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和季归鹤的关系算是彻底缓和下来了。
不过说是和解了,相处模式却基本没变。
该杠时依旧杠, 该斗嘴时也在斗嘴, 片刻不得消停,甚至比以前还激烈点。
但两人搭对手戏时也更默契了。
多年前的经历铭心难忘, 到现在沈棠都还记得自己闭上眼、却准确无误地跳进季归鹤怀里的感觉。
剧组内因为两人的气氛紧绷,就怕他们俩真的要打起来。
这就造成了但凡季归鹤拿着剧本过去找沈棠, 便会有人脑补出季归鹤卷起剧本敲沈棠脑袋的画面。
同样的, 沈棠过去找季归鹤时, 众人又觉得看起来骄矜高傲的沈棠要一脚把季归鹤踩在地上了。
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弦中月除了陈导和郭编剧外,所有员工都在心里哀嚎求求你们俩别装和谐了我们都看出来了
要打能早点打吗又期待又害怕啊
对比剧组里大惊小怪、惊疑不定的大家,方好问就很习以为常、淡定从容了。
叼着饼路过偷偷讨论季归鹤和沈棠的小员工身边时, 还会高贵冷艳地一笑
你们懂什么
冰封的致远镇没能撑太久, 镇外的东风便从山间拔地而起, 汹汹袭来, 将这一冬的雪色缓缓洇开,消散在春风与黑色的泥土中。
小镇的生机很快被春风唤醒, 行途镇外的老树抽出一点新芽时, 剧组也开始准备拍在致远镇取景的最后一幕。
程元岱之死。
这是重头戏了, 剧组上下都为这一幕戏忙起来。
道具师和沈棠挺熟, 抱着道具做假脑袋时,特地送过来给沈棠看“岁岁, 这颗脑袋像不像你的满不满意”
沈棠叼着季归鹤送的糖, 心平气和地道“叔, 您可真会说话。”
程元岱这个角色,虽是个完美舔狗男配,性格却很受编剧喜爱。
沈棠化好妆出来时,郭编剧望着他,两眼含泪,摘下眼镜,擦了擦红红的眼眶“孩子爹就不给你送别了,不要恨爹。”
季归鹤恰好路过,诧异地瞅着说完话就跑的郭编剧,满头雾水“郭叔怎么了”
沈棠老早习惯这老头的性子了,淡定回道“不忍看我死,先回去了。”
季归鹤“”
沈棠歪头看他“吃颗糖”
季归鹤笑了笑,伸手接过。
也不知道怎么,不是沈棠亲手剥了喂给他的,好像就都缺了点什么味道。
这种心态奇怪,季归鹤头皮发麻,全部归类为磕c后遗症。
今天拍的是重头戏。
程元岱跟随霍今霜回到京城后,眼看着好兄弟跟权奸争斗合作,手段越来越恶劣阴暗,逐渐感到陌生,兄弟二人离心。
几次劝诫不成,程元岱最后和霍今霜大吵一架后,心灰意冷,选择回边疆,延续父亲的遗愿,保家卫国。
这个时间线时,程家的满门忠烈已经全部马革裹尸,为国捐躯,只剩下程元岱。
他继承老父的临终遗愿,肩托几位兄长遗嘱,回去后的第一天,蛮人围城而来。
这时远在千里之外的霍今霜刚查明侯府一案真正的幕后主使,心神大乱,痛苦纠结着,最终决定利用秋雪迎报仇,和秋父明争暗斗,无暇他顾。
秋雪迎的父亲手段更为狠辣,他看得出霍今霜和程元岱表面上决裂,实际上是霍今霜刻意为之,他不想让好兄弟陪他留守在京城这个漩涡中心。
程元岱是霍今霜很重要的人。
于是他暗施手段。
朝廷的补给和支援被恶意截断,迟迟不到。程元岱苦守了大半个月,终于将蛮人打退,跌坐在城垛上,满身伤痕。
而霍今霜也发现不对,即刻上报,派遣粮草与军备,亲自运向北疆。
他到的那天,就是程元岱击退蛮人那天。
