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遗旨在此, 便是楚珩也只能跪下听令,然而当他听完圣旨的内容,当即激动地站起来, 怒斥道“假的父皇怎会下这种命令朕是他唯一属意的继承人,他不可能废了朕”
老皇叔沉声道“先帝并非是要废了陛下。”
确实, 圣旨没说非要废了楚珩,不过是说楚珩若想为了郁止而任性妄为, 不顾江山社稷,不顾自身安危,便要他退位让贤,由几位辅政大臣辅佐新帝继位。
这是在让楚珩选择。
若他执意选择郁止, 选择任性,那这个皇位也不会属于他。
可若是他好好的, 那他的位置也无人能动摇。
楚珩原本怀疑的心开始动摇, 先帝确实喜欢让人做选择题, 比如当初挑拨郁止和他,能够留下这样一道圣旨也并非不可能。
可有了他便要认吗
就算是真的圣旨,那也不过是已逝之人所留, 如何能够左右当世之人。
他说它是真,那它便是真, 他说它是假, 那它便是假。
思及此, 楚珩沉了沉眼眸, “老皇叔, 朕感念你是皇室长辈,因此可以不追究你假传圣旨一事,父皇临走匆忙, 朕日夜守在他身侧,若他有留下什么遗旨,朕怎会不知看在皇室颜面的份儿上,朕可以不追究,低调处理,但你手中这份假圣旨,必须销毁”
老皇叔深深看了楚珩一眼,良久才感叹道“老臣还以为当初先帝所言言过其实,如今看来却是老臣这一把老骨头看走了眼。”
“你当真是为了那人,什么都能做出来。”
老皇叔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失望,显然所言皆发自内心。
楚珩心中怀疑稍减,正要顺着自己刚才的话继续说下去时,却又听老皇叔道“陛下,先帝遗旨并非只有老臣这一份,还有另外两位,便是老臣手里这份是假的,其他人手中,难道也是假的吗”
楚珩脑子一懵,“谁还有谁”
老皇叔默然不语,到底是谁,他也不知,只知道有这圣旨存在,在今日之前,他也不知这圣旨记究竟写了什么,今日倒是得知,令他有些意外。
不过,说起来也不是没有道理,他便也将疑惑放下。
“陛下,先帝慈父之心,切莫要辜负了,这圣旨您若是不信,只怕另外两位也会站出来。”
让楚珩掂量掂量。
楚珩握紧拳头,红着眼睛咬牙切齿道“老皇叔,怀桑失踪了很有可能性命垂危”
老皇叔半点不留情,厉声呵斥道“一个郁怀桑罢了,他能与大楚皇室比还是能与江山安宁比你若是不放心,派人去寻便是,自己出宫是觉得自己真龙护体,不怕被暗算吗”
楚珩死死咬唇,唇上迅速泛出血色,艳红无比,而在它的衬托下,楚珩的脸色和唇色都苍白无力。
“先帝也并非不通情达理,陛下若是执意要去,那便先卸下皇位,亦无人阻拦”老皇叔年老如此,剩下的日子不多,也不怕楚珩记恨,竟是半点不让步。
楚珩气得浑身颤抖,他知道,今日他若真的执意要去找郁止,结果不会是他想要的。
皇位和郁止,他只能选择一个。
若是后者,他不一定能够找到人不说,手中的权势也失去,很有可能即将一无所有。
若是前者,尚且还有一切可能。
不他心头一凛
父皇既然能够想到留下这番圣旨来逼他,又怎会不对郁止留下后手
他本以为这次郁止的事只是人为中的意外,可若是这本就是先帝留给他的呢
先让放过郁止,放过郁家,让楚珩心中慢慢卸下防备,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
一步步环环相扣,楚珩心里已经信了八成。
如果真是如此,那郁止应当凶多吉少。
楚珩心中一个咯噔,僵持许久后,终究是楚珩缓缓重新下跪,咬牙沉声道“楚珩,接旨”
面上屈服,然而心里他却恨上了先帝。
他的怀桑他的怀桑
父皇,你可真恨啊
让他在皇位之间二选一,若是郁止还好好的,他可以放下皇位,只要能让郁止好好的。
可是现在
楚珩重重闭上眼
不,在没看到尸体前,他绝不相信郁止死了,他一定没死,一定在某个地方等着他来救他
怀着这样痴狂的执念,楚珩撑着没倒下。
他一边派人去边境寻人,一边以亲姑姑被卫国残忍杀害为为由,继续向卫国开战。
郁止出事,他原本针对郁家的手段便不能再实施,满腔悲愤无法发泄,便只能冲着其他对象来,卫国便是那个倒霉蛋。
愤怒的他根本不想去想开战会死多少,他只想借卫国发泄他心中的不满和愤怒
