿哥捡了米糕和鸳鸯酥留下,没用甜羹。二阿哥和三阿哥正用着元宵,也没要。”
刘宝泉这人精早早的就把元宵、蒸饺、炖盅、卤肉等花工夫的菜都准备好了,小主子们这边说要,他那边就送上了,比正院那边送来的堪堪快了一步。
说完,苏培盛去看四爷的脸色,不见有什么不快的才放了心。
话都说到这里,他壮着胆子添了句,问道“主子爷可要用一点”
哪知,四爷仿佛想起了什么,起身走了
苏培盛赶紧跟上,瞧这方向是去东小院他可真服气了。都这个时辰了,主子爷都回来了,还要再绕回去那边歇
四爷每天都要看看四阿哥,今天尤其想念他。刚才从正院出来没留神直接回了前边,这会儿想起来了。
他到了东小院,玉瓶迎他进去,见他还没换衣服,问了句“主子爷可要更衣”
四爷低头一瞧,回府半天了连衣服都没换。他点点头,玉瓶去捧来衣服,跟玉盏两人侍候他换完。他问她们“你们主子呢”
进来半天没瞧见人。不等她们答,他自己想起来了,又问“在额尔赫那里”
玉瓶一边跪下给他脱靴子,一边说“主子回来后就去看了二格格,还陪二格格用了饭,玩了会儿牌,这会儿正在跟侍候二格格的嬷嬷说话。”
话音落地,李薇刚好进来。
玉瓶两人就都退下了,回身将门帘放下时,玉盏看到主子爷伸出一手,主子搭上去,主子爷边往后靠,边把主子拉到身边坐下。
刚才在她们面前还坐得板板正正的主子爷,在主子跟前人都放松了不少。
没了人,四爷刚想问问二格格身体怎么样了,就见她脸色沉,他拍拍她的手问“在宫里受委屈了爷听福晋说娘娘不是赏了你饰”
说到这里他就感觉她的手想往外抽,他握紧后定睛朝她脸上一看,见她竟扭头不看他。
叫他失笑,闭目想了想,哦,刚才提福晋了。
他拍了她两把,躺在靠枕上闭目养起了神。
李薇一时冲动赌气了,这会儿见他不理她早就后悔了。说起来他去福晋那里天经地义,她吃醋是可以,但惹恼他就得不偿失了。
她一边反省,一边慢慢凑上去,轻轻靠着他躺下来。
四爷早知道她气不久,搂上去慢慢道“你现在是越来越独了,爷去福晋那里都要醋一醋。”
李薇想道歉,可对不起我错了怎么都说不出口,只好一头埋在他怀里。
他慢慢摸着她的头,想再说两句叫她收敛下醋意,毕竟福晋才是正统。可话到嘴边却都咽回去了。
说实话,看到素素这样,他心疼。
他只好一遍遍的抚着她的背,轻轻拍哄。慢慢的,哽在她喉头的硬块消失了,她小声道“是我错了,下回”再不敢了。
后面几个字被他的手指挡住,两人目光交结。
他看着她说“不说了,爷懂你的心意。日后爷不负你。”
这时,李薇才体会到一段感情里有三个人为什么说太多。想起她当年刚进阿哥所时,不管是宋氏、福晋还是之后的武氏等人,她都能淡然处之,就算偶尔不舒服一把,也只是同寝室的姑娘爱乱拿别人的东西吃好讨厌这种程度。
当她以为四爷真爱她时,她没有醋意。当她以为她真爱四爷时,也只是小醋。
只有现在,她认为与他相爱时,嫉妒像燎原的野火,烧起来就无法无天。
要是以前,她哪里敢对他去福晋那里表示不满
李薇眼眶微热,无数复杂的感觉涌上心头。她能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明明是她先进的门。怨家世不足不能与他匹配世事哪能尽如人意她能死后重生,能托生在李家,受尽宠爱的长大,要是还有不满就是白眼狼了。
