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年虽还是个孩子,但说话时条理清晰,眼神也是坚毅有力的。
祁晓穗因为他的话语愣了愣,抱着孩子的手稍稍用力了些“抱歉,我没想这么深。主要是家里漏了水,我抱着孩子怕跌跤。毕竟,我在村子里除了跟付蓉有点交情,就没别的朋友了。”
她的长相明媚动人,说出的话也是落落大方。
抱着孩子出来找嗒嗒她爹,也的确是给人添麻烦了,可祁晓穗并不觉得自己这么做有什么问题,毕竟那天他们来她家住,也是打扰她了,不是吗
“不要紧,我们先去帮你看看。”付蓉没有手表,但因为她今天带着许年提早从学校出来,时间还充裕。
即便许年心不甘情不愿,付蓉还是搭着他的肩膀,要去帮忙。
祁晓穗微微点头,走在前面带路。
可没想到,许广华却顿了顿脚步“等一下,我喊个人给你帮忙。”
他在地里找了找,看见陈艳菊时,说道“弟妹,广中在家不”
陈艳菊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将锄头往地里一砸“他刚回来,咋了”
许广华便走上前,将祁晓穗的难处说了一番。
陈艳菊本就是个热心人,再加上上回过继的事情,总觉得对祁晓穗感到抱歉,便一口答应下来。
看着陈艳菊急匆匆跑回家去喊许广中的身影,祁晓穗的表情僵了僵。
“谢谢你。”她对许广华说道。
“不用。”许广华摆摆手,而后没有多看她一眼,催促妻子与儿子,“赶紧走吧,别耽误了接嗒嗒。”
两大一小连忙往村口走,步伐很快,但偶尔也说几句话,时不时露出笑颜。
许广华给付蓉和许年拿着伞,自己的半边身子都被淋湿了,侧过脸时,唇角扬起,那笑容格外深,也格外可靠。
望着这一幕,祁晓穗赶紧将视线收回来。
她羡慕付蓉,拥有这么温馨的家庭,如此乖巧的儿女。
可她盯着这做什么
毫无意义。
公交车缓缓停靠下来,车厢里的乘客却迟迟不愿意下去。
售票员不耐烦地说道“赶紧下去啊,我们这车还急着开下一趟呢,可不是让你们在这儿躲雨的。”
这雨
下得愈发大了。
路上人不多,也几乎没人带伞,大家冒着雨跑得极快,可即便他们双手挡着脑袋,身上还是被淋得湿漉漉的。
卢德云是从嗒嗒的话语之中得知许妞妞拿的是她的伞。
结合嗒嗒说的话之后,他能看出她堂姐的眼神并不澄澈,甚至那张着嘴巴口水直流的样子,也只是装疯卖傻。
不过,即便如此,那也只是个孩子。
他不在意。
卢德云将自己用来装相片的小包顶在嗒嗒的脑袋上,护着她下车。
公交车停靠的是总站,这儿有个棚可以挡,但大家伙儿耽搁了时间,这会儿便也急着要赶路。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抱怨声与雨滴声交织在一起,许妞妞歪着脑袋,往外瞅了瞅,眼底不自觉多了几分喜色。
孙秀丽的心情比任何一刻都要激动,她平时对大房一家可酸了,有时候嫌弃他们将闺女当宝,有时候又羡慕嫉妒他们家有个小福星。
可现在,她自己也有个福星闺女了
孙秀丽的眼神一个劲儿往嗒嗒身上瞟,脊背挺得直直的,那下巴扬得老高,若是有尾巴的话,连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
“小丫头,你想要把伞抢过来吗”卢德云问嗒嗒。
嗒嗒虽小,却也有辨别是非的能力,琢磨许久之后,她说道“虽然这伞是我娘的,但我出门之前没想着带伞,现在看别人带了又去抢,这样不好。”
卢德云没想到嗒嗒会这样说。
他有不少孙子孙女,被下放农场后,也见过不少跟着父母一起被送进来受苦的孩子们。
