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辆疾驰而过,轰隆声惊乱入耳,将郁止的声音遮掩了大半,别逢君有一瞬间,觉得刚才的声音是幻听。
可声音可以幻听,身体的感觉又如何能作假
这个人,真的突然出现在了他身边。
毫无预兆。
就像他之前,同样毫无预兆地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苍白的脸色眼周渐渐染上一层红晕,鼻翼急促地起伏着,在他看似平静的面容上显示出那么一点不平静。
正如他的心。
别逢君握着护栏的手微微颤抖,他紧紧抓着护栏,却不敢回头。
郁止却没有顾忌那么多,他伸手覆在别逢君的手上,将那双无助的手缓缓握紧。
“冷吗”
在这炎炎夏日,询问对方冷不冷,任谁听见,都是千分万分的不合时宜。
可郁止就是这么问的。
别逢君的手仍在颤抖,哪怕被郁止握着,仿佛也无济于事。
冷
像是一个人独自走在冰天雪地里,不见前路,无人陪伴,没有光明
别逢君闭了闭眼,努力扯了扯唇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低低地、轻轻地说了句令人不明所以的话。
“我好像没有划火柴。”
卖火柴的小女孩冻死在冰天雪地里,死前划动火柴,在幻想里得到了令她心满意足的东西,安然沉眠。
他没有划火柴,也没有火柴可以划,为什么也能看见呢
郁止闭目低笑,埋首在他颈间,嗅着他身上冰雪般的孤寂,哄道“火柴太喜欢你,忍不住主动在你面前划亮自己。”
“看到了吗”
“那一线光明。”
微弱的暖意在冰雪里却让人眷恋不舍,难以丢弃。
恍惚间,别逢君差点真的以为自己见到了天堂和上帝。
还未转身,便已不自觉悄无声息地泪流满面,郁止没带手帕,伸出手想要为他擦拭一番,却被别逢君慌忙躲过。
“不要碰”
“很危险的。”
潜意识里,他已经将自己当成了必须让人远离的毒品,不能碰,不能品。
他舍不得这个怀抱,舍不得这份不知何时便会消失的温暖,愿意隔着衣服眷恋片刻,但也仅此而已。
再多,他便不敢了。
郁止轻轻在他白皙的脸颊上落下一个小心珍视的吻,别逢君出来的匆忙,又心乱如麻,也没心思戴上口罩。
“别担心。”
郁止仿佛知道他什么意思,却全然不顾,抬袖擦了擦他脸上的泪痕。
可他越是擦,别逢君便哭得越是猛烈。
他没有发出多少声音,就是这么无声无息地落着泪,若非那不断从脸上滑落的泪水,恐怕没人能发现他在哭。
郁止也不说什么就这么静静陪着,静静擦着,直到他一只胳膊都湿了大半,别逢君的眼泪才逐渐消停。
郁止这才将人拉着转过身,不让别逢君面对着桥下江水。
他小心询问道“我来找你,你生气吗”
别逢君缓缓摇头。
他觉得自己应该生气,毕竟他从没说过自己在哪里,从没说过自己老家在哪里,更没告诉过郁止他在桥上。
可郁止还是出现了,其中究竟有多少他不知道的事,不言而喻。
可他的心却又诚实地告诉他,此时此刻,他半点生气的想法都没有。
之前没有,在被对方看见自己狼狈后也没有。
“我因为担心,调查过你,你生气吗”郁止再次问道,声音一如既往温柔又令人安心。
别逢君顿了顿,抬头看郁止,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错开。
对视其实是一件很难却又很容易做到的事。
说容易,是因为它不过是个没有任何操作难度的动作。
说难,则是因为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再深的感情,亲密的关系,也很少有人能够坦然地心灵对心灵。
别逢君心思深沉,极不喜被人看透自己,可这样的他,在郁止沉稳宁静的目光下,竟不觉得慌乱,只觉得安心。
郁止没听到他的回答,也没看见他摇头或者点头,却已经从他不算反应的反应中得到了别逢君的答案。
“那我喜欢你,你会生气吗”正是中午,阳光最明媚的时候,郁止眼中却盛满了深夜的月光,温柔而光明,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将前路照亮。
别逢君闭目轻轻摇头。
怎么会生气
怎么舍得生气
时至今日,别逢君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明知别人不过是在哄他骗他,他却依然心甘情愿地陷进去。
