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小酒拿着玉米面馍馍,没明白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想到村里人对自己的议论, 才恍然大悟, 这小子是怕她一个“寡妇”饿死么
原主其实是对蒋卫东有恩的, 最近几年总是有恢复高考的风声放出来, 而镇上也重新建立了中学, 像蒋卫东这个年纪的小子,在村里的学堂混到十几岁,就要下地干活挣工分的,怎么抵得上半个壮劳力了,去镇上念中学, 不但不能挣工分, 还要额外交学费,父母自然不肯让他继续读书。
但周季霖是个爱才的,对这个聪明的学生非常惋惜,那个时候和原主还不到冷战的地步,回家总会惋惜几句, 河西村最聪明的学生, 不能去读书,他这个老师当的不称职。
原主暗暗记下他的话, 作为大字不识一箩筐的村妇,林芝兰知道自己除了烧饭之外,什么也不能为丈夫做,倒是把蒋卫东这个学生记了下来。
林兰芝隔三差五就往蒋家跑, 以“师娘”的身份劝蒋家人放蒋卫东去上学,她讲不出什么大道理,只翻来覆去地说以后卫东念书出息了,像我家季霖一样,一个月赚三十块钱,孝敬你们,不比在地里刨食得好
蒋家人也被说得心动,可见她这样殷切,忍不住就想占点便宜,说那学费怎么办,一个学期整整六块钱,他们可没有那么多闲钱。
林兰芝想着丈夫惋惜的模样,咬咬牙,拍板说这学费她来出,反正算下来一个月不过一块五左右,她从自己的口粮里省一省就出来了。
原主的记忆已经有些模糊,林小酒却还记得蒋卫东当时不可置信地看了她一眼,那目光亮亮的,像山里乳臭未干的小狼崽子。
如今小狼崽子也知道报恩了,林小酒有些感慨,原主掏心掏肺地想让周季霖高兴,最后只换回一句“我们之间没有感情”,无心插柳,却换来那孩子最质朴、最实在的报答。
热气腾腾的粗粮馍馍,配上叫花鸡,红枣粥,倒是挺搭,解腻又饱腹,自从那天之后,蒋卫东隔三差五就会来送饼子,每次将用油纸包好的玉米面,或者黑面馍馍,塞进林小酒怀里,一言不发,转身就跑,比兔子还要快些。
终于在这一天,林小酒眼疾手快地揪住了他,林小酒一只手扯着他的衣襟,腾出另一只在他背上不清不重地拍一把,“你这孩子,怎么叫都不答应,到底怎么回事”
蒋卫东挣扎几下没躲开,也就认命地站住不动了,“林姐,你别不要。”
林小酒失笑,原来是担心这个,她拎着人的衣领,将比自己矮了一头的小孩子扯进院子里,“谁说我不要了”
蒋卫东眼睁睁看着林小酒将大门重新闩上,道“你送的馍馍很好吃,刚好我买的粮食快吃完了。”经过上一次大采购,林小酒手里的积蓄已经花了大半,这年头,想完全吃细粮吃到饱还真的不容易。
但林小酒不是担心钱不够花,主要是觉得粗粮对身体好,粗细结合、科学配比才能美容养颜。
“对了,”林小酒忽然问,“你觉得我和以前比,变漂亮了吗”
蒋卫东被问蒙了“啊、啊”
林小酒看着他,暗暗叹口气,“算了,你这小孩子能懂什么呀。”还不如她回屋自己照镜子呢。
“坐那儿别动。”林小酒指了指院子里的小板凳,吩咐。
蒋卫东不明所以,便规规矩矩地坐着,下一秒,就见林小酒端出一锅热腾腾的鸡汤来,过年的时候,蒋卫东的奶奶也给他炖过鸡汤,但和这一碗完全不一样,这是什么样的鸡汤啊大海碗里一多半是肉,“汤”少得可怜,这分明是一碗鸡肉
在蒋卫东咽着口水发愣的时候,林小酒又给自己端了一碗,两人面前还各一小碗红豆粳米粥,林小酒将那块黑面馍馍掰成两块,递给蒋卫东,“一人一半。”
蒋卫东被鸡汤和红豆粳米的香味袭击,但最终还是从小板凳上弹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我、我吃过了。”
林小酒沉了脸,“坐下师娘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我真的吃过了。”
“你这么不听话,那我跟你爹娘再说一说,以后不要去上学了。”
蒋卫东这才挨着板凳边沿坐下,林小酒再次诱哄,“你看,这么大一只鸡,我一个人也吃不完,不信你看,都扔一半了。”
院子的角落的炉灰里的确堆着鸡下水,换做一般人家,别说扔掉,收拾收拾就是一顿大菜,赶上过节了