只能说人没有十全十美的。
她什么都有了,缺一个家世不足,不能与他并肩也不算什么。要是要她拿现在的一切去换福晋的身份地位,她也不愿意。
李家的父母兄弟她舍不得。
他,她也舍不得。
这辈子就昧一回良心。
李薇搂住他,喃喃道“是我对不起福晋,爷我不让给她。”
四爷被她用力搂得疼,听到这话说“这还有让的又胡扯了。”说着在她身上打了两下,“拿你家爷当什么你就是让了,爷也不是她的。”
两人躺了一会儿,李薇心情好转,想起问他要不要吃东西。
“弘昐他们回来都说饿,你们在前边没吃多少东西吧要不要现在叫点儿”她坐起来问。
四爷一点都不饿,但想着为了身体好,应该用一点就嗯了声。
李薇看他没什么胃口,叫刘宝泉上了兑汤面,放了醋、酱油、葱花、蒜茸等,还切了盘松花蛋、卤牛肉来配它。四爷热腾腾的吃了一碗,转眼就出了汗,换了衣服再躺下浑身都舒坦了。
一夜无话,早上四爷睡到天亮,醒了也不起来,就躺在床上养神。她都起来了,他才慢腾腾起床穿衣。
她过来试了试他的额头问“你不会是叫额尔赫给过了病吧”
四爷摇摇头,他是累得不想起床。
用过早膳,他去书房看过三个孩子读书,就准备要进宫了。昨天永和宫的事,他今天怎么着也该一大早就去向娘娘请罪。
娘娘不会直言他欺君,但他也不能装傻充愣。大概是要听一通教训的。
他走前交待弘晖“你在上书房也辛苦了,回来这几天不要急着读书,温一温先生讲过的就行。要是有朋友叫你,跟他们一起出去转转也无妨。”
昨天在前边宴会上,他们这群小辈的还算热闹,他听到他们说要去打猎还是跑马的。弘晖心重,叫他多出去跑跑也好。
弘晖躬身道“是。阿玛,昨天弘昱说要跑马,跑去景山再回来,大家比比看谁跑得快。”
四爷拍着他的肩,笑道“想去就去,带上你的人,再带上家什,到那边想打个兔子现烤现吃也行。记得时辰回来就行。”
弘晖应了声,与弘昐等人一起恭送四爷离开。
三兄弟又习了一段书,先生早得了吩咐,弘晖回来后不讲新书,只布置习字背书的功课。温过书后,先生说下课,三兄弟亲手收拾笔墨纸砚。
哈哈珠子们都回了家,前院只有他们三兄弟,显得冷清了不少。
弘晖走在前头,弘昐二人跟在后面。出了书房,弘晖对弘昐笑一笑,弘昐赶紧上前笑着喊了声大哥。
弘晖道“一会儿我出去跑马,你要不要跟着一起去都是自家人,弘晰、弘晋他们你也认识,都说要见见你。你再叫上傅弛几个,咱们一道去景山,跑跑马散散心,再打两只兔子,这会儿的兔子正肥呢。”
弘昐笑着婉拒道“大哥说这个不是来馋弟弟吗只是昨天进宫弟弟贪酒吃了几杯,今早起来头还疼呢,我那奶娘念了我一早上,叫我今天早些回去躺着,要是跟她说还要出去跑马,她肯定能念到弟弟一个头变成两个大。还是下回再叨扰大哥吧。”
弘晖也没强求,弯腰对三阿哥道“等三弟再大些,大哥再带你去哦。”
三阿哥笑得乖巧,规规矩矩的站在弘昐身边扯着他的一只手。
叫弘晖看了眼热,要是他也能多几个兄弟就好了。
拍拍三阿哥的小脑袋,弘晖回了他的院子。弘昐两人恭敬的站着目送他进去,才转身回弘昐的院子。
一旁候差侍候的小太监心道,这阿哥们就是规矩大,搁乡下哥哥要出去玩,还不带弟弟,那是要先跟弟弟们打一架,甩掉这群跟屁虫才能出门的。弟弟还听话,还懂事的说不去,还等着哥哥走了才敢走
