嗒嗒的脚底仿佛抹了油, 整个人已经蠢蠢欲动了
她最喜欢的,就是跟妮妮姐姐一起玩,虽然爹娘说今天是除夕夜, 妮妮姐姐可能在自己家,没去卢爷爷那里。
可嗒嗒还是觉得,也许能在卢爷爷家见到妮妮姐姐呢
嗒嗒这样一想, 便立马往她娘那儿飞奔过去。
许老头愣在原地, 仿佛这冬季变得更加寒冷,见许年也要走,他便忙拉住孩子的手腕“年年, 你奶奶现在现在都在卢爷爷家吃饭吗”
许年想了想,诚实地回答“奶奶不会做好吃的, 所以今天我们一家人一起去卢爷爷家吃年夜饭。”
许老头的心底咯噔一声,手都僵了。
除夕夜是团圆的日子,甭管有钱没钱, 只要一家子人在一起, 那就能过个好年。
这一年,他找杀猪匠来宰了那头猪,本来想要将大房一家也喊过来, 舒舒坦坦过个年,再让他们抛下成见, 往后好好过日子,可没想到, 他们竟要去城里过年。
许老头对农村也不是真这么有归属感,若是去城里过年,他也愿意,反正他们去的是冯惜珍家, 说起来,他与冯惜珍一个是孩子们的爷爷,一个是孩子们的奶奶,经历了这兜兜转转,本就该重新凑到一起去的。
只可惜,竟然连冯惜珍都要上卢德云家。
这么重要的日子,他的家人们怎么能去卢德云家吃年夜饭呢
许老头不敢想,可脑海中冒出的念头却已经告诉他,也许卢德云与冯惜珍心心相惜,决定临老作伴。
许老头失落极了。
卢德云与冯惜珍的成长背景相似,走到一起也是理所应当的。
再说了,冯惜珍甚至不懂得怎么做饭,而他又是个需要人伺候的,难道真让她一把年纪了还为他学,在灶间忙活个团团转吗
道理他都懂,可心里头的酸楚却难以自控,许老头沉默着,眼神落寞,背也愈发佝偻了。
“哥哥,快来”
嗒嗒清脆的声音回荡着,将许年喊走。
许老头踮起脚尖,看见大房一家穿着最体面讲究的新衣裳,手中拎着大袋小袋,甚至许广华还提着两刀猪肉。
这时,孙秀丽走出来,顺着公公的视线,她也看见许广华手中那一看就很新鲜的猪肉。
“爹,你咋还把猪肉分给他们了他们上回不是可牛气了,说自己不要吗”孙秀丽的眼中透着几分不屑。
许老头冷下脸,刀锋一般的目光剜了孙秀丽一眼“那是他们自己买的大房现在日子过得这么好,想要买几刀猪肉又有多难”
孙秀丽被他这话一噎,满心不痛快,直到回屋了,还凑到自己男人耳边说道“爹也就在我们面前神气,真到了大房他们面前,说话可客气了。上回我听他跑去大房家,拎了好几刀猪肉,像是要做人情似的,可人家压根看不上,直接给他拒绝了。说是让他自己吃,可实际上,就是不想跟咱们家再有什么瓜葛了”
“你说话咋这么难听爹要给大哥一家吃肉,咋就叫做人情那是心疼他们”许广国听不上这话,不悦道。
孙秀丽嗤笑一声“真疼他们,当初就不会眼睁睁看着娘把他们往死里欺负了还不是到老了想要有子孙在边上伺候,只可惜别人不领情”
“你”许广国气红了眼。
孙秀丽立马梗着脖子“咋地,大过年的,你打我,你打我呀咱们家已经够丢脸了,你要是非在大年夜的把事闹大,我也不怕”
许广国气得咬紧牙关,最终还是因为听见堂屋里他爹的动静,决定压下自己的脾气。
他媳妇说得没错,这个家已经不像个家了,若是再闹,谁吃得消呢
二房家的心里都不痛快,但都按捺住了自己的火气,许老头在堂屋里一口接着一口抽旱烟,鼻尖飘过灶间传来的肉味,却一点都没觉得香。
许老头看向许强强,这孩子远不及嗒嗒可爱,不及许年机灵,甚至还没许大宝和许二宝讨人喜欢,因此对于这个家来说,有他在,也并未添加什么欢声笑语。
这个年,注定不好过了,许老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想要回忆过往美好的岁月,可到了最后,他只想到当初与冯惜珍情投意合之时的种种。
回不去了,早就回不去了。
这边许老头的心底不是滋味,而村尾的茅草屋里,周老太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四处都飘来饭菜的香味,村民们似乎都很乐呵,有人的笑声清脆,有人笑声爽朗,只有她家,被阴霾笼罩。
周老太的右手臂不知道出了什么毛病,抬不起来了,她便使唤许妞妞去给自己做饭吃。