蒋卫东相信了林小酒的确吃不完,但还是不肯动眼前的鸡肉,“我只是送了你两个饼子,不值钱。”这一小碗粳米粥,就抵得上他之前送来的所有摸摸了,这可是细粮啊又好吃,又顶饱。
他越是不肯要,林小酒反倒越觉得自己没看错人,更喜欢他,忍不住在蒋卫东的猕猴桃似的脑袋上撸了一把,笑道“算那么清楚做什么你在我快饿死的时候,雪中送炭,就是我的恩人,怎么不值得这一点饭菜了”
“可是”
“别可是了,”林小酒道,“不是每个人都懂知恩图报,你知道报恩,就说明你这孩子品性不错,我以后还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好了,一个男孩子,这么婆婆妈妈,师”
林小酒想到,自己已经和周季霖离了婚,就不再是他的师娘,改口“你叫我一声姐,我就认了,再不吃,姐就生气了”
蒋卫东这才是端起了饭碗,他看林小酒吃完了自己那一份鸡肉,作势就要把剩下的倒掉,急忙拦住,这么浪费的举动,如果发生在自己家里,奶奶一定会打断他的腿
林小酒这才见识到,什么叫“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她眼睁睁看着豆芽菜似的蒋卫东,不但将自己那碗鸡肉吃完,也把她剩下的半碗刮得干干净净,整齐的白牙将鸡骨头啃得咯咯作响,更像一只健康的小狼崽子了。
再加上半个黑面馍馍,一碗红豆粥,林小酒看得心惊胆战,直说;“吃不完不要勉强,别把自己撑坏了。”
蒋卫东一抹嘴,有些不好意思,“林姐,我帮你洗碗。”说罢,就端着碗去了厨房,而不止洗碗,他又将堆在院子里的木头三下五除二劈成小块,重新摆放得整整齐齐,是个干活的好手。
林小酒是欣慰的,一顿晚饭,就换来这么个踏实肯干的小弟,再考验一阵子,如果品行真的没问题,她还有别的计划,毕竟在这个物质匮乏的年代,又是落后的乡村,她一个伶俜无依的“离异妇女”,生存的难度比别人更大,可林小酒偏偏是个好逸恶劳的性子,能亲自上山去抓鸡已经是极限,再多的粗活,她是万万不想干的,收一个品行、能力都不错的小弟替自己分忧,是再好不过的了。
自那以后,蒋卫东常常往林小酒家里跑,大约是要还掉林小酒那天盛情款待的人情,他总是避开饭点,进门就埋头干活,偶尔还会带着林小酒点名表扬过的黑面馍馍。
可林小酒偏偏开始爱上了喝下午茶,一天二四十小时家里都备好了零食,不但有鸡肉,还新增了麻辣兔肉干,那兔肉干是用山上现抓的肥美野兔制作而成,麻辣鲜香吃一口就叫人停不住嘴,是蒋卫东从来没尝过的美味。
无论他怎么告诉自己不要占林姐的便宜,可每每过去,就是管不住自己的馋嘴,导致欠下的人情越来越多。
而林小酒做菜,也是有秘诀的舍得放油。
将半海碗豆油倒进大锅里,等油温热了,冒出细小的泡泡,便将干辣椒一股脑扔进去,不多时就炒出辛辣的香味,此时下入洗干净的兔肉,等兔肉炸得金黄焦脆,再撒上食盐、花椒,待入了味,用笊篱捞出来,沥干油,最后撒上一层白芝麻,只看一眼,就惹得人食指大动。
香味肆无忌惮地飘出院子,终于引来了村里人的注意,有人探头探脑地进来询问时,林小酒也大方承认,甚至分给几个小孩子一人一小条兔肉,她本来就没打算隐瞒,在这样的地方生活,根本藏不住秘密。
想要过得好,大张旗鼓,反倒比藏着掖着更容易让人接受,林小酒知道,这个年代,一个离了婚的农村妇女,倘若把日子过得有滋有味,一定会惹得众人不能接受,那就先打个预防针好了。
林小酒琢磨着,该找个合适的机会,将自己的“本领”不动声色地显露出去,还要合情合理。
其实,大队上的人,一早就发现了蒋家的二小子总往林小酒家里跑,如今找到那肉香的来源,压根没怀疑到林小酒头上,只当是蒋卫东在山上打到了兔子,大家不免又是嫉妒又是羡慕。
羡慕林小酒能吃上肉,嫉妒她这样的好命,即便离了婚,没了男人,也有人把好吃的送上门来。
不过更多人则感叹蒋家二小子是个心善的孩子,从前林芝兰帮过他的事情几乎整个大队都知道,现在芝兰遇难,他也知道接济,大约这就是知恩图报,真没想到老蒋家父母那样占便宜没够的人,能养出这么懂事的儿子。
可蒋家父母却气得牙痒痒,他们可是听说了,那么大一只兔子,儿子连个兔子腿都没捎回家里别人当着蒋长贵和王丽春两口夸他们家二小子心善,蒋长贵和王丽春却心疼得心都在滴血,琢磨着儿子回家之后,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