程元岱断了一条腿,亲卫队却为了保护他,尽数战死。原先的程家军几乎全军覆没,城墙上全是尸体,血流漂杵,他赢得狼狈且惨烈。
他茫然地坐在城墙上,过了会儿,抹了把脸上的血,疲倦又虚弱,起来时扶着墙也摇摇晃晃,想回程家祠堂,为父亲与兄长上一柱香,说说家常。
一个人向他迎面走来,他忽然有些不安,想喝退那人,蓦然就被击晕倒地。
打晕他的人从怀里掏出一叠信,慷慨陈词,说程元岱来的那一日,蛮人就攻来了,如今朝廷的支援即将来到,蛮人又散了。
都是程元岱里通外国、勾结蛮人,害得北疆军如此惨烈。
如今证据在此,他要用叛徒的血祭奠诸位将士的英灵
程元岱再也没能醒来。
而五十里外,收到捷报的霍今霜难以按捺心情,先行一步,快马加鞭,到了城门口。
两人分道扬镳时大吵一架,程元岱嘴笨,没吵过他,他也说了很多不好听的,大概是伤到那笨蛋的心了。
此来北疆,特地带了两坛子好酒,若能像初遇那般,请程元岱喝一坛酒,重归旧好,再好不过。
程元岱不原谅他也没关系,他想看见程元岱永怀赤子之心,活得开朗痛快。
城门大开,他看到城门之上,悬着一颗人头。
是程元岱。
霎时天旋地转,两坛子京城王侯也难觅的好酒砰然落地,摔得粉碎,好比黄金的酒液流了满地,仓皇地浸透被血染透的地面,像是祭奠着谁。
霍今霜茫然地望着那颗血淋淋的头颅,有什么在牵扯撕咬着灵魂。
他还以为自满门被斩、发现幕后黑手后,他此生再不会有什么悲痛感触。
他也确实一时没反应过来,胸口窒了片刻,巨大的悲恸忽然闯进心口。
他含糊地低低叫了声“元岱”,喉间涌起一股腥甜,呕出了口血。
昏过去前,他模模糊糊地想,塞北的风真冷啊。
“卡”
陈导鼓了鼓掌“小季的表现很棒”
季归鹤睁开眼,从角色的状态里摆脱出来,坐直身体,擦了擦咬破血包时溢出嘴角的血,还未站起,拍完自己戏份后就坐到旁边、拉着阮轲看热闹的沈棠就走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瞅着他,伸出了手。
季归鹤垂眼看着那只修长的手递到面前,嘴角挑起个笑,伸手一握。
起身时,他顺势往沈棠身边靠了靠,低声问“沈老师,我的表现如何”
沈棠伸开手,睨他一眼“陈导不是说了吗”
有人走了过来,季归鹤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凑到了沈棠耳边,气音轻轻,钻入耳中时微微瘙痒“要你说的。”
沈棠耳尖一麻,抿了抿唇,哼笑一声,转过脸“不错。”
季归鹤眸中闪过笑意,摸了下沈棠的头,悠闲地走向休息室。
不等其他人过来“劝架”,两人已经耳语完毕,擦肩而过。
副导头一个冲过来,纳闷地瞅瞅季归鹤的背影“小棠,你们刚刚说什么呢”
沈棠好笑道“没什么您别老这么紧张行吗我真不会和他打起来。”
副导盯着他变得红红的耳垂和半边脖子,冷笑一声。
年轻人,你生嫩着呢。
耳朵都被气红了,当他眼瞎
沈棠被他盯得头皮发麻,转头一看,发现阮轲没了,八成又被江眠拐走了。
他赶紧溜达去陈导那儿,跟着看回放。
这出戏两人的表现都很优秀,简直无可挑剔。在沈棠严厉的教导下,阮轲和季归鹤的进步也都极快,表演天赋展现出来,一个眼神、一个动作,都堪称精彩。
除了状态不断下滑,表现平淡无奇的方蕾,陈导非常满意于自己的目光,笑眯眯地问“岁岁,感觉怎么样”
沈棠摸了摸下巴。
陈导面含微笑。