孩子们都有自己的性格,有的乖巧懂事,有的调皮任性,或者有一些小心眼,可任何一个他见过的小孩中,都不曾拥有如嗒嗒这样的品质。
她不喜欢这个堂姐,可并不会因为这喜恶而影响自己的选择。
什么都不能妨碍嗒嗒做一个善良的小孩。
“好,那就不抢。”卢德云的手抬起,在半空中犹豫了片刻,缓缓放下,揉了揉嗒嗒毛茸茸的头发。
虽雨声很大,但许妞妞还是清清楚楚地听见了卢德云与嗒嗒的对话。
谁说这个嗒嗒没有心眼照她看,小丫头的心眼多得很,竟知道如何讨好大人物
许妞妞气得牙痒
痒,便一个劲偷看嗒嗒。
她想要看着嗒嗒被雨淋成落汤鸡时狼狈,而自己则撑着伞,昂首挺胸得在大家羡慕的眼神之中离开。
只可惜,她现在没法显摆。
许妞妞觉得不太痛快,可没想到,这会儿母女俩倒是连心了。
孙秀丽接过她手中的伞,走到嗒嗒面前,用尖锐的语气说道“这不是嗒嗒吗你咋也在这儿躲雨呢”
嗒嗒眨巴着她的大眼睛,一脸不解地看着她“下这么大的雨,当然要躲雨啦。”
孙秀丽被她一噎,但很快就调整过来,阴阳怪气道“这雨可大着呢,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估计就算你们在这儿站个小时,还得被雨淋。我不是听人说我们大房家的嗒嗒最有福气了吗这么有福气的孩子,怎么出门之前都不知道挑挑时间啊难道进城一趟,还碰上这样的鬼天气,看来你就是个倒霉蛋。”
嗒嗒人小,词汇量没孙秀丽这么大,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可宋小翠听不下去了,走上前来“下场雨而已,你说到哪儿去了谁都预料不到天气会变成这样,照你这么说,我们这么多人都是倒霉蛋了”
在棚底下躲雨的都是刚才同一辆公交车上下来的乘客,大家都是从邻近的村子出来的,一个个都是农民,平时进一趟城也不容易。见下了大雨,谁心里都堵得慌,这会儿孙秀丽说的话,便立马让大家不痛快了。
“你好好的找啥晦气呢我们怎么就是倒霉蛋了”
“你带伞是你的事,跟我们有啥关系撑着你的伞赶紧滚蛋,少在这儿拿我们大家当笑话看”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语气愈发激烈,一些脾气差的,甚至都想上前直接孙秀丽削一顿了。
许广国本来还带着两个孩子在一旁等着,想待这雨势小一些再走,谁能想到,只片刻工夫,他媳妇居然去挑事了。
“秀丽,你说啥混账话”许广国脸色一沉,“赶紧给我回来。”
孙秀丽被村民们骂得面红耳赤,还想让自己男人帮帮忙,转头见他这刚正不阿的样子,神情愈发僵硬。
“呸一群土包子”孙秀丽学着城里人的样子,骂了一句,扭着腰走了。
待走到许妞妞身边,孙
秀丽低头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伞,清了清嗓子“咱们不跟这些乡下人呆一块儿,咱们有伞,赶紧回家了”
说着,她用力一抖,将伞撑开。
可谁能想到,她使了劲,握着伞柄之时,却发现这伞架子是撑不住的。
“这咋回事”看着小花伞的顶部蔫蔫儿地垂下来,孙秀丽纳闷地自语。
许妞妞仰着脸,伸手去够她手中的伞,可接过来一看,伞骨居然断了好几根。
她带出来的竟是一把破伞
许妞妞的脸色“唰”一下白了,下一刻,她感觉自己的脑门被狠狠推了一下。
“你带把破伞出来干啥”孙秀丽气得大骂。
许广国不悦地瞪她一眼,将伞拿过来摆弄“娃都已经傻了,你还打她的头一会儿越打越傻,我看你怎么办”
许强强见状,“哇”一声哭出来“下这么大的雨,为啥不能等明天再来这一路上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我腿都要断啦还是在村里住好”