若是这份欺骗能够清醒得晚一点,别逢君也愿意一直沉浸其中。
“我不骗你。”郁止总是能恰到好处地知道他在想什么,也能给出他最想听的话。
“舍不得骗你。”郁止的怀抱很暖,声音更仿佛掺了蜜。
可别逢君倒宁愿他在骗他,愿意骗一个人,那他必然是有所求,既然有所求,他便能因为这份所求,而更努力地将这人拽在手中。
可若是无所求,他只能被动接受。无法掌握这份不知道何时会消失的喜欢。
第一次,别逢君试探着伸出手。
没戴手套的手轻轻抚上郁止的脸庞。
时隔太久,他差点忘了与人肌肤相贴的感觉。
陌生的感受令他有些“近乡情怯”。
“真的”
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半晌,也只有这么两个字,原来是真的不是幻觉。
他觉得自己到底是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更幸运一点。
在绝路上,依旧见到了真实的馈赠。
可到底,也只幸运这么一点。
“为什么要来呢”
为什么要追呢
明明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人,为什么还要找来
“想来便来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喜欢就喜欢了,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郁止将人揽着,亲密的举动令别人远远看去,只觉得这二人感情真好,真甜蜜。
“太阳东升西落,地球自主运转,人类生生灭灭,它们有说为什么吗”
郁止缓缓一笑,“同理,喜欢你,也不需要原因。”
别逢君低着头,没去看这一刻的郁止,也没回他任何话,只因他打心底里不认同。
喜欢或许没有原因,却有值不值得。
毫无疑问,喜欢他,就是天大的不值得。
可曾经说过许多绝情话的他,此时却半点也不想开口。
郁止伸手在他干涸的泪痕上轻轻抚过。
“我们能在同一所城市里相遇,能在偶然间一见钟情,能在茫茫人海里重逢,你怎么就不能相信,一切都不过是因为我们属于彼此的命中注定”
郁止的声音天然带着一股令人信服的魔力,让人发自内心地相信。
哪怕听起来如此荒诞。
他话里的他们很美好,真的很美好。
美好到他既想沉沦,又想破坏,心中那股恶意的破坏欲正在肆意咆哮,叫嚣着要冲破他的内心。
这股冲动在切切实实告诉别逢君,不一样了,一切都不一样。
他不再是从前乐观开朗、前途光明的别逢君,现在的他哪怕表面看着衣冠楚楚,人模人样,可实际上,无论是身体还是内心,都已经在坏死腐烂。
即便是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克制心里的那股恶意。
就像现在。
他控制不住地露出一个不带半分感情的浅笑,轻描淡写地说了句
“哪怕我身患艾滋病”
半个月不在家,郁雯都有些坐不住了,更不用说好不容易把儿子盼回来的两个老人,已经逮着郁雯说了好几次,每次都在追问郁止什么时候回来。
他们怕郁止反感,不敢打电话催人,只能把这件事交给郁雯,郁雯怎么办她也没办法,只能问跟郁止通过电话的黎望。
“你问了没有,他到底在做什么”她忍不住皱着眉问自家老公。
弟弟刚回来,不存在去找什么朋友的说法,如果是工作,那也不应该,她都听说他连医院也请了假,单纯工作可不需要。
他问黎望,殊不知黎望也一头雾水。
小舅子只说他要在外面再耽搁几天,目前还不会回来,至于他在哪儿,在做什么,他们一概不知。
“待会儿我就打电话问问,饭菜都凉了,咱们先吃,别浪费。”黎望无奈只能这么说。
郁雯叹口气,“算了,还是我来问吧。”
她是亲姐姐,有些话总是比姐夫好开口。
黎望给她和女儿夹了一筷子菜。
“先吃饭。”
饭后,郁雯在阳台上拨通了郁止的电话。
电话在响了两声后被人接起。
“姐”郁止的声音通过电话传过来,有些失真,郁雯却松了口气,还好,没有打不通,没有拒接,也没有离开。
“这么大的人了,出去都不知道跟家里人说一声让全家人担心。”
郁止自知理亏,率先道歉,“是我不对,不过这回真有事,等回来再跟你们说。”
“说什么”郁雯心中微动,忽然有种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预感。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姐,我打算给你带个男弟妹回来,你觉得怎么样”