就这样,直到卫国被打服,甘愿送上,做楚国的附属国,楚珩派出去找郁止的人都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楚珩心情也从一开始怀着强烈期待,到后来的忐忑不安,再到现在的茫然麻木。
他不得不接受一个极有可能的事实。
郁止不在了。
他死死咬着手背,整个人麻木茫然,不知所措。
没了郁止,人生仿佛失去了目标,什么天下太平,什么江山社稷,他通通不放在心上。
可他不能走。
“怀桑不在,我只有它我只有它了”
楚珩茫然地低喃着,每每想郁怀桑一回,心痛便更增加一分,他像个丢失了大人的孩子,只有紧紧抱着怀里的玩具,因为只有它,是此刻的他唯一拥有的。
没了郁怀桑,他只能更加抓紧皇位,这是一个循环。
虽说他花费数月,也没找到郁止,对方很有可能凶多吉少,可一日没见到尸首,他便怀着一日的期待。
只是若真没事,那他为何不前来找他。
“要么是知道父皇要杀他,怕在此出现还会引来更多的危机,要么”
楚珩咬唇,不是很乐意承认那个可能。
他不想见他。
是了,唯有这个可能。
怀桑怀桑
楚珩闭目咬唇,久久不语。
心中一直觉得他没死的楚珩,每每到了此时此刻,心中便会纠结,偶尔还希望宁愿他已经死了。
若是死了,那便不存在郁止不想见他这个可能
很多时候,他都会把谢辞叫来,说上几句话。
没有郁止,谢辞便是除了小林子外知道的最多的人。
同时也是楚珩抓壮丁的对象。
“谢卿,他可有回来找你”他一如既往问出这个问题。
谢辞也同样一如既往回道“并无。”
楚珩爽了,哪怕知道郁止对谢辞并无真心,他心里却还是忍不住要反感,让他一直没有处置谢辞,反而依旧用他,也是全看着这点坐拥。
“那你觉得,他还活着吗”楚珩忽然问。
这是令他纠结了很久很久的问题,然而这问题,谢辞又如何能答得出来。
“回陛下,臣不知。”
事实上,这个问题也困扰谢辞许久。
郁止,还活着吗
如果还活着,那他为何不现身
如果不在了,又为何没人找到他尸体和半点痕迹
谢辞回想起郁止,便会发现他对郁止的记忆越发清晰,无论是回乡同行,还是渝州相处,亦或是天牢那些日子,都仿佛刻在他脑子里,忘不掉,反而越来越清晰。
清晰地包括每个悄悄亲吻的感觉,并且暗自思念回味。
时至今日,他忍不住怀疑楚珩当初所言真假。
他相信,当初害他入狱是郁止所为,但他也相信,郁止对他绝非仅有欺骗利用,否则在天牢里,那人没必要接受他,甚至背着楚珩派来监视的人与他亲近。
与楚珩的疑心病不同,谢辞心里认定了什么,便会坚持自己的想法,想明白郁止的心意,便不会再动摇。
往事莫提,如今更重要的,自然是郁止的生死,在此面前,其他都要让步。
“那边可有消息传来”回到衙门,谢辞询问手下人。
“回老大,没有。”这话说得他们都心虚了。
依靠他们的力量,竟然也什么都没找到,实在惭愧。
谢辞一直让人去郁止失踪的地方寻找查探,结果一无所获,京城里,郁家被楚珩密切关注着,想来也没消息,否则楚珩不会这么淡定。
无论愿不愿意承认,似乎他真的出了意外,是唯一的解释。
谢辞闭了闭眼,将纷乱的心思压下,“继续派人寻找。”
“是。”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郁止的消息没有,反倒是京城变化颇大。
由于楚珩多年来不愿意立后纳妃,所有朝臣经历了从一开始的威逼利诱,到后来的苦心劝导,再到最后的破罐破摔的过程。
他们原本都已经打算在宗室里挑选子嗣过继,然而不久后,不知不觉间,他们却改变了主意。
福慧公主出现在众人眼中。
她只是个公主,生母早逝,身份不高,甚至被生父厌弃,无论如何都是个不受宠小可怜的标配。
然而作为楚珩的唯一子嗣,她到底没那么透明,如今出现在众人眼中的次数也越来越多,并且表现出了令人的处事治国才能。
小小年纪她便进退有度,仪态得体,颇有天家贵胄之风,读书学习也有自己的见解,若说楚珩当初也是因为能力出众才能在一众兄弟中脱颖而出,那如今的福慧公主便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她虽然年纪还太小,但只要真正接触到她的人,便能感受到其他人所言非虚。