沈棠“我觉得”
陈导“”
沈棠沉思了一下,在陈导期待的目光中,指了指镜头里城门上那颗人头“我的脑袋好像不够圆”
陈导“”
陈导薄怒赶人“滚回去卸妆”
道具师不满地路过“做的时候征询你的意见,你还说不够方”
沈棠被俩人赶走,回到休息室,刚卸了妆,手机就一震。
低头一看,是季归鹤。
鸟哥今晚想出去逛逛吗
沈棠发过去个问号。
季归鹤没回复,他的休息室隔沈棠的不远,两步路就过来了,敲敲门进来,等化妆师走了,才道“接下来要去z市取景拍摄”
他瞅了眼偷偷往这边瞄的方好问,似笑非笑。
方好问吓得一抖,却还是坚守岗位,要听清这个危险人物想对沈棠干什么。
季归鹤也不再看他,托着下颔“今天剧组就要离开致远镇了,想去夜市逛逛吗”
上次沈棠带季归鹤半夜溜出去,在镇里兜了个大圈子到地儿时,夜市已经关了。
这是记挂上了
沈棠挑了挑眉,在方好问紧张的眼神里,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地回答“不去。”
季归鹤微微一叹,有些失望,却没多说。
回到客栈整理东西时,老爷子正抱着那只胖橘猫,躺在躺椅上晒太阳。
似乎是听说他们要离开了,两人路过时,老爷子忽然睁开眼,冲他们招了招手。
沈棠和季归鹤对视一眼,走过去,弯下腰听老爷子说话。
老爷子哼哼唧唧的“小姑娘,你觉得我的客栈怎么样”
沈棠表情平静“除了您选择性装聋和看错我的性别外,其他的都不错。”
季归鹤没忍住笑出声。
陈涉眼疾手快,及时捂住方好问的嘴,没让他也笑出声。
老爷子不知道是不是真的装聋作哑,又听错了“你想去看镇里的大钟哎,那钟每天都会敲,很有些年头了,我小时候天天和她去看”
季归鹤含笑问“老爷子,您叫我们过来有什么事吗”
老爷子是真的昏了头,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暮气笼罩着他垂垂老矣的身体,他的目光依旧慈和“老头子不知道还能撑几年啦,喜欢你们俩年轻人,以后要是在一起了,记得回来给我烧柱香呀。”
季归鹤不太听得了这种话,当即眉心微蹙,低声道“您长命百岁,不要瞎说。”
沈棠却抱着手,淡淡道“您要是走得高兴,我就回来看看您。”
老爷子依旧笑眯眯的“哎呀,高兴,高兴,盼了好几年了。你看这人,性子急了不好,急着先走,万一又急着不等我,那可怎么办。可没办法,年轻人总给我送些补药来,天天担心我一觉醒来就没了,唉”
胖橘猫在旁边喵了声,舔了舔老头儿布满皱纹和老人斑的手背。
阳光斜洒来,静静躺着的老人和橘猫,像幅油画。
季归鹤沉默了一下,道“我给您拍个照吧。”
相机在行李箱里,陈涉闻声,立刻跑去拿来。沈棠倚在一旁,看季归鹤熟练地调好相机,给老头子拍了几张照。
等季归鹤拍完回来,他才嗤笑了声“看不出鸟哥这么多愁善感。”
“浪漫无处不存。”季归鹤说道,“这是垂暮的浪漫。”
沈棠扬了扬眉。
季归鹤抬起相机,飞快地也给他拍了一张,道“这是年轻的浪漫。”
沈棠不太理解“老爷子就算了,我怎么就浪漫了”
季归鹤笑而不语。
心里却想,大概是因为你特别可爱。
可爱也是一种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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