许妞妞过完年也才七岁,过去又没做过饭,再加上家里压根就没什么食材,因此最后她们吃的不过是之前从老屋拿的红薯而已。
大过年的,哪有人只吃红薯的
周老太越吃越觉得心里难受,咬着牙,苍老的身子不由颤抖起来。
她越颤越厉害,那张老脸上写满了悲痛,最后泪水顺着满是皱纹的脸颊流下。
看着周老太这激动样,许妞妞几乎吓得要命,顿时连手中的红薯都吃不下去了。
老太太抖成这样,该不会在她面前死了吧
这可是大过年的,要真死了,未免太晦气了
许妞妞这样想着,将红薯放回桌上,却不想周老太吃完了自己手中的,直接一伸手,将她的红薯也吃了。
许妞妞一愣“我还要吃的”
周老太没搭理她,只是自己一口接一口吃着,虽没什么滋味,但到底能填饱肚子不是
这天寒地冻的,要是吃不饱,那就只会更冷
看着周老太这嘴脸,许妞妞气得牙关咬得直响。
她真是想太多了,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老太太哪舍得两腿一伸就去了
这老太婆是要留下来狠狠折磨她的
瓯宅村有人欢喜有人忧,而此时市里的卢德云家,则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气氛。
厨房里,卢德云与许广华掌勺,付蓉给他们打打下手,冯惜珍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笑声时不时便要响起,很是温馨。
听着孩子们与冯惜珍的欢笑声,许广华不自觉也笑了。
付蓉问道“卢叔,你不跟家人们一起过年,会想他们吗”
卢德云连头都没抬“什么是家人能陪在身边的,才叫家人。人活了大半辈子,很多事情早就想开了,开心的时候就好好开心,哪有这么多时间想那些膈应的事”
其实说起来,这些日子,卢德云与子女们的关系也算是缓和了一些。
就好比说今天一早,几个孩子提着年货过来,他没犹豫,直接收下,好歹没将他们赶出去。
不过让他们留下来吃饭,那就太为难卢德云了。
现在对于他来说,日子是什么轻松怎么过,跟许家人吃年夜饭,让他觉得放松满足,这就足够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许广华与付蓉最大的了,今天可是大好的日子,怎么能拘泥于那些不快呢
厨房里,食材丰富得很,鸡鸭鱼肉应有尽有,一道道热腾腾的菜上桌,满屋飘香。
“奶什么是放爆竹呀”院子里,嗒嗒的声音格外软糯。
冷风吹得呼呼作响,可今天的嗒嗒,却穿得特别暖和。
她身上大红色的袄子是新做的,胸口还有一朵鲜艳的小花朵,这是她奶奶亲手给缝上的。
毛茸茸的领子将嗒嗒的脖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是风吹来的时候,她的鼻尖还是微微发红。
嗒嗒两只肉乎乎的小手交握在一起,时不时搓一搓,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欣喜。
“爆竹啊”冯惜珍想了想,问许年,“年年,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爆竹”
嗒嗒没放过爆竹,也没见过。
可许年过去在城里时却见过,那时过年顾方要玩,董萍与顾建新担心他一个人去玩会出危险,就让许年跟着一块儿去。
许年想了想,就给嗒嗒解释了一番。
嗒嗒一本正经地眨巴着大眼睛,一个劲点头,他正琢磨着她究竟听懂了没有,却听见她突然开口了。
“咻”嗒嗒抬高了声音,憋着一口气,直到小脸蛋都憋得红红的,才又继续道,“砰”
这是在手动放爆竹吗
冯惜珍被小孙女这天真懵懂的模样给逗乐了,眼神温柔,尤其慈爱。
嗒嗒觉得有趣,乐此不疲,小嘴巴鼓鼓囊囊的,一连放了好几个“爆竹”,见这一幕,许年也笑了,跟着她有样学样,顿时像是幼稚了三岁。
孩子的声音是温和的、软乎的,他们的笑脸,也不由让人的心化成一片。
冯惜珍站在冷风里,却因为被孩子们的笑容与爱包围,竟一点都不觉得寒冷。
这一刻,她忽然想着,即便这其中隔了几十年的错过,但可以在此时此刻与家人们待在一起,安安乐乐地过一个年,一切也就值得了。