当天晚上,蒋长贵和王丽春等到天黑,才将儿子盼回来,蒋长贵劈头就问“老二,又跑哪儿野去了整天的不着家。”王丽春则阴阳怪气道;“不会是打兔子去了”
没料到蒋卫国痛快应了下来“对。和林姐上山,不过今天是抓野鸡。”
“那抓到了吗”王丽春眼睛都亮了,探头探脑地往蒋卫国身后看,可哪里有野鸡的影子怕不是又全都孝敬了林芝兰那女人。
蒋卫国打着呵欠,“我困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王丽春吼了两嗓子,也没喊回儿子,气得小声对丈夫抱怨“什么知恩图报,我看是缺心眼,她林芝兰不就是交了几块钱的学费吗,还一只兔子还不行,一只兔子,在黑市上能卖多少钱”
她比了个手势,“怎么不得这个数”
蒋长贵虽然气,但也对这个儿子没办法,只说“算了算了,兔子是老二打的,他什么性格你还不了解吗,攥在手里的东西,谁能抢走”
王丽春骂了句“白眼狼”,一直嘀嘀咕咕到半夜,等孩子们都睡了,忽然睁开眼睛推醒蒋长贵,“不能就这么算了明天,咱们趁着老二去镇里上学,得把那野鸡要回来”
河西村离镇上还有一段距离,蒋长贵两口子同意儿子去上学,舍下半个劳力的“收入”,已经是忍痛的决定,决计不可能再支付住宿费,因此,蒋卫国每天天不亮就要起来步行,往镇上的中学走,好在现在的中学课程不紧张,下午很早便放学,蒋卫国能赶得上热的晚饭。
第二天一早,林小酒就听到夹着怒骂的敲门声,惊天动地,彼时,她正在认认真真地擦雪花膏,这个年代物质太匮乏,想要护肤,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不过,充足的睡眠才是女人最好的保养品。
她现在除了吃就是睡,坐月子似的小心调理自己的身子,皮肤已经有了明显的改善,现在她的脸就是头等大事,头可断,护肤步骤不能乱,林小酒一点点按摩吸收了带着淡淡奶香气的雪花膏,才终于慢悠悠地开门。
彼时,门外的王丽春的怒火上升到了新高度,而周围也聚集了一大票等着看热闹的老人小孩壮年人们这会儿大部分都在队上割麦子,掰玉米,忙着在秋收时节赚工分,大家伙都等着打出来粮食,分到各家呢。
“王婶子。”河西村的人或多或少都沾亲带故,按着辈分来讲,蒋长贵应该是原主的远方表叔,原主见到王丽春都会叫一句婶子。
王丽春看到眼前的林小酒却是愣住了,自从上次闹得沸沸扬扬的“离婚事件”,这才过去一个月不到,眼前的林家三丫,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
皮肤白了不少,虽称不上水豆腐似的白嫩,却比之前在地里弯腰干活时水灵得多,说好的离了婚的黄脸婆呢这比她当姑娘时候还要俊上三分,别说河西村,整个生产队都找不出一个比她更漂亮的丫头了,难不成离个婚,还有这种美容养颜的功效
见王丽春怔怔地愣神儿,林小酒只好问,“王婶子,你找我做什么”
“做什么”王丽春想起自己的目的,重新找回其实,扯开了嗓门,“趁着大家伙都在,给我评评理,芝兰当初给我们家儿子出了学费不假,但那一点钱,也不能把我儿子抢走呀”
“这兔子、野鸡都是我儿子打的,你怎么好意思全都自己留着,怎么着也该给我送一半来啊”
大伙闻言,都七嘴八舌地说,“是这个道理。”“林家三丫,你王婶子说得没错。”“虽然这是卫国给你的,但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现在大家都不容易,家家户户别说吃肉,能吃饱都是问题,这事儿大伯得说说你,你做的不适合。”
现在田里的麦子熟了,可并不能拿回家就吃,需要统统上交大队,再按着工分统一分配,按理来说,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王丽春的要求也显得不那么无理取闹。
村民的眼睛都盯着林小酒,就等她表态,林小酒却道“谁告诉你,这兔子和野鸡都是蒋卫国打的”
这倒是短暂地稳住了王丽春,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不是他打的,难不成还是你打的”
