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广华与付蓉是在物资局的职工大院门口会合的。
两个人都很焦急,但许广华不愿唐突,在院子里拦住一个带着小孩遛弯的大娘。
许广华说道“大娘,您认识这单位里后勤部的董萍吗”
大娘乐了“当然认识,她前天在院子里拉了一路的稀,谁不认识呀”
“董萍的大儿子今年大约八岁,当时他们家刚搬进大院的时候,她是不是还没有怀孕”许广华又问道。
大娘见他们两口子表情严肃,便认真地回想“她刚搬过来没多久就显肚子了,怀的是小儿子,大儿子该是在原先单位生的。”
“广华,你问这个干什么”付蓉拉着他的胳膊,“顾方说董萍把孩子带回家了,也不知道要怎么对她,我们赶紧去看看。”
“麻烦您了。”许广华快速说了一句,便与付蓉一起,转身往顾家跑。
“为什么这么问哎呀,你们倒是说啊”大娘被勾得心痒痒,总觉得有什么隐情,也着急地抱着孙子赶上去。
也不知道顾家这两天是怎么了,新鲜事一件接一件
跑去顾家没几步路,付蓉与许广华没时间再向彼此解释。
“砰砰砰”
许广华用力敲门,可里头没有任何声响。
付蓉皱眉“他们会去哪里”
“在那儿在那儿呢”大娘忽地拔高声音,手指着大院门口的方向。
董萍骑着自行车回家,心里头舒服多了。
当初她刚生下顾方,一家子过得很好,她便想要将顾子颂再送人,可没想到,顾建新死活不同意。
顾建新工作忙,平时不着家,照顾两个孩子的重担便压到她一个人身上。
给顾方洗衣服做饭也就罢了,毕竟他是她的亲生儿子,可顾子颂凭什么
董萍对顾子颂是一天比一天刻薄,到了最后,他不仅要洗他自个儿的衣裳袜子,还得包揽家中一大半的家务。
可饶是如此,董萍的心态仍旧失衡。
稍有不顺利,她便会将所有的责任推到顾子颂一个人的身上。
就好比这一次,她吃坏了肚子,非但没考虑过是自己自作自受,甚至还想着顾子颂是一个扫把星,只要他在家,准没
好事。
因此,董萍想一出是一出,决定将孩子丢掉。
他这么大的人了,走丢了也是他自己的问题,难道还有人找她兴师问罪
董萍的如意算盘打得响,骑着车的时候感觉整个人都变得轻盈起来,却不想,她的小曲儿才哼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许广华疾步冲过来,也不怕被她撞上,一把抓住自行车车头。
“嘎吱”
这尖锐的声响伴随着董萍的尖叫。
她被许广华吓了一跳,手忙脚乱地控制平衡,最后面色发白地踩着地,才没有摔倒。
“你干什么发什么疯”董萍怒骂道。
许广华却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语气迫人“孩子在哪里”
“什么孩子这个点,孩子当然在学校上课了”董萍心里咯噔一声,仍旧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是你大儿子”付蓉再不愿与她耽误时间,“顾子颂在哪里”
董萍的眉心拧了拧,随即嗤笑一声“他当然也在学校了。你们俩到底是怎么回事非惦记着我儿子要是真是想儿子想疯了,那就赶紧回家去生啊”
一旁的大娘抱着孙子,听得目瞪口呆,忍不住说道“小董,你这话说得不中听啊。在孩子面前说什么呢”
“你孙子能听懂吗”董萍没好气地斜了那正在流哈喇子的小婴儿一眼,推着自行车便要回去。
然而,付蓉怎么会轻易让她离开,死死攥着她不放“你把孩子藏到哪里去了”
两个人纠缠着,谁都不让谁,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董萍怒声道“你要是再拉着我,我就去报公安了”
“行,去报公安。”许广华看着她,沉声道,“就因为偏心眼,直接把孩子丢了我倒要看看公安同志怎么处置你。”
大娘不知道在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但她心眼儿可不大,刚才董萍说的话惹得她不乐意,这会儿便也嚷嚷起来。
“有人扔孩子啦”
“顾建新家的儿子被扔掉啦”
这会儿大院里多数人在单位里上班,但他们的家属可在家里闲着。
一时之间,家家户户的老老少少都出来了,将董萍围起来,她压根没法儿跑。
场面就这样僵持着,董萍要脸,被这两