郁雯郁雯觉得不怎么样。
她动作僵硬地挂断了电话,什么也没说。
另一边,郁止听着电话里突如其来的忙音,无奈轻叹,“她挂了。”
废话,谁让你说话这么直接
别逢君怎么也没想到,郁止竟然就这样跟郁雯说了,这个人一直这么冲动吗
对,如果不是,那他怎么会一个招呼也不打,直接坐飞机来找他
如果不冲动,又怎会在察觉到他有许多许多不对劲时,还义无反顾地陷进去
如果不冲动,更不会在他说出那样的话后还态度不变,意志坚定。
可偏偏就是这份坚定和固执,深深吸引着他早已经暗无天日,被恶欲侵占的内心。
郁止转过身,看见的便是他坐在床上静静看着自己的模样。
此时的别逢君乖乖坐在床上,双手随意撑在身体两边,头发被风吹得有些乱,被他简单整理了两下。
鼻梁上架着的眼镜略有些松垮,因为郁止刚用热水帮他洗了脸,脸上泛着红晕润泽,比在桥上好看不知道多少倍。
他这么看着郁止,也不说话,任由郁止帮他洗脸,任由郁止帮他拖鞋,任由郁止给两人点了餐。
乖巧听话的模样,哪里有他自以为的邪恶坏人模样。
郁止伸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克制着没有太贪恋,很快便收回手,“介意我刚才那么说吗”
别逢君缓缓摇头。
门铃适时响起,郁止去开门,服务生推着餐车进来。
待他走后,郁止才接过餐车,将它推到别逢君床边,却没急着吃,反而在床边陪别逢君坐下来。
“我知道你现在还没接受,我那么说,有占便宜的嫌疑。”
“如果你不想被我占便宜”郁止拉长了声音,卖了个小关子。
直到别逢君眼里浮现出明确的好奇和询问,才见他莞尔一笑道“那就早点接受。”
别逢君“”
都是这人今天太过正经,正经到他差点忘了这人其实是个厚脸皮。
郁止一一将饭菜摆出来,别逢君只看一眼便心中感到疑惑。
这些饭菜,似乎都是他喜欢的。
可这人是怎么知道的
他又回想起郁止曾经说过的话,调查他,这人到底知道多少
都是中餐,习惯一起吃的郁止在别逢君的强烈反对下,只能实行分餐。
饭后,郁止安顿好别逢君,想要转身时,却听见身后一道声音响起。
“你不问什么吗”
比如,为什么感染患病为什么会背井离乡出现在另一个城市又为什么回来为什么心情不好
这些,都不想知道吗
郁止回头看他,“说不想是假的。”
他上前两步,走到别逢君面前,诚恳道“可我问,你就会说吗”
别逢君抿唇,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想知道,他为什么不问。
郁止挑眉看他,眼神中透露着“你看”这个意思。
“既然你不想说,我问你岂不是在逼你”
他伸出手,像安抚一个孩子一般,在他头上轻抚着。
“别把自己逼得太紧。”
“我会等你。”
“一直陪着你。”
支持与安慰,有事不需要说太多话,也不需要做太多事,只需要静静陪着就好。
无论阴晴风雨,能有人陪着,便不觉得艰辛,亦不会恐惧。
这一夜,别逢君睡得很安心。
以至于一觉醒来,他差点忘了自己在哪里。
时间已经是上午十点,别逢君这段时间每天很早就去医院,待不了多久便会出去透气,晚上很晚才回来。
早出晚归,加上心情糟糕,已经很久没睡好。
昨晚好不容易睡得好了点,郁止便没有打扰他。
他去订了早餐,又回自己房间整理自己的东西,在未来的日子里,他打算跟别逢君睡一起,也方便看着他,陪伴他。
送餐的服务生敲门时郁止不在,别逢君醒了。
他迷迷糊糊从床上爬起来,开门看着餐车,意识还没彻底回笼的他下意识茫然地说了句“我没有订早餐。”
巧的是,送餐的服务生正是上次帮郁止送餐的那位。
他看了看单子,“是一位郁先生定的。”
别逢君还在整理信息,昨天的,昨晚的,刚刚的,下意识便道“啊,我知道了。”
巧的是,眼前这位服务生,正是上次帮郁止送餐那位。
别逢君房间没变,人也没变,郁止的名字他也还记得,见别逢君一点也不意外郁止,猜测两人有了进展。
他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恭喜道“上次也是那位郁先生为您点的餐,看来他很了解先生您。”
“如果两位能在我们酒店终成眷属,我们会送上一份礼物和诚挚的祝福。”
别逢君脑子逐渐清醒,还以为他说的是昨天,没什么表示。