福慧公主确实非同一般。
她成功地让那些原本支持楚珩过继宗室子嗣的朝臣们,大半都站在了她这边,尽量让朝堂没出什么问题。
楚珩不管这些,他对下一任皇帝谁做没有半点兴趣,对朝臣们的小心思,以及那个据说天资过人的女儿也没什么想法,无论如何,现在做皇帝的是他,至于他之后谁来,那得等他老了,死了,他们自己争去。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终有一日,他竟被啄了眼。
“你要辞官”
“为什么”
楚珩心中惊讶地看着眼前这人,。
十年过去,谢辞的容貌并未有多少改变,不过是从稚嫩变成熟,在朝堂在官场,他的年纪仍然很年轻,远远算不上该辞官的行列。
“回陛下,臣之心愿多年前便已了,仍逗留官场多年,不过是私心作祟,深感惭愧,如今朝堂安稳,百姓安居乐业,陛下亦不需要臣,臣无处施为,继续留下,不过是碍眼无用罢了。”
谢辞执意离开,楚珩又不是真心想挽留,演戏几次后,这辞官的请求便被楚珩大手一挥,同意了。
谢辞收拾东西准备离开,他轻装简行,只带了两套衣服,一些银子,以及玉佩和画,任谁也看不出他打算离开京城出远门。
他骗了楚珩,现在辞官并非是因为没有他用武之地,而是近日宫中便会发生大事,他要做的已经完成,剩下的日子,他想做点自己想做的事。
比如,去找找某人的踪迹。
无论是生是死,都该有些痕迹和结果。
还有,他还有疑问想要那人解答。
亦只有他等解答。
码头渡口,谢辞四处看了看,走到一艘船旁边,询问撑船的老叟,“船家,沅州去吗”
“小郎,今日雾重,不出船。”
谢辞皱了皱眉,抬眼看去江面,想问问大船走不走。
然而刚一抬头,整个人便顿住。
但见江上浓雾中,一只船影徐徐而来,船位立有一道人影,月白衣衫飘飘欲仙,如蓝烟轻缈,头戴一顶白色帷帽,遮住他是何容颜,手中握有一横笛,执于口前,笛声悠远,似在为这场久别重逢而奏出悠扬喜乐。
虽为露面,虽为出声,可莫名的,谢辞就是一眼便认出对方是谁。
他步履匆匆,朝他而去,甚至忘了脚下,差点一脚踩空到水里。
一只手稳稳扶住他,谢辞一抬头,便见那人不知何时已经来到自己面前,浅笑而立,面似从前,举止自然,没有丝毫生疏,似乎这些年的分别从未存在。
“小心,许久未见,怎么连走路都忘了。”
谢辞不善言辞,也没去争辩他们的许久未见究竟是因为什么,郁止又是为何迟迟不肯出现。
看着眼前人,他沉默半晌,似是失了言语。
郁止有些担心,难道是气傻了
正犹豫是否在此解释,便听谢辞终于开口。
他问了一个,本以为自己并不在意,然而此时却发现,他并不如自己心里那般不在意的问题,以至于在见到郁止的第一眼,他想的便只有这一件事。
“郁止,你到底爱谁”
往事如烟,如烟消散,亦如烟迷蒙。
便是谢辞自己心里都怀疑,短短两年相识,数月相处,数日相恋,能比得上与他人十数年的感情吗
闻言,郁止心上微疼,指尖轻颤,他伸出手,握住谢辞的双手,声音温柔如风,“是你。”
轻轻将人揽在怀里,微微叹笑道“只有你。”
他摘下帷帽,江风吹来,衣袂飘飘,他俯身小心翼翼在谢辞唇上落下一吻。
“一直是你。”
谢辞闭目,动了动唇角,扯出一个浅浅的弧度,“嗯,我信了。”
“我们走吧。”郁止带他上船。
“去哪儿”
“哪里都可以。”
“你不回去看看”
“一直都看着。”
郁止握住他的手,“若非你主动辞官,今日过后,我也是要接你的。”
谢辞抬头看他,“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是与你同样的事罢了。”
谢辞默了,同样的事,逼宫谋逆。
宫中,听完人传来的消息,楚珩猛地站起身,“来人备马,朕要出宫”
他脸色阴沉地能滴出水,双目赤红,宛如修罗
他的人传来消息,渡口有一男子来接谢辞上船,无论是身形还是穿着,都与郁止很像。
这些年来,楚珩心中仍对郁止抱有一分希望,可如今当希望变成现实,他心中激动有之,惊喜有之,可更多的,还是忐忑和惊怒
为什么郁止消失这些年,为什么他现在要回来为什么他见的是谢辞不是他,带走的也是谢辞不是他
一切的一切,都让他感到不安和愤怒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可能被骗了。