口子缠着已是面红耳赤,自然更不可能将自己对顾子颂做的事告知。
想了想,她便说道“我刚才是去学校接他了,就是刚说了他几句,他就推开我跑走了。现在我也不知道人上哪儿去了。”
大家也不傻,立马有人反驳她的话。
“整个大院里这么多孩子,就只有子颂最乖,你说他推开你就跑,我还真不信。”
“再说了,孩子跑了,你怎么会直接回家看你这样子一点都不担心,小董,你对小儿子怎么不这样”
董萍的眼神与平日里的所作所为骗不了人,家里两个儿子,一个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一个则是如珠如宝一般宠着,这说得过去吗
一些热心的邻居这会儿实在看不过眼,你一言我一语,纷纷斥责起董萍。
董萍被他们说得脸颊通红。
面对许广华与付蓉时,她可以冷嘲热讽,也可以摆出高高在上的姿态,但是面对这些家里头家属职位分分钟超过她的邻居,她不能太嚣张。
董萍一个劲解释,却不住地打磕巴,脸色变得愈发僵硬。
“哪有人这么对儿子的,就好像那孩子不是你怀胎十月生出来的一样。”抱着孙子的大娘嘀咕了一句。
她话音一落,就听许广华缓缓开口“那孩子确实不是她生的。”
这时,所有人都愕然了。
付蓉虽有猜测,却并不敢断定,这会儿听丈夫这样一说,立马急切地追问。
董萍的脸色由通红变为煞白“你别胡说。”
许广华沉着脸,向她走近一步“我去你原先的单位打听过,当时你根本没有怀孕生子。调职到物资局之后,凭空多了个大儿子,你这孩子是从哪里来的”
“没有怀孕小董,你不是说原先的单位太忙了,没时间照顾孩子,才申请调职的吗”
董萍顿时蔫儿了,感觉周身上下都没了力气,却还在挣扎“两个乡下人说的话,你们也愿意信”
“拐带儿童是犯罪,随意弃养也是犯罪,你今天要是不说出孩子在哪里,就别怪我拉你去见公安。”许广华彻底失去耐心,语气一声比一声重。
有明事理知分寸的光是回想顾子颂在董萍面前如履薄冰的模样,便已信了许广华说的话。
斥责声愈发激烈,董萍无处可躲,只听到他们要求她立马交出孩子。
而就在这时,顾建新从单位里回来。
单位与职工大院是挨着的,听人说起家中出事了,他马不停蹄赶回家,一到院子门口,便感觉眼前一黑。
董萍拉稀的事已经害得他丢尽颜面,现在她还要将抱养孩子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
上回顾建新见到许广华,就猜测这人没这么容易打发,此时他便严阵以待。
“董萍,子颂到底上哪儿去了”顾建新走过来问了一句,太阳穴突突直跳。
见自己丈夫来了,董萍瞬间有了底气,她挺了挺腰杆子“孩子自己跑走了,我哪知道他上哪儿了”
“别跟我来这套”看着她漫不经心的态度,顾建新怒火中烧,大喝一声,“子颂在哪里”
“啪”一声,顾建新一掌拍开董萍的手,那眼神如淬了火,满是怒意。
董萍懵了,神情慌张起来。
半晌之后,她支吾道“我们在应坦路吵了一架,他气不过,跑走了”
“从学校到应坦路,骑车过去都要花不少时间,你是存心不想让他回来了”付蓉气愤质问。
“在应坦路哪个位置”许广华逼问。
董萍不愿意说,挑了挑眉,慢悠悠道“我也不记得,他有脚,跑得飞快,我哪知道他上哪儿去了”
许广华与付蓉急着去找孩子,可董萍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态度。
即便是再好脾气的人,也已经忍无可忍。
许广华再也不给她好脸色,见她转身要走,冲上前一把拧住她的胳膊,一字一顿“孩子在哪里”
董萍乐了,冷笑一声,她眼底的挑衅昭然若揭。
只不过是两个乡下人而已,还真要将她踩在脚底下吗
“我就是忘了,怎么,你还能打我”
她断言许广华不敢捧自己,扬着下巴,瞪着眼睛看他。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下一秒,听见一阵清脆的巴掌声。
随即而来的是脸颊的刺痛感。
董萍浑身一怔,猛地捂住自己的脸颊。
这才发现付蓉已然上前,狠狠地抽了自己一个耳光。
众人哑然。
付蓉这一巴掌打得毫不留情,连自己的掌心都生疼。
看着董萍
惊诧的表情,她咬牙,一字一顿“孩子究竟在哪里”
顾建新再也无法任由董萍胡闹,一把攥着她的手往外走,边向边上邻居们借车。