服务生见他态度冷淡,以为自己说错话,“不好意思先生,是我冒犯了。”心中暗暗嘀咕,这到底是成还是没成
走之前,他还是忍不住为郁止说了句好话,“虽然那位郁先生匿名送餐的行为可能不那么光明磊落,可他想要为您制造惊喜,哄您开心的想法总是好的,希望您不要太介意才好。”
房门即将关上的前一瞬间,服务生听见里面传来一道迟来的声音。
“等等”
“什么匿名送餐”
郁止提着整理好的行李箱进了别逢君的房间。
既然已经暴露自己在这儿,不用藏着掖着,那不如更坦荡一点。
“介意我在这里陪你吗”郁止先斩后奏。
“没有多余的房间和床。”别逢君没看他,低头一下一下喝着碗里的粥,虽然回答了,却明显心思不在这上面。
郁止眸光微动,笑容不变,“没关系,沙发可以暂时睡沙发。”
毕竟真要一起睡床,别逢君必然不会同意。
事实上,让郁止留下来这件事,别逢君原本就不想同意,可拒绝的话到了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在他不知道的地方,这个人到底都做了什么
人心是最软,也是最硬的地方。
硬时什么伤人的话都说的出口,软时哪怕一句话的语气不对,也会一直心心念念,耿耿于怀,恨不得重来。
从前他尚且能对郁止态度强硬,可现在,便是对方一个小小的要求,他都已经说不出半句拒绝。
刚来到这个世界时,郁止便知道这个世界很难走。
对于别逢君,他打不得骂不得逼不得骗不得。
不能粗暴地了断前尘过往,也不能不管不顾地劝人放下,更不能直接帮他报复,毕竟连应该报复的对象都没有。
唯一能做的,只有守在他身边,一点一点,敲开他的心,让别逢君自己将腐烂的伤口袒露出来,自己挖出,再自己愈合。
残忍而无奈。
他可以做照亮深渊的一缕光,可一缕光能做什么
既不能帮人提升实力,也不能帮人寻找出口,更不能直接带人走出深渊。
能救别逢君的,只有他自己。
“逢君。”他忽然出声,“介意我这么叫你吗”
别逢君抬头看他,眉心微动,这人似乎不是没这么叫过,值得问这一句吗
“我好像说过,你的名字很美”郁止眉目如青山,温柔妩媚,带着一缕隽雅风情。
“嗯。”别逢君淡淡嗯了一声,继续喝粥,心不在焉。
“那我再说一回。”
郁止坐在床边,微笑低头,在他眉心浅浅一吻,“真的很好听”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江南的风景好不好他不知道,可这人到底是等来了又逢君。
别逢君感受着眉心的温热,这股温度似乎迅速顺着眉心进入身体,搅动心湖。
他眸光微动,似有波澜在眼底浮动。
郁止笑看着他,“你真的好乖。”
除了脸皮厚,别逢君再次了解到郁止一个特点,睁着眼说瞎话。
他不知道这人到底从哪里看出他跟“乖”这个字搭得上边。
不过他也否认什么。
“是不是我说什么你都会答应”郁止忍不住试探问道。
别逢君没理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又或许是觉得这个问题太简单,根本不需要理。
郁止见他吃完一碗粥,在他放下碗后,抽出餐巾帮他擦过唇边和手。
“我不是残废。”别逢君淡淡提醒。
“没把你当残废。”郁止看着他,声音似带着一抹心满意足的轻笑。
“之前见你张牙舞爪,见到现在你乖巧听话的样子,忍不住心痒,想多感受感受。”
别逢君面无表情地拍掉他的手。
像是为了证明他没有乖巧听话,别逢君从床上下来,没再看郁止,自顾自收拾自己。
郁止慢悠悠端起另一碗粥品尝。
虽然看不见,他的声音却依然时不时在别逢君身后响起。
“听说这里有一家主题甜品店,我想去偷师,中午去看看怎么样”
“嗯。”
“以前没来过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地方你有空带我逛逛”
“可以。”
“不要太远的。”
“嗯。”
“也不要太吵的。”
“好。”
“想听音乐会。”
“嗯。”
“想跟你看星星。”
“可以。”
“想陪你去医院。”
“好”
余音未落便戛然而止,人形回答机器总算回过神来,戴手套的动作一顿。
回头,便看见郁止喝完最后一口粥,放下碗,动作自然,态度随意,抬头回望过去,眼中淡淡的笑意浮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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