毕竟人是应该往前看的。
“爷爷爷爷我来啦”就在院子里最热闹之时,外边一道稚嫩却清亮的声音传来。
嗒嗒的“爆竹”放到一半,小嘴巴抿了抿,而后眼睛一亮“是妮妮姐姐妮妮姐姐来了”
嗒嗒就像是一只小兔子,活蹦乱跳地跑去开门。
院子门一打开,她的双眼便直勾勾盯着卢妮看,嘴角扬得高高的,露出甜甜的笑意。
卢妮刚才是坐着爸爸妈妈的自行车过来的,虽然穿得多,可冷风这么一吹,还是冻得她瑟瑟发抖。
这会儿,她粉扑扑的脸颊被冻得发红,鼻子下甚至还有隐隐约约的鼻涕泡。
“妮妮姐姐,你流鼻涕了耶。”嗒嗒盯着卢妮看,小手远远地指了指卢妮的鼻尖。
卢妮本来还是满腔热情的,此时被嗒嗒一嫌弃,顿时脸蛋涨得通红通红的。
“我我”卢妮双手摸着自己的口袋,掏出一张讲究的深蓝色小手帕,用力擦了擦自己的鼻子,一跺脚,认真地说,“你看错了这不是鼻涕”
嗒嗒歪了歪脑袋,妮妮姐姐好爱面子哦。
不过
“咦,妮妮姐姐,这不是我哥哥的手帕吗”
卢妮刚才就已经因为这鼻涕泡丢人丢大发了,此时被嗒嗒一提醒,才忽然想起自己兜里的手帕是许年的。
本来她是准备把这手帕还给他的
卢妮一脸懊恼,沮丧地低下头。
就在这时,许年对嗒嗒开口了“嗒嗒,带着卢妮一起放爆竹吧。”
“对对对”嗒嗒连忙牵起卢妮的手,“妮妮姐姐,我们去放爆竹啦”
卢妮的脸颊还是红扑扑的,但还是抵御不了想要跟朋友们一起玩的诱惑,加入了他们。
嗒嗒凑到卢妮的身边,两个小姐妹手牵着手。
“妮妮姐姐,我哥哥为什么要把手帕送给你呀他都不舍得借我用。”嗒嗒愤愤不平地说。
“也许,你哥哥觉得我已经是他的朋友啦”卢妮转了转脑袋瓜子,回答道。
嗒嗒一听,顿时乐了“太好啦以后我们三个就是好朋友啦”
孩子们在院子里玩了好一会儿,而卢锋与沈冬惠,则只是站在外边看着。
冯惜珍这才注意到他们“赶紧进来吧。”
卢锋与沈冬惠想了想,便提着年货进来,牵着卢妮一起进屋。
卢妮还想玩呢,但还是听话地进屋了。
看着妮妮姐姐的背影,嗒嗒也立马屁颠屁颠跟了进去。
“爷爷”
卢德云正在厨房忙着,听见孙女的声音,立马回头应了一声“妮妮来了”
他笑容满面地出来,目光对上卢妮时,高兴地摸了摸口袋,掏出一个红包“给妮妮的压岁钱。”
这还是卢妮第一次收到爷爷给的压岁钱呢,她一脸珍惜地揣进口袋里“谢谢爷爷”
卢德云笑着坐下,将已经凉得差不多的茶杯端在手中,慢慢品。
卢锋与沈冬惠就这样站在一旁许久,都没见老爷子看他们一眼。
不过他们也早就习惯了,这会儿便异口同声地说“爸,这是”
卢锋将年货摆在地上“这是给你拜年了。”
卢德云撩起眼皮扫他一眼“放着吧。”
卢锋“嗯”了一声,将东西放下,与妻子对视一眼。
虽然老爷子没说,但他们也猜到,估计是到该走的时候了。
“妮妮,咱们先回家吧。”沈冬惠扯了扯卢妮的手,说道。
卢妮一听,眸光黯淡下来,她看看老爷子,又看了看嗒嗒,最后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说。
沈冬惠又催促道“妮妮,我们改天再来看你爷爷。”
卢妮垂下眼帘。
刚才得知要来爷爷家,她是很高兴的。
后来见到开门的是嗒嗒,她更是乐不思蜀。
虽然爸爸妈妈也很好,但卢妮在家里时却觉得孤单,大院里的小朋友们不够好玩,屋里的课外书也不够好看。
她不舍得走。
卢妮的小脸上满是沮丧,她看了嗒嗒许久,才小声说“那我们下次再”
“就让妮妮留下来吧。”卢锋却突然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卢妮不敢置信地仰着小脸,惊喜道“爸爸,你说我可以留下来玩吗”
卢锋不由扯了扯嘴角,素来严肃的脸上多了几分人情味“得问你爷爷。”
“爷爷”卢妮连忙看向卢德云。
卢德云意外地看了卢锋一眼。
在他的印象中,大儿子比他还要古板,没想到这会儿倒是有了进步。
对上卢妮期盼的眼神,卢德云朗声大笑“当然可以了今天爷爷做了妮妮最喜欢吃的糖醋鱼”
卢妮立马和嗒嗒手牵着手,欢快地蹦跶起来。
她漂亮的眼睛几乎在发光,那眼神,甚至比天边的星星还要明亮。