顾建新给许广华与付蓉借了一辆自行车,自己则骑着董萍的车,让她坐上来。
董萍都被打懵了,见谁都没有护着自己,心中一阵委屈。
可再委屈也没用,因为顾建新已经压低声音警告她“领养孩子没错,但丢弃孩子的事要是闹到单位,你我都吃不了兜着走”
董萍心中一惊。
在大院里闹出这么大的阵仗,顶多是丢脸,时间长了便没人再议论。
可如果事情闹到单位去,惊动领导们处理,那就糟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指着一个方向“先往那边骑。”
顾子颂在应坦路走了许久。
这里很偏僻,他就是想找个问路的人都没有。
董萍来学校接他时接近中午,他还没吃饭就被带走了。
现在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可身边没有钱,没有票,什么都买不了。
应坦路的尽头有一座桥,河水流淌,顾子颂趴在上面看,神情木然。
他记得自己许多年前在很多户人家生活过。
但毕竟那时年纪小,具体的记忆早已模糊,留在脑海中的,便只剩下那些所谓家人的苛待。
顾子颂试过许久许久不吃饭,饿得浑身没了力气,躺在地上哭,也试过被人打得浑身都是伤,自己用井水冲洗。
小时候他总是哭,害怕所有的大人,后来某一天,顾建新与董萍来接他了。
这一对新的父母并没有过去的家人这么坏。
他们让他吃饭,也不会打他,最多指责几句,他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个不会欺负人的弟弟。
顾子颂觉得留在顾家挺好的,他以为自己会一直待下去。
可没想到,他还是被赶走了。
炙热的阳光照在顾子颂苍白瘦削的脸上,分明是一个孩子的面孔,眼底却尽是黯然无助。
他望着波光粼粼的河面,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一路上,许广华与付蓉将自行车蹬得飞快。
许广华没有工夫去想顾子颂究竟是不是自己的儿子,毕竟这世上巧合的事不多,他不会那么天真。
可即便顾子颂与他们非亲非故,那又如何
许广华相信只要保持一颗善心,那么或许在某一个地方,他们走失的孩子也会被人善待。
但与此同时,付蓉心中却有不同的想法。
母子连心,从第一次见到顾子颂跟在那自行车后死命跑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心就仿佛被什么揪着。
她轻声道“广华,他是我们的孩子。”
许广华一怔“就因为嗒嗒的那个梦吗”
“你说他不是他们的亲生儿子,我就猜到了。”付蓉红了眼眶,又说道,“我相信嗒嗒,也相信自己。”
这猜想或许不切实际,但付蓉毫不怀疑。
妻子的眼神仿佛在某一瞬间深深撼动了许广华的心。
他握紧了车把手,愈发极快速度“坐稳了。”
“刚才就在这里,怎么不见了”董萍伸长脖子张望,却没有看见顾子颂的身影,她嘀咕着,“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就在这时,许广华忽地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
他连忙说道“在那里”
“子颂”顾建新先出声,而后用最快的速度跑上前去。
顾子颂起初还没反应过来,等看见这么多人时,有些怔愣。
随之而来的,是一丝受宠若惊。
他没有被大人丢掉,没有
顾建新将他从桥上抱下来,转头对董萍说道“你怎么可以把孩子留在这里到处都是桥,他要是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河流急了,随时就能把人冲走”
董萍一时没有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两位同志,这次太感谢你们了。要不是你们的帮助,我还真不一定能把孩子找回来。”顾建新露出一个笑脸,和颜悦色道,“等有机会了,我一定要好好感谢你们。不过今天就来不及了,我得先送孩子去学校。”
说完,顾建新领着顾子颂走,与许广华擦肩。
顾子颂的手莫名被牵住,用奇怪的眼神看了看顾建新。
这还是顾建新第一次牵自己的手,甚至他的表情,仿佛很心疼自己一般。
那不是真心的,但他为什么这么做