小太监摇摇头,怪不得人家是主子呢,这平常过日子也跟先生说的似的讲个兄友弟恭。不一般就是不一般啊。
永和宫里,四爷来得不巧,正好十四也在。这叫他把准备好的话全咽回去了。
兄弟两个在德妃跟前还是很客气的。
十四起身道“四哥来了额娘刚还念叨你呢。”
他把座让给四爷,叫德妃难得赞了一句“看你们两个这么好,我在宫里也能放心了。”
四爷从善如流的坐下,十四站在他旁边对德妃笑道“额娘说得哪里话你不知道四哥管我管得多厉害上回我跟老九他们去喝酒,叫他路上撞见,硬是把我给撵回了府。”
边说还边冲四爷扬了扬下巴。
他是刚乖一点,就忍不住想尥蹶子。
四爷叹了声,对德妃道“娘娘放心,我会看着十四的。”
德妃刚才一直在旁边看着,这时也只是微笑点头,说“你们两个怎么闹都是亲兄弟,只要能明白这个,我就不担心。”
这话听得四爷有些多心,抬眼就看到十四饱含深意的冷笑,叫他更不舒服了。
什么是亲兄弟
难不成他不认十四这个亲兄弟了
本意是来替大格格的事解释一二,再说说钟粹宫和直郡王,但四爷最后也只是在永和宫用了一碗茶就告退了。等他走了,十四几乎要跳起来,对德妃道“额娘你看看他对着咱们就跟对着那朝中大臣似的,坐够了就走,有一句暖和话没有”
德妃从不在这对兄弟中间断官司,听了也跟没听到一样。十四又不能一个劲追问,自己说两句就没意思了。
可他心里憋着火,从永和宫出来后,打马在街上疯跑,惊得路边行人匆匆躲避,连步军统含衙门的人都惊动了。可来人一看马上这位爷腰悬黄带,周围随从有太监,有带刀侍卫,前后如狼似虎,哪敢上前找踹
他缩脖子闪了,后面觉尔察家的两位舅爷,塔福和费扬古缩的比他还利索,等十四爷带着随从跑过去,这群人才冒出头来。
街上摊贩几乎没一个能躲得及的。塔福啧啧两声,没说话。这世上有权有势不横行霸道就跟白活了一样,规矩都是管底下人的,为的就是让上面的人管起来方便顺心。哪个喊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肯定不是脑子缺弦就是实心眼的傻子。
小民们也都习惯了,在京里讨生活,王公贵族们的事还看得少吗顺民顺民,顺了才是民,刁的都是戏里的大侠,路边是难得一见的。
一群人继续装模做样的巡街,突然费扬古啊了一声,拉住塔福指着前面一间酒楼说“那人是不是刚才那黄带子带的人”
几人站住仔细一看,酒楼下大堂门口坐着的几桌都穿的一样的衣服,腰悬刀,身背箭,果然就是刚才黄带子身边的侍卫随从。
几人再往楼上瞧,二楼临街雅间坐着的人可不就是那黄带子同席的还有个人,其中两个也是黄带子。
塔福果断道“咱换条街巡吧。”
几人都没意见,麻利的闪过这条街。拐到临街后,人声鼎沸的市集充满了烟火气,路边小摊贩卖着各式小吃。
几人松了口气,纷纷从摊贩那里接过孝敬的羊肉馍牛肉饼一类,大口嚼大口吃,吃完一抹嘴,一个道“那酒楼二楼一桌席不知要费多少银子”
另一个道“我听人说过,定席就是二两。”
一群人啧啧,二两银子换成羊肉馍牛肉饼,那能换一大车。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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