这下子避雨的人群中发出一阵爆笑声。
“刚才喊咱土包子,我还当她是个城里人呢没想到乡音比咱们还重”
“人家那是在城里住了几天,把自己的根都忘了”
“口口声声笑话别人没福气,原来她自己生了个傻子这就是个傻子娘啊”
孙秀丽最痛恨被人知道自己闺女是个傻子,脸面顿时挂不住了,手心紧紧攥着,恨不得再多扇许妞妞几个巴掌解气。
可不是得怪许妞妞吗
若不是她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一会儿要上茅房,一会儿要带伞,自己怎么会怀疑她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呢
实际上,现在转念一想,许妞妞虽上了茅房,躲过那辆坏了的公交车,但她带着他们去等车时,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的。后来她带了伞,也确实下雨了,但那伞是破的,压根遮不住雨水
这孩子可没法给她带来什么福气,带来的是加倍的倒霉
孙秀丽气得牙痒痒,耳边还充斥着人家取笑的声音。
可有什么办法呢
现在下这么大的雨,她总不好带着儿子扎进大雨里,跑回家。
要感冒的
孙秀丽的眼神变得格外阴毒,仿佛正在酝酿着应该如何对付许妞妞。
而
这时的许妞妞,心也是凉得透透的了。
大房家的伞怎么会是破的
她真是太大意,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好在嗒嗒这会儿跟她一起等着雨停,否则她真是要怄死了。
许妞妞这样琢磨着,却不想忽然之间,一道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
“这是卢老先生吧”
一个中年男人走过来,脸上都是惊喜的笑意,直到走到卢德云面前时,他才感慨道“还真是你您当初咱住一间大院,我妈身体不好,还是您给借钱的。虽然后来出了院,我们就把钱还您了,但那时要不是因为你的救命钱,医院肯定不给我妈看病的。卢老先生,您记得不”
卢德云将对方打量了一遍,冷淡道“抱歉,忘了。”
宋小翠站在边上,替别人尴尬的毛病都犯了。
也就只有这个古怪的老爷子可以这么牛气哄哄的,对谁都是一副爱理不理的姿态。
问题是,对方还不介意。
“没事,我记得就行”中年男人边说边将自己的伞递到老爷子面前,“卢老先生,您这是在避雨吧我的伞给您用,你别客气,尽管拿着吧。”
卢德云眯起眼睛,扫他一眼,不出声。
嗒嗒便奶声道“那样你也会被雨淋的。”
中年男人热脸贴了好几次冷屁股,终于因小丫头的话语感受到温暖,笑容更加灿烂了“没事,叔叔不怕被雨淋你是卢老先生的小孙女吧你赶紧拿着伞,小孩子要是被雨淋了,就要生病的”
嗒嗒懵懵地接过伞。
卢德云也终于不再推辞,接到手中挡着扑面而来的雨水“行,麻烦了。”
这伞是长柄的,伞面很宽大,卢德云怕嗒嗒淌着雨水走会跌跤,将她抱起来,走入雨幕之中。
片刻之后,他从小卖部买了一把伞,给宋小翠与宋小航送过来。
等到这四个人都走了,棚底下立马便宽敞了不少。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孙秀丽的脸颊是通红通红的。
刚才她的取笑声有多大,这会儿她的脸,就有多疼。
许妞妞站在大棚的最外头,经常会有雨滴迎面砸过来,让她感受到一丝寒意。
可许妞妞更瑟瑟发抖的,却是她的心。
刚才那个男人问嗒嗒是不
是卢德云的小孙女。
卢德云非但没有否认,还接过了伞。