顾子颂想不明白,却还是很配合,乖乖地跟着他走。
在这个家中,他不能发表任何看法意见,安静一点是没有错
的。
“慢着”突然,许广华拦住了他们,“现在当着我们的面接走孩子,以后找到机会,又把他丢掉怎么办”
“你们这话就不中听了,我们自己的孩子,哪能丢掉”董萍皱眉,还想说什么,却被自己的丈夫打断。
“我知道你们是真心为孩子好,可不管这个孩子是不是我的亲生骨肉,我都是疼爱他的,和对待方方一样。”顾建新保持笑容,客气地说道,“这次的事情是我爱人的错,我回去会好好说她,不劳你们操心了。”
“可”付蓉还要说什么,眸光一转,对上许广华的眼神。
许广华冲着她微微摇头,示意她不要出声,之后便面不改色地对着顾建新说道“我闺女上回特别喜欢这哥哥,今天出门之前就千叮咛万嘱咐,说想要跟哥哥玩。要不你看这样,今天你们家里也挺乱的,孩子就先让我带走。”
“你还打这主意”董萍瞪眼,“这就算不是我儿子,也轮不着给你们”
“你说笑了,孩子又不是供销社的货品,不是丢来丢去的。”许广华继续道,“孩子的户口在你们那里,我媳妇也是有正经工作单位的,难道我们还能把你孩子抢走了今天这孩子,无论如何,我们都要带走。”
顾子颂不小了,大人说的话,他怎么能听不明白。
他不知道这叔叔阿姨为什么执意要将自己带走,难道真是要带他去和那个小妹妹玩吗
顾子颂明亮漆黑的瞳仁之中没有任何杂质,但却是警惕的,带着防御的。
“孩子接走,过两天我给你送回来。你对大院里的热心人说将他送亲戚家住几天,还能让这件事造成的影响淡化。”许广华语气平缓有力,目光扫向付蓉之后,又重新落到顾建新身上,“如果你不愿意让我们把孩子接走,那我们就只能存着怀疑去找你们单位领导或是公安同志。毕竟孩子来路不详,总得弄清楚你们是从哪里领养的。”
一个乡下人而已,说话怎会如此条理分明
顾建新虽不动声色,内心却已经吓得一个激灵。
而同时,他也在权衡对方说的话。
想来这一对乡下夫妻也就是好管闲事,担心孩子跟着董萍会受罪。
既然如此
,倒不如在这风口浪尖上先让他们带走孩子,等过两天事态平息了,再去接回来。
大不了到时候好声好气说自己会善待孩子,低头服软总好过现在与他们硬碰硬。
顾建新自认理亏,在董萍又要出言嘲讽之时剜了她一眼,而后说道“子颂,你去吧。”
顾子颂仍旧愣在原地。
他不知道他们为什么非要接自己回家,可刚才看着付蓉红了的眼眶,他却莫名觉得,自己似乎被同情了。
很少有人用这样充满着善意的眼神望着他。
“子颂,我们回家。”付蓉终于能拉住顾子颂的手。
她的心情是激动的,可这样的情绪却不能表露得太激烈,孩子受了太大的伤害,如今还没有切实的证据,她不敢说太多。
许广华将自行车送还给大院。
院子里还有人议论纷纷,试图探听有关于顾家的事情,许广华没有多说,只打听董萍与顾建新的老家在哪里。
等得到自己想要知道的答案之后,许广华便赶紧离开。
夫妻俩带着顾子颂回家。
他没有提出任何疑问,眼神也是了无生气的,仿佛早就已经习惯大人的安排,他们指着哪儿,他便往哪儿去。
听天由命。
付蓉看得出他与其他小孩不太一样,心头酸涩。
一路上,她紧紧望着他的眼睛。
小时候的年年有一双漂亮的眼睛,嘴角上扬的时候,眼睛也会跟着笑,就和嗒嗒一样。
可现在的顾子颂是不会笑的,他看起来很拘谨,就连坐在公交车上,都是挺直了脊背,让人挑不出一丝错处。
付蓉便问“子颂,你的名字是谁给起的”
“顾方的爸爸给我起的。”顾子颂轻声说。
“那你喊他什么”付蓉问。
“不喊。”他从来没有改过口,因为董萍不喜欢。
原来顾子颂知道自己不是他们家的孩子。
付蓉愈发不忍,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被她的手一碰触,顾子颂的脖子僵了僵,浑身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动一般,坐得更直了。
这动作,他经常看见董萍对顾方做,是由衷的疼爱。
没有人这么摸过他的头。
顾子颂有些不安,将双手摆在自己的腿上,脑袋埋着,一声也不吭。
“回
家再说。”
见付蓉神情动容,许广华出声提醒。
她便盼着公交车开得快一些。
而许广华的目光则一直流连在顾子颂的脸上。
许广华记得年年还没丢那会儿,许广中不知从哪里要来两根烟,边抽边显摆。
