介绍完这石破天惊的大礼, 弘晏托起曹寅的手,不让他磕头跪拜,亲昵之意尽显言表。接着悄悄同他道“两个物件的做工, 尚有不足之处,工匠还需完善一二。这样吧,过上两三日, 曹大人派人接手就是。”
过上两三日
曹寅呼吸微顿,长长作了一揖,掩住面上动容, 心道改良之物, 必得精益求精, 便是过上十日也无妨
只是面前摆的两样东西,堪称神物也不为过,他这宦海沉浮多年的人都觉迫不及待,差点失了分寸, 闹了笑话。天大的蛋糕放在面前,饥饿的人想要立马吃下肚里, 两三日时间忒的漫长
曹寅心下一凛, 摇了摇头,暗笑自己如毛头小子似的,实在不该。
哪知弘晏像是看出他的心思, 想了想, 贴心至极地道“不如曹大人现下就派心腹守着礼物已经属于你了。”
“”
曹寅浑身一震, 无有不应,被弘晏一席话说的,真要热泪盈眶了。
小爷处处为他着想
对于珍宝,谁也不愿走漏半点风声, 派遣心腹恰恰可以保密,正中他下怀,同样可以监视工匠与别院之人的行踪,避免与外人接触。
此时此刻,他哪还记得什么芸姐儿的事,满腹心思都被飞梭与纺机牵引着,面上的红光半晌才遮掩下去。
拱手道谢之后,曹寅忙不迭吩咐两个心腹,并一列训练有素的家丁守在此处,务必看好小爷的礼物,让别院飞不进一只苍蝇。忽而想起李煦还在外头,他的神色微微一敛,继而恭敬地笑“这份礼物,小爷同样送与苏州制造”
“唔,我就送给两位大人,连我阿玛都不知道”弘晏眨巴着眼,没有否认,“想必李大人也是需要的。”
曹寅再一次道谢,真心实意为大舅哥高兴的模样,轻声提议道“不若由奴才复造一件,代为相送,也好让太子爷寻来的工匠轻松些。”
曹李两家是姻亲,更是密不可分的伙伴,他的妻兄得此,不仅于李氏,于两家联手更有好处。
还有与他合作的南边豪强只是稍稍晚上一晚,待他摸透、参透改良之道,让江宁曹家占得先机,也无妨不是
弘晏高兴点头,明显与曹寅更亲近的模样,“也好,就按你说的办。”
曹寅收拾好情绪,神色如常地回府,李煦挠心挠肺,旁敲侧击却一无所获。
曹大人低声解释“小爷不是说了么再过几日你就明白了。”
他一连两日心情激荡,深知此事事关重大,盯住别院的同时,又惶恐弘晏告诉别人毕竟皇长孙孝顺之名,天下皆知,若是同样当做礼物赠予太子爷、四爷、八爷,那可怎么好
还有皇上那儿,待规模已成,他需亲自请见,以神物旺天下,现在还不是时候。
凭借圣驾驻跸的主场优势,曹寅吩咐行宫伺候的婢女小厮,暗暗注意皇长孙身边人的行踪,尤其是贴身太监三喜与临门,发现无一人有动静;弘晏也不出府了,而是专心致志地读书,与太子爷唯有日常交流,从未提过改良二字。
曹寅真正放下心来,捋着短须畅快一笑,从今往后,他必为小爷效犬马之劳
夜间,烛火深深。
八爷手执棋子独自对弈,半晌听闻动静,看向鬼魅般出现的小黑,语气温和地问“都办好了”
“都办好了。”小黑一拱手,仔细回禀道,“传言已至苏州织造,以及各位豪强的耳朵曹大人将可以提高八倍效率的纺织神物藏匿别院,甚至不愿同亲近的大舅哥分享。”
说罢补充“奴才联合间谍小队,将别院地址一一附上,只等他们派人查访,与此同时另开暗门暗道,可以绕过把风之人,神不知鬼不觉地看到堂屋景象。”
只要心怀疑问,只要上门查探,必将看见警惕把守的曹寅心腹,以及正在运作的织机纺机。
那几名心腹的长相,各家豪强许会陌生,李煦还不熟悉
李煦作为曹寅的大舅哥,或许顾忌三分,可其余豪强则不然,令人疯狂的利益面前,谈不上情谊。
那不是一般的金银珠宝,而是牟利好几百倍,好几千倍的暴利,是行业的洗牌,也是新垄断、新称霸的好时机
足以让一个家族飞上云端,或是跌落泥地,足以让他们不顾一切,铤而走险。
他们与曹家合作多年,总有些把柄在吧
便是李煦通风报信也晚了。
通风报信,也是正中下怀,李大人同样成为与豪强作对的敌人,正好一起收拾,岂不乐哉
回过神来,八爷的神色越发柔和。
元宝将小黑打包送他使唤,这代表着无上信任,曹家李家不倒,他如何称得上侄儿的知己
另一边,四爷住处。
“回四贝勒,诸事已然安排妥当,”小灰无声无息现出身形,一板一眼地拱手禀报,“奴才已然探明各府藏银之地,保证查抄效率。”