听说这是一个不愿意接受人家讨好的老头,愿意接下伞,其实是怕嗒嗒被雨淋吧
大雨滂沱,嗒嗒被护着,还时不时伸手去抓从伞沿落下的小雨滴,发出清脆的笑声。
看着她这无忧无虑的样子,许妞妞的眼底都是恨意。
“赶紧跑,还在这儿瞎站到什么时候”
她的思绪被孙秀丽刻薄的声音打断。
许妞妞跟着她爹娘,奔跑在大雨之中。
许强强跑得急了,脚下打滑,摔了个结结实实。
孙秀丽赶紧跑来,担心地看了看他腿上的伤口,嘀咕道“好端端的一天,咋就跟中了邪似的咋人家家里都是越过越好,咱家就也不知道我们家是不是被啥脏东西跟上了,没个消停”
孙秀丽说这话时,摆明盯着许妞妞瞅。
她便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用手在地上泼雨水玩儿。
许广国也是既烦躁又无奈,压低了声音斥责道“现在破除封建迷信,你少在职工大院里说这些话。要是连累了我的工作,小心我跟你没完”
孙秀丽翻了个白眼“我又没说啥封建的话,我只是说大房那丫头是小福星”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许强强抱起来,艰难地淌着雨水走着,还不忘喃喃自语“那丫头咋这么有福气她一来,公交车就来了,一上车,就有人给她让座,下了车,还有人给她送伞”
这话语就像是一根针,狠狠扎着许妞妞心底的痛处。
她红着眼眶,咬着牙,任雨水拍打在自己的身上,只感觉心中一阵绝望。
只要有嗒嗒在,她就只能永永远远被压在脚底下吗
宋小翠这趟是来接宋小航回家小住几天的,既然弟弟要喊嗒嗒一起来城里玩,她也没反对。
本来是打算带他们去公园的,可现在下雨了,宋小翠就只能先送嗒嗒去她姥姥家。
一路上,嗒嗒很兴奋,都很长时间没见姥姥了,好想念姥姥呀
等快到物资局的职工大院门口,卢德云将嗒嗒交给了宋小翠。
只是他没想到,自己转身要走时,衣角竟被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住了。
“老爷爷,嗒嗒舍不得你
”嗒嗒一脸认真地说。
“有什么好舍不得的,我那么凶。”卢德云斜她一眼。
“老爷爷一点都不凶。”嗒嗒歪了歪脑袋,很快便想明白了,笑盈盈道,“我娘说,这叫刀子嘴,豆腐心。”
卢德云严肃古板的脸色僵了僵。
再回过神时,对上嗒嗒可爱的笑脸“老爷爷,我和爹娘会去看你的,再见”
嗒嗒的小手摆了摆,与他道别。
而后,宋小翠领着她的手,将她往姥姥家送。
小丫头个子矮矮的,两条腿短短的,走起路来一蹦一跳,看起来是那么生动。
他是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多少人对他敬而远之,可这个孩子
却是如此真心地亲近他。
卢德云的鼻子不由发酸。
嗒嗒一进职工大院,就想起之前抢了哥哥的两个大坏蛋。
说来也巧,只这么一个念头闪过,嗒嗒转过头,就正好与他们撞上了。
顾建新看起来消瘦不少,因这些日子染上酗酒的毛病,他整个人都是浮肿的,之前意气风发的姿态不再,被取而代之的是消极与疲惫。
他已经许久没上班了。
单位领导说是让他停薪留职,可也没提过期限,买粮食要钱,买酒也要钱,照这样下去,日子没法过了。
董萍是两天前刚回来的。
在娘家待着不是个办法,经娘家人规劝,她带着一点钱回来,两口子凑合着过。
可心头的隔阂仍旧在,再加上顾方被他爷爷奶奶接走,夫妻俩之间便更像是少了一座沟通的桥梁,有时候一整天下来,也说不上一句话。
此时他们都是面无表情地走在这大院里,一个回头,看见嗒嗒,表情都僵住了。
顾建新现在是怕了这小丫头,也怕了他们家的人,赶紧转头,快步往屋里走。