那烟是便宜货,烟丝都没裹紧,也不知怎的,烟顶部的火苗就连带着烟草一起落下来,恰好落在年年的背上。
孩子的衣裳没起火,只哭了两声,老人家便拿了些草药给他抹上。
之后付蓉心疼孩子,还是许广中道了好几回歉,事情才算完。
时隔久远,许广华差点记不清这事了,如今想起,心中却多了几分盼望。
不知道孩子背上的疤痕还在不在
嗒嗒拿了张小板凳,坐在门槛前发呆。
爹娘出去都一整天了,好想他们呀。
“嗒嗒,你在这里干什么”许妞妞拿了两根红薯干过来,给她递了一根。
嗒嗒嚼了一大口红薯干,含含糊糊地说“我在等爹娘。”
“你爹娘去哪里了”许妞妞又问。
上回许广华刚和付蓉一起去见过付蓉娘家人,如今又一遍一遍往城里跑,这太反常了。
嗒嗒不喜欢许妞妞,平时也不跟她一块儿玩,但今天这甜甜的红薯干太好吃了,一时之间,嗒嗒就被哄得把话都说出来。
“我爹娘去城里找哥哥啦”嗒嗒笑得眼睛都弯了,满眼期待。
“哥哥你爹娘找到你哥哥了”许妞妞不信,“这不可能。”
“可能可能可能”嗒嗒激情反驳,小米牙用力地嚼着红薯干,一板一眼地说,“哥哥新家里的娘是一个大坏蛋,我爹娘要去救他啦”
一听嗒嗒的话,许妞妞只差冷笑出声。
她清楚地记得,上辈子许年在多次被拐之后,终于被一户人家收养。
那户家庭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收养他之后,居然立马生了个儿子,只可惜家里的女主人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孩子尚小,就去世了。
因此,他们找到的肯定不是许年。
“也不知道爹娘打败大坏蛋了没有。”嗒嗒托着肉乎乎的小脸颊,胳膊肘抵着膝盖,惆怅地说。
她双手挤压的力道不轻,肉都挪到一团去了,望着远处时,长睫毛还一
颤一颤。
陈艳菊刚下工回来,一眼就看到这一幕,心都要化了。
她男人说陈大福家的闺女等着人养呢,也不知道这事儿靠不靠谱。
男人干活就是不够利索,看来她晚上得催一催。
要是也能抱来一个像嗒嗒这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就好了
陈艳菊越看嗒嗒越喜欢,一路走进来,越过嗒嗒身边时还生怕自己锄头上掉下来的泥会落到她身上。
而就在陈艳菊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嗒嗒时,许妞妞正在竭力表现自己。
她的笑容乖巧可爱,眨着眼睛时,眼神最是懵懂天真,仿佛就差在脸上写三个大字我很乖。
然而,陈艳菊没看她。
就连一个眼神都不稀得给她。
所以,不管是在付蓉眼中,还是在陈艳菊眼中,她与嗒嗒都是没法比的吗
许妞妞的眼中闪过一抹嫉妒,她恨恨地看了嗒嗒一眼,直到陈艳菊进里屋去,才开口说道“想得这么美,你哥哥不会回来的。”
嗒嗒的小包子脸气得鼓成一团,愤愤然道“我哥哥会回来的”
“你哥哥不仅仅是现在不会回来,就算将来长大了再回家,他也讨厌你和你娘他怪你是个傻子,拖累爹娘,也怪你娘只知道照顾你,忽略了他的感受”
许妞妞这一连串的话,听得嗒嗒一愣一愣。
嗒嗒眉心一拧,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怀疑地说“真的吗”
“是真的”许妞妞笑了,“你是最讨人厌的小孩,就是因为你,你哥哥才不愿意回家”
说出这番话,许妞妞的心底是没来由的痛快。
上辈子嗒嗒是个傻子,她就是想要戏弄这傻子也没劲,毕竟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她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
可这辈子不一样。
这辈子嗒嗒可聪明了,什么都懂,既然如此,她便寻到了乐趣。
看着嗒嗒这又生气又茫然的样子,许妞妞很是得意。
这些天迟迟无法消散的郁结仿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许妞妞笑一声,还想要多说几句,让嗒嗒更加难过,可没想到,她的眼眶居然都红了。