“还备好曹寅拥有各家把柄,一一记在账上,只待掌控江南之言,待豪强对付曹家之时骤然放出,引得他们急切寻查真正账簿。”
“各家齐心协力,不辞手段,账簿的下落定能水落石出”小灰条理清晰地道,“若苏州织造通风报信,便在谣言里边添上李煦的名字。”
四爷端正而坐,大拇指摩挲茶杯,听罢轻轻颔首“做得好,辛苦。”
若要整治贪官,肃清江南风气,狗咬狗互相检举远远不够,还需织造府的账簿当做证据。豪强非君子,他们从前依附曹李两家而存,为了利益,诸多骇人听闻的手段,全使得出来
而他,无需效仿整顿吏治之时,催促京官还银的方式,更不必温水煮青蛙,温和地慢慢来。
豪强言商,无有特赦。有皇令在,谁敢说个不字
鱼肉百姓之官,扭曲败坏之风,唯有铡刀与鲜血才能洗刷。
想到此处,四爷眼眸一厉,唇角却是掀起一抹笑意。
元宝最是明白他的志向,不惜将小灰交由他指使,若曹李两家依旧屹立,他有何颜面自称知己
弘晏幽幽看向太子,太子微笑不语。
“您把小灰小黑分派出去,何必打着儿子的旗号。”
弘晏眼神控诉,他都说了,只需太子答应保成纺纱机的名儿,其余什么也不用干,可他爹偏偏不答应,还包揽了所有事宜,让他无所事事光看热闹。
太子慢条斯理地道“孤与你想的法子,可有出入”
弘晏“没有。”
甚至更胜一筹,考虑得更加周到,元宝阿哥是绝不承认的
“你还小,如何能够大包大揽,解决曹李两家。”太子摸摸儿子的圆脸蛋,望了眼窗外夜深,语重心长地说,“阿玛这是教导你储君之道。凡事物尽其用,需思虑周全,必要时候以情分驱使,交付一丁点信任,收回的是完完全全的忠心,你可明白”
弘晏无言以对。
半晌幽幽道“知己之间心有灵犀,不需要用情分驱使。还是那个问题,您何必打着儿子的旗号”
太子听到前半句有些醋,好悬暴露真实面目。
猝不及防听到后半句,见躲避不过,从容道“孤作为元宝的阿玛,得帮你瞧瞧,两个知己值不值得深交。可今儿这句质问,甚是伤阿玛的心”
弘晏“”
那副慈父面貌看得弘晏鸡皮疙瘩都起了来,飞也似的逃到榻上,盖上被子,规规矩矩闭眼,三秒打起小呼噜。
心里念着保成纺织机,保成纺织机,保成纺织机。
此番事了,他爹的乳名,距离传遍大江南北、众人敬仰的日子,不远了
近日来,皇上分出几分注意力在曹寅李煦身上。
八爷每每同弘晏出门,汇报加在一块,足以聚积成一道长奏折。皇上一字不落地听着,自觉听够了,摆摆手让八爷退下,露出一个让李德全胆战心惊的面色
微微眯起凤眼,不带半点情绪。
“出了江宁,朕该好好敲打。”
李德全不敢问是什么敲打,在旁默默听着,忽闻皇上问他“你说,太子老四老八这几日,很晚才歇”
李德全小心一笑,说出猜测“比平日稍稍晚上一些,想来是忙于思政。”
皇上颔首,又问起弘晏起居,半晌想起借走的工匠,扬眉道“不知何日才能归还。”
皇上虽派给弘晏一个吕姓工匠,但暴露了吕匠人真正的后台,弘晏恍然大悟,为计划着想,没有允许工匠复命,也没有允许他打小报告。
先是挪到别院,而后又有曹寅派人盯着,过程躲躲藏藏神神秘秘,皇上还真不知他捣鼓出了什么东西,在纺织方面有什么创新。
皇上老神在在,稳坐钓鱼台,因着乖孙想要推广,必然寻求他的同意。身为一国之君,白日里政务忙碌,或是抽空微服,暗访临近府县的民生,或是巡视河堤,接见地方官员,诸多因素相加,于是没有吩咐李德全暗查
查过了,还叫什么惊喜
万万没想到,惊喜来得那么快,唯独换成衙门外的登闻鼓,还有层层递上来的举报信。
弘晏送礼的第三天清晨,御书房。
刚刚展开盖有血印的信纸,李德全大惊失色的脸凑过来“皇上,曹家织坊的管事状告曹大人,说,说,曹寅德不配位,上任以来贪污受贿,强买布匹,剥削坊工,除却迎驾以及修建行宫所耗,足有八百八十八万两之巨”
皇上手中的信落在了地上。
又有小太监急匆匆赶来,慌里慌张道“皇上,苏州织造府的小吏千里迢迢状告李大人,说李煦为官不仁,鱼肉百姓,足足贪了六百六十六万两”
皇上面庞剧烈一抖。
不知过了多久,他悠悠感叹“这个数字,倒是吉利。”
李德全“皇上保重龙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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