见他这模样,董萍咬咬牙“干什么像做错事一样是他们家害了我们害我们没了工作,现在还没了儿子”
“少说晦气话。”顾建新骂道,“儿子在我妈家,过得好好的。”
董萍揩了揩眼角,心里难受“孩子只有在亲妈身边才能过得好”她这样说着,也跟上顾建新的脚步,但不由又回头看了嗒嗒一眼。
小丫头长得粉雕玉琢,机灵得很
,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转着,像是什么都懂。
不过,她哥哥呢
看来是怕了这个地方,没有来。
董萍的心中不由生出几分报复一般的快感,她冷笑道“那倒霉蛋真以为跟着亲生父母走了就是好事在我们家,他有吃有喝,有衣服穿,还能念书。到了乡下,他连书都没得念,就只能跟着他那个爹种地”
顾建新顿了顿脚步,虽没有搭话,心底却觉得董萍说得有道理。
乡下人没钱,想要进一趟城是难上加难,这不,一家子人就只有小丫头来了。
“那倒霉蛋心底肯定悔得很,早知道留在我们家,总好过现在变成乡下人。”董萍眸光一凛,总算找回一点优越感。
嗒嗒到了姥姥家门口,轻轻敲门。
好半晌都没人来开门。
“你姥姥姥爷该不会不在家吧”宋小翠说道,“机关单位现在好像还没下班呢。”
嗒嗒傻傻地摇头“那该怎么办啊”
“要不先跟小翠姐姐回家。”
宋小翠这话音一落,就听宋小航立马高兴地欢呼起来“可以带妹妹去玩啦”
可他还没开心太久,房门“嘎吱”一声打开了。
葛慧从里头冒出个脑袋“谁呀”
“是我呀。”
小女娃软糯糯的声音传过来,葛慧这才低头,看见嗒嗒。
“你咋来了”葛慧往后退一步,让她进来。
宋小翠见嗒嗒终于进屋了,就没再多留,只解释一会儿嗒嗒的父母便会来接她。
葛慧见她打扮得还算讲究,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懒洋洋地答应“行了。”
房门关上了。
嗒嗒问“姥姥呢”
葛慧撇撇嘴“没礼貌,也不知道喊人。又来打秋风的”
嗒嗒没理会她,轻车熟路地跑到她姥姥的屋里“姥姥,什么是打秋风”
毫不意外,郑平娣狠狠地数落了葛慧一番“你对着孩子说什么话她来看姥姥,怎么就叫打秋风了难道你儿子和你父母从来不来往”
葛慧一个劲地摇头,说自己不是这个意思,一张脸顿时就红了。
这小丫头,真会告状
“姥姥,你怎么躺在床上啊”嗒嗒跑过来脱了鞋,小短腿一蹬,坐郑平娣床前。
小团子看起来软乎乎的,一张红扑扑的小脸蛋凑过来,关切地问“你是在睡懒觉吗”
郑平娣的心化成一片“听说你哥哥回来了,对吗”
说起哥哥,嗒嗒的眼睛亮亮的,立马点点头,绘声绘色地将这些日子发生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从接回许年,到和周老太吵了一架,再到宋小航家的后娘被赶走,最后便是分家,有了新房子住
郑平娣连猜带蒙,听得云里雾里,但光是从小外孙女稚嫩的话语之中,就能感受到她过得有多好。
小外孙女过得好,那就表示他们一家子人过得都好。
郑平娣松了一口气,捂着胃,说道“姥姥这阵子犯胃病了,成天往医院跑。等下次,姥姥就去你们家做客,我和姥爷也好想看看你和你哥哥。”
“嗒嗒给姥姥摸摸,很快就不疼啦”嗒嗒不知道哪儿是胃,伸出小肉手在郑平娣的肚子上一圈圈来回揉着,又说道“嗒嗒等着爹娘来接,等一下他们和哥哥也会来的,不用等下次啦”
郑平娣按住嗒嗒的手,惊讶道“真的”
之前顾建新与董萍因收养顾子颂的事被整个单位通报批评,最后董萍甚至还被辞退,这在单位与职工大院引起了轩然大波。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都在讨论他们。