嗒嗒的眼圈通红通红的,她紧紧抿着小嘴巴,愣是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
这样使劲,便让她的酒窝显得愈
发深。
即便是大人,都很难在委屈时忍住泪水,更别提小孩了。
于是很快,嗒嗒豆大的泪珠子就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最后落下脸庞。
晶莹的泪珠顺着嗒嗒白白嫩嫩的脸庞,慢悠悠落下来,等落到了嘴边,嗒嗒还尝到了一股咸咸的滋味。
太咸了
她恼了,将红薯干扔到许妞妞身上,赌气道“一点都不好吃,我再也不要吃你的东西了”
许妞妞真是乐坏了,歪着脑袋,用小孩子的语气说道“嗒嗒,你说别人为什么都不喜欢你呢大概是因为,你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吧。”
嗒嗒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这一层,一时之间,眼泪掉得更厉害了。
一阵脚步声传来,她吸了吸鼻子,揉着眼睛看来人的方向。
这一看,嗒嗒打了个哭嗝,再揉了揉眼睛。
“哥哥”嗒嗒突然叫了一声,跑上前去。
小团子迈着她的肉腿子,跌跌撞撞地跑过去。
许广华与付蓉见女儿哭成小花脸,正讶异,却见嗒嗒已经走到顾子颂身边,像做错事一般,低下头。
“哥哥,你讨厌我吗”嗒嗒小小声问。
这声音像蚊子咬,但顾子颂听见了。
他不知道自己的喜爱与否是不是真对嗒嗒这么重要,但还是摇摇头,郑重地说“不讨厌。”
嗒嗒惊讶地抬起头,又问许广华与付蓉“嗒嗒是个讨人厌的小朋友吗”
“怎么会”付蓉赶紧来抱嗒嗒。
许广华的眸光则扫向许妞妞“是你这么对嗒嗒说的”
许广华这人老实,也好糊弄,从来不被许妞妞放在眼里。
于是她连忙摇摇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可解释的话却说不出口。
因为此时此刻,她的目光直直落在顾子颂的身上。
许妞妞的瞳孔骤然放大,她知道这就是许年。
为什么这么早就能找回许年这一世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妞妞的心底是恐惧的,这恐惧早就已经胜过这些日子种种变故带给她的不适应感。
就像是不管如何处心积虑,事件的进展都会向一个相反的方向背离。
“天杀的死丫头,你咋把红薯干扔地上了”周老太走出来,乍一眼就看见许妞妞和她脚边上的红
薯干。
周老太是个财迷,只盯着自己的钱袋子,最痛恨别人浪费。
这是全家最不讲道理的人,来软的硬的都没用,许妞妞看见她就害怕,赶紧往后躲了躲“是嗒嗒扔的。”
“你放屁”周老太随手抽了一根烧火棍,一下子就砸在许妞妞身上,“你当我是老糊涂了”
周老太年纪大,脾气也大,这烧火棍一砸下去,眼睛就眯起来。
她这倒不是护着嗒嗒,主要是嗒嗒平时看见吃的都馋得跟什么似的,吃个饭连碗都能舔得干干净净,怎么可能浪费粮食呢
老婆子打人是不手软的,使劲抽了一顿才解气。
许妞妞疼得直嚷嚷,最后忍不住放声哭起来,与平时装模作样的哭泣声相比,此时她的哭声,格外情真意切。
许妞妞疼得双腿打哆嗦,抽泣着回屋了,周老太往地上“啐”了一口,一眼看去,扫到一抹身影。
那是个陌生的孩子,比她那三房的大孙子要大一些,但很瘦。
至于长相
周老太对一个小孩子的长相倒是不太在意,只上上下下盯着他的衣着打量一圈。
“这是”周老太问。
许广华刚要开口,忽地听见付蓉说道“这是我们学校的一位学生,家长有点事情,来家里住两天。”
顾子颂的衣服都是顾方穿剩下的,虽穿着不太合身,可到底是好面料。
周老太眼睛毒,一下子就猜到这小孩家境好,斜睨着眼说道“哦那让他父母拿点钱,咱们家可不白给人吃住。”
“不用吃家里的饭菜,我自己给他做。”付蓉平静道。
周老太的眉头都要竖起来“你自己给他做,拿啥做”
“我爹娘上回拿了肉和鸡蛋,还没吃完。”付蓉一手牵着顾子颂,一手牵着嗒嗒,越过周老太往灶间走,还不忘丢下一句,“灶间放这些东西的钥匙在爹那儿吧我去拿。”
周老太被付蓉气得直跳脚,但确信她还真干得出上许老头那儿告状的事。
“瞧瞧你媳妇”周老太转头瞪许广华。