或许从头到尾,谢辞都不是工具,也不是借口,而是他真的真的令郁止移情别恋
当初陷害谢辞入狱,又放他出来,才是真正的障眼法,可笑他竟自作聪明,对真相不屑一顾,把真正的障眼法当成真相,沾沾自喜这么多年。
郁止郁止
你好你好得很
楚珩心中被怒火和痛恨充斥,脑子里几乎装不下其他,他冲进殿内便要拿悬挂在床头的天子剑。
大踏步出来,便见一群人浩浩荡荡走向自己,挡住自己的去路。
“你们做什么小林子呢给朕备马”
小林子不在,无人听命行动。
此时,楚珩终于感觉到不对,耳边传来士兵整齐划一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直到这座宫殿外,由此可见,外面已经被团团围住,他面无表情地看着眼前一群人。
“你们这是要逼宫”
为首的少女上前几步,“父皇多虑了,只是女儿怜惜父皇为君辛苦,又思及父皇劳苦多年,希望能为君分忧罢了。”
而她说这些话时,身后的那些大臣都没反驳。
楚珩这个皇帝在国事上或许做得还不错,但他性格任性,喜怒无常,对待朝臣也从不心慈手软,不拿他们当人看,早就有许多人不喜。
在郁止等人多方助力下,他们策划了今日,要逼楚珩退位,推一个还未及笄的少女上位,心中想着什么心思大家也都心知肚明。
或许是今天刺激太大,楚珩脑子竟然清醒了不少,他问少女,“谢辞知道吗他在帮你”
少女沉默,沉默便是最好的回答。
楚珩又问“让朕猜猜,还有郁止,这些年,他一直在跟你联系对不对”
少女继续沉默。
“哈哈哈哈哈”楚珩大笑,笑哭在地上,再无力支撑,“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是傻瓜,是个大傻瓜
郁止就算再怎么宽宏大量,又怎么会放过伤害他在意人的人
自己杀了他父亲,还密谋毁了郁家,郁止不是不知道,他知道得一清二楚,所以他亲手安排了自己的结局。
将“郁止”从他身边夺走,将他困在龙椅上十年,待到这个女儿能够独当一面,便迫不及待推他下台,取而代之。
他这一生,都不会再有郁怀桑,他成了皇位的傀儡
现在,他连皇位也即将失去
郁止郁止
你当真就这么恨我吗
可你明明也曾那么爱我
你也曾爱我,你是爱我的
少女看着自己两辈子的父皇,眼中略有一道不易察觉的怜悯。
若是没有前世记忆,她大概会觉得楚珩的遭遇可怜,可正因为有记忆,她才知道为何会如此。
“父皇,退位吧。”
楚珩终究答应了,但他有一个要求,他要见郁止,有话要亲口问他。
少女没答应,她那个同样重生的前世舅舅已经走了,又怎会回来见楚珩。
她心里佩服郁止,同样重生,前世那般凄惨,今生却并未被仇恨俘虏。
郁止不杀楚珩,让朝廷陷入动乱,而是在尽全力平衡好各方势力的前提下,给予楚珩心灵重创,再夺走他拥有的一切。
今后他依然衣食无忧,但终其一生,都将被困在这所宫殿里。
晚年时,楚珩寻来一道人,询问有何办法能再见到一人。
此道士有点道行,却偏爱邪门歪道,“相隔千万里,这可不好见。”
“不过,人活着不好见,死后却能一瞬千里,很轻易相见。”
“朕不知他是生是死。”
“这好办,待贫道招魂,若招来,自是已死。”
一番做法之后,道士果然招来一魂魄,然狂风大作,魂魄生而为王,惊得道士连连逃窜。
楚珩却看着那有形无神之魂,又哭又笑,“你不是他”
若生,便不成魂,若死,便不失神,所以怀桑,你到底是生是死
再无人能答。
“病人醒了”惊喜的声音传入刚刚回神的郁止耳中,不等他有何反应,便是一阵疲惫袭来,沉重的身体令他没有精力维持清醒,便又沉沉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郁止边看见自己周围围了不少医护人员。
“郁先生,很抱歉,您的病情不适合做手术,脑瘤已经压迫您的神经,目前的医疗水平无法治愈您。”医生神情抱歉地看着他。
郁止从他手中接过病历。
刚来到这个世界,就得知活不了多久的消息,这种感觉可真是有点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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