“是呀。”林小酒奇怪地问,“他没跟你说吗”
她的态度太笃定自然,蒋长贵和王丽春面面相觑,两人都默认这是蒋卫国的功劳,他们还真没问儿子这个问题而其他人也都闭了嘴,显然也被这个直击灵魂的问题问住了。
“那、那你怎么证明这野鸡是你打的”王丽春不死心地问。
林小酒反问“你怎么证明这野鸡不是我打的”
王丽春“”
林小酒摆摆手“算了算了。”她还是别和这人斗嘴,这样斗下去,车轱辘话一天一夜也说不完,她有时间耗,却也不愿意在大太阳底下把自己精心呵护的皮肤重新晒回去。
“这样,”林小酒道,“这种事,空口是说不明白的,还是眼见为实,今天下午四点半,我还会上山去抓野鸡,如果你不相信,就跟我上山看看。”
王丽春“那如果你没抓到咋办”
林小酒“如果没抓到,我照价赔你一只鸡。”
王丽春兴奋极了,她万万没料到还有这种好事儿,生怕林小酒反悔,忙道;“大伙都给我做个见证今晚四点半,我跟林家三丫上山,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也不贪那一点鸡肉,就是争口气,谁想做个见证,都去我家喝鸡汤”
听到有鸡汤喝,在场围观的老人小孩都举手报名,王丽春满意极了,她算盘打得精,鸡汤能费什么事,不过多加几碗水罢了,只要能赚回林小酒院子里那只大野鸡,她就不吃亏
至于为什么要等到晚上,没有人关心,大家伙也只当林小酒是拖延时间,毕竟这么个娇娇弱弱的女孩子是的,经过这一阵子的修养,林小酒已经不如从前原主经常下地干活时强壮,有了女性柔美的线条,别说抓,就她这小身板,拎都未必拎得动一只野鸡。
村子里针鼻儿大的小事,都能添油加醋地口口相传,更别提这样的热闹,不到半天的功夫,就传到了林老汉耳朵里,他原本等着闺女服软认错,就着台阶就能接济一二,没想到那丫头不但不服软,居然又闯出祸来。
林老汉麦子也不割了,跑到大儿子那里发了一通脾气,整个河西村都知道林老汉刀子嘴豆腐心最疼小女儿,而林大根是个老实性子,听着老爹骂完人,就领悟了中心思想给三妹送钱去,免得她傍晚赔不出那只鸡。
而与此同时,获得自由后,远在镇上安心教书的周季霖,下了课便叫住了得意门生蒋卫东,“蒋卫东,今天我和你一起走。”
中学里的学生大部分都镇上的,周围村子里来上学的不多,周季霖教的班级,河西村只有一个蒋卫东,蒋卫东点点头,没拒绝,却也不热情,一路上都没什么话说。
自从周季霖“休”了林小酒,蒋卫东就对这位老师热情不起来,他知道两口子过日子,不关他的事,但村里人都说是周季霖出息了,就嫌弃村里婆娘了,以后林小酒的日子一定会很苦。
他原本感激师娘,也感激老师,可现在,老师辜负了“师娘”,他便对周季霖的情绪复杂起来。
回河西村的路还很长,总不能这样沉默下去,蒋卫东硬找了话题,“周老师,您为什么要回河西村”
周季霖道“我去给她送生活费。”
“哦。”蒋卫东又陷入了沉默,有种自己如果对周老师太亲近,就是背叛了林姐的诡异认知。
都说“近乡情怯”,周季霖觉得这话说得太对,他一路沉默也没觉得气氛尴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设想里林小酒现在一定过得很苦,如果见到光鲜的自己,她会不会后悔当初的冲动,会不会克制不住大闹一场,想要复婚,让自己陷入难堪呢
两人各怀心思地走着,眼见着要到抵达村口,就见两个小子向蒋卫东飞奔而来,其中一个还扯着嗓子叫“哥”,正是蒋家老三,蒋卫国,小名铁蛋。
“铁蛋,怎么想起来接二哥”蒋卫东一把接住六七岁的小小子,脸上带了笑,顺手举高高。
蒋铁蛋小朋友吸了吸鼻涕,“哥不好了,他们都说咱妈要敲林家三丫的竹杠”
举着他的手僵了僵,“哥,啥叫敲竹杠啊”
另外一个大一些的孩子添油加醋,“王婶子带着好多人和林家三丫上山了”
周季霖皱了皱眉,她果然过得很苦,还惹上了王丽春那个泼妇,但毕竟曾经夫妻一场,要不要帮帮她
正左右为难,身边的少年已经没了踪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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