郑平娣与付丛森对他们俩的所作所为也是深恶痛绝,可更让他们感到震惊的,是顾子颂竟是他们的外孙。
在得知真相的当天,他们就急着要去瓯宅村探望。
可就在临出发之前,郑平娣的老胃病却突然犯了,而后又是发烧感冒,向单位请了大半个月的假,折腾到现在还没完全好。
郑平娣心中焦急,每天都要吃不少药,恨不得赶紧恢复好,去看看闺女一家子。
没想到,他们竟自己来了。
郑平娣赶紧从床上下来“姥姥去买菜,给你们一家子做一顿好吃的”说着,她又喊道,“葛慧,你去我兜里拿几张票,上食堂打两盘红烧肉对了,你带上嗒嗒一块儿去”
葛慧听了她婆婆的话,只好领着嗒嗒去单位食堂,急急忙忙走了好一会儿,才慢下脚步,心底一阵不痛快。
她都请假来家里伺候婆婆好多天了,
可她婆婆基本上都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提不起精神来。
今天听说付蓉要来了,倒是一下子眼睛都亮了,那病都好了一半
她婆婆对这姑子咋就这么稀罕呢
葛慧长叹一口气。
许广华与付蓉带着许年到城里时,大雨已经停了。
许年跟着父母下了车,走了两步,经过自己过去念书的学校,脚步顿了顿。
就在这个地方,他被董萍指着鼻子骂,而后董萍不愿意让他坐她的车,他就只能饿着肚子,从这里跑回职工大院。
现在再想起那时发生的种种,就像是在做梦一般。
“年年,我们去供销社买点吃的,给你姥姥姥爷送去。”许广华猜测许年想起过去那些不愉快的回忆,打断了他的思绪。
三个人到了供销社,挑挑拣拣。
当时村长家给的粮票现在就起作用了,付蓉让售货员拿了一袋粗面粉和一袋细面粉。
“他们会不会不习惯吃粗面”许广华说道。
付蓉想了想“刚分家,很多东西都需要添置的。这些东西,我们平时都已经不舍得买了。”她从荷包里掏了钱和粮票,付给售货员,又说道,“粗面粉和细面粉可以掺在一起吃,无论如何,这都是我们的心意了。”
“行。”许广华接过两袋面粉,又看了一眼柜台,问许年,“年年要不要买糖果”
许年笑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一家人从供销社走出来,脸上都带着笑意。
付蓉实在想不到,自己竟会提着粮食,带着家人一起回娘家。
当初她明明是一无所有的,现在日子怎么就越过越好了呢
她刚一将这想法对许广华说了说,便听他笑道“现在的日子还不算好,只是以前我们过得太苦,一对比,就像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似的。”
许年站在一旁听他爹说的话,深以为然。
就在他的思绪又被过去的苦日子所缠绕时,忽地听见一声动静。
“你这孩子咋不学好呢我看你背着书包,应该也是念过书的,难道你们老师没说过不能偷东西吗”
“你赶紧把钱交出来再不给钱,我现在就抓你去你们学校,让你们老师评评理”
“不说话是吧对了
,你父母呢”
那是在供销社边上一家杂货铺里发出的声音。
一个小孩的衣襟被老板紧紧揪着,斥责声越来越大。
而在里面的小孩,就是顾方。
顾方的胆子小,脸皮也薄,这会儿埋着脑袋,快要哭出来似的。
“我回去拿钱,明天给你送过来不要找老师”他小声说。
“你当我傻呢”老板冷笑,“你现在一走,可不就跑了行,不找老师,那我找你父母你父母在哪儿哪有这样教孩子的教得孩子小偷小摸,这要是再往回退个几年,碰上严打,就算是像你这么小的孩子,也得蹲大牢的”
顾方的脸色被吓得更白了,咬着牙关,眼泪往下掉“我没有偷,没有偷东西”
“还在这儿狡辩呢”老板又嚷嚷起来。