许广华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娘。
此时他寻思着要去井里打一桶水,给顾子颂冲个凉。
许广华得看看顾子颂背后是否有那样一个疤痕,想来这是判
断他是否为自己孩子的唯一证据。
付蓉去许老头那里拿了钥匙,便带着两个孩子进灶间做饭。
顾子颂环顾着四周。
这里环境很差,但与顾家相比,却好多了,好在付蓉竟会问他是不是要吃鸡蛋。
“我”顾子颂还不敢相信,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了一次,他记得董萍说鸡蛋很贵,不是他这种人能吃的。
“子颂吃一个,嗒嗒也吃一个。”付蓉笑着说。
嗒嗒把两只小肉手合并在一起,迅速鼓掌。
顾子颂有些战战兢兢,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半晌之后,他轻声说“我不饿。”
话音刚落,顾子颂的肚子“咕噜咕噜”叫起来。
他呆愣地看着嗒嗒,嗒嗒也是眨巴眨巴眼睛,傻傻地看着他。
顾子颂有点懵,不好意思地摸着自己的肚子。
半晌之后,嗒嗒“噗嗤”一声就笑起来。
付蓉也忍不住笑了,眼底满是温柔,细看之下,甚至还有泪光。
顾建新回到家,便发了很大的脾气。
他狠狠地砸上房门,斥骂声震耳欲聋“你到底有没有脑子那是一个孩子,不是街边捡的狗,是说扔就扔的吗”
董萍起初还被他吓得不敢出声,慢慢地,火气也上来了“你倒是会对我指手画脚。家里两个孩子,你照顾过吗大的几点放学,小的几点放学,你知道吗自己手一甩,什么都不用干,出点小事,就直接怪在我头上”
“这是小事吗”顾建新又是怒喝一声,气得直直地坐在凳子上,“孩子丢了,没人闹倒好,要是有人闹大,我们俩的工作都保不住现在整个大院的人都知道这孩子不是我们亲生的,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我们看,要是不把他养到大,指不定要被人怎么戳脊梁骨”
董萍冷笑“说到底,你也不是真心对那孩子好。大不了就接回来,家里多个人洗衣服,再大一点还能帮忙烧菜,也挺好。”
“那就养。”顾建新扶额,沉默片刻,严肃道“我们领养孩子是走了正规手续的,那两个乡下人拦不住,明天就去把他接回来。”
许广华烧了热水,和井水掺在一起,给孩子洗澡。
顾子颂起初不愿意,听嗒嗒撒
着娇说哥哥臭,才同意下来。
许广华帮孩子脱了衣裳,看着他瘦骨嶙峋的手臂,心中一颤。
水瓢舀的水缓缓从顾子颂脑袋上流下来,他用力搓了搓自己的头发,脸上都是水珠。
转头一看,许广华整个人僵住了。
“你先别动。”许广华按住顾子颂的肩膀,试图看清楚他背上的痕迹。
皎洁的月光下,那被烫伤后的疤痕隐隐约约,却能看得真切。
没有什么能形容许广华此时的心情,他的手僵在半空中许久,想要出声,可却感觉自己连嗓子眼都在颤抖。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子颂发现他没有动静,才自己拿过水瓢洗澡。
顾子颂怕耽误许广华的时间,用极快的速度淋了全身,又迅速穿上衣裳。
而后他把水瓢放回到水桶,用手提了提,又提不动。
顾子颂一脸茫然,无措地看着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更不知自己该走该留。
“要不要不我帮您一起提”过了许久,顾子颂不安地开口,打断此时的沉默。
许广华看着他,手掌在裤缝捏起又松开,想说的话,却一句都说不出口。
这孩子,如此局促谨慎,他小心翼翼地照顾自己,似乎生怕给任何人添麻烦。
究竟受了多少苦,才会变成这样
想到孩子走丢前稚嫩可爱的笑脸,再对比他现在的神情,许广华的心一酸。
他颤着声,喊道“我们年年终于回家了。”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都是1800更新啦,
稳定日更,每天都肥,不要养肥我
谢谢你们的喜欢,那么多评论,我敲开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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