可他没想到的是,就在这时,一道声音由耳边响起。
“他差你多少钱”
顾方一下子就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许年。
许年站在他身边,又向老板重复了一遍“多少钱”
“三毛钱”老板生气地说,“谁家挣钱容易啊得亏我心好,要不我要报公安的”
许年摊开掌心,从父母刚才给的钱中数出三毛钱,给了他“我弟弟不会偷东西的。”
看着他这斩钉截铁的样子,顾方苍白的小脸上写满了委屈,而更多的,是依赖。
这时,许广华与付蓉走上前,让他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付家今天做了不少好吃的。
屋子里一阵阵香喷喷的气味,来来往往的邻居都馋得不行。
“他们家今天啥大日子啊怎么跟过年似的”
“听说是他们家闺女回来了对了,那闺女走丢好多年的孩子,就是顾家之前那个大儿子”
“我就说呢,顾家出了那事之后,付家的大儿子跟顾建新吵了好几回架,上次还差点打起来了原来是缺德事都做到人家的大门口去了”
顾建新与董萍躲在屋里,竟能听见路过的邻居谈论有关他们的是非。
一时之间,他们的心跳都慢了半拍,满脸难堪。
可就在他们站起来要把窗户给紧紧关上时,竟又听见一番话。
“看,那不是顾家以前的大儿子吗
他看起来长高了不少,以前小脸多瘦啊,现在都开始长肉了。”
“他身上还背着书包呢,原来还在上学。我就说嘛,付家的闺女说是嫁到乡下去了,可看她那模样就是个有出息的,不可能亏待了自己的儿子啊。”
“这在亲生父母身边养着,跟在刻薄的养父母身边养着真是不一样啊。我倒觉得,现在这子颂比以前看起来更像个城里孩子,他就跟他妹妹一样,俩孩子长得都好看”
董萍不敢置信地站起来,猛地扒到窗边去。
她想要看看他现在变成什么样了。
难道还真比过去更胜一筹
然而就在她用近乎偏执的神情死死地盯着远方瞧了许久之后,整个人却不由自主地僵住了。
“老顾老顾你看看那是不是我们儿子”董萍腾出一只手,招呼着顾建新。
顾建新不耐烦地走过来“以前真当你儿子的时候,没见你开口闭口念叨。现在人都还回去了,倒是叫得亲昵。”
“不是是我们儿子是方方”董萍着急地跺脚,等看清楚了,才连忙跑出门去,“方方怎么跑回来了”
顾建新也连忙赶出去,追上她的步伐。
夫妻俩一路冲向顾方,心中有说不出的焦急与疑惑,而这时,耳边的议论声仍旧没有停下来。
“要说这方方也是可怜啊,多好一个孩子,就是被他父母给祸害了。”
“听说他都住他爷爷奶奶家去了,怎么还会回来”
“说不定是小子颂给他领回来的”
“他现在肯定不叫子颂了,跟亲生父母回家,早就改名了”
大家说者无心,董萍却是听者有意。
她快步奔向顾方时,眸光一一扫过他身边人的脸。
这些个乡下人是混出头了,看起来一个比一个的体面。
倒是她自己的儿子,一脸憔悴的样子,脸上还挂着泪痕。
董萍越想越生气,一把将顾方拉到自己身边,猛地揪住付蓉“你们拉着我儿子干什么还想跟我们沾亲带故的是吧发生了这么多事,别说我了,就连我们家方方都恨透了你们”
“少动手动脚。”许广华挡开董萍,面色严肃地看着她,口气不善道,“知不知道刚才孩子出什么事了发生这事,你们为人父母的,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顾建新眉心一跳,方方出什么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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