卢锋与沈冬惠看着孩子如此欢乐,自然放宽了心。
夫妻俩离开卢家。
月光之下,他们走在寂静的巷子里,相视之时,不由笑了。
“这个年,就只有我们俩作伴了。”卢锋说。
沈冬惠的心底,似乎因为这个笑容,而变得暖洋洋的。
这个年,过得热热闹闹的。
而这一天,对于在场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美好的,值得纪念的。
一桌子的好菜,吃得三个小孩的小肚子圆乎乎的,嗒嗒第一个从凳子上蹦下来,拉着哥哥姐姐的手去院子里玩。
“咱们喝一杯,庆祝一下。”卢德云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还想要给两个后辈以及冯惜珍斟上时,酒瓶却被许广华接过去。
许广华给自己的妻子与母亲各倒了小半杯热好的酒,又给自己满上。
“这一年,我过上了自己从来不敢奢望的日子。分家有了住处、找到了年年和娘、有了一份踏实安稳的好工作,而我媳妇也考上了大学。”许广华说着,目光落在了一个定点,仿佛在回味着什么,眼神动容,“嗒嗒和年年都在慢慢长大了,等年后,他们就能在城里念书。以后我们家的日子,一定会变得更好。”
卢德云几乎从未听许广华说过这么多话,听着他话语之中的动情,老爷子不由笑了“你们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好好过,以后人生的可能性多了去了”
人这一生,可能性确实多的去了。
不说别的,就在三个月之前,许广华若是说自己能在城里国营工厂得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他媳妇能考上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学,谁会相信
路是人走出来的,直到现在,他们家拥有了这一切,虽偶尔仍旧觉得是在做梦,可大多数时候,他们已然觉得踏踏实实的。
“卢叔,这一路走来,也得多谢你。我说不了太漂亮的话,但以后只要你有什么需要我们帮忙的地方,我们一定不会推托”
许广华斩钉截铁,话一说完,便一口气喝完这杯酒。
看着儿子这神色,冯惜珍的眼中不由闪着泪光。
若不是当初日子过得太艰难,如今拥有了这一切,他们又怎么会倍加珍惜呢
也不知道是该心疼过往他们一家的艰辛,还是该为眼下而感到欣慰。
“我也没什么要帮忙的,以后多来看看我就行。”卢德云说不了太煽情了话,爽朗地笑了笑,也端着酒杯,将杯中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这顿年夜饭,大家都吃饱喝足。
时候不早了,许广华与付蓉已经决定这两天先在冯惜珍家住下,也能让孩子们玩个够。
“我们去洗碗。”付蓉收拾着碗盘,“娘、卢叔,你们歇一会儿吧。”
看着许广华与付蓉忙碌的身影,卢德云也没拦着,与冯惜珍一起走到院子里踱步。
“今天看你对你那大儿子的态度好像好了不少。”冯惜珍笑道,“其实过去的事,要说已经过去了,那就是慷他人之慨。但如果你自己心里已经放下了,就别因为这臭脾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些时日,卢德云与冯惜珍走得近,就像是老战友一般,能对彼此说很多掏心掏肺的话。
在他看来,冯惜珍说话是温和的,能在一定程度上让人的心得到安慰。
这是一种很舒适的感觉。
卢德云点头“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他说着,又看向冯惜珍。
嗒嗒第一次见到冯惜珍,说她是老奶奶,可实际上,她并不算苍老。
虽然她的头顶有不少白发了,眼角的纹路也并不浅,可周身上下散发出的文雅气,却使得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一些。
卢德云看着她半晌,忽地低声说道“刚才我跟你们一家人吃年夜饭,倒是让我觉得,自己也融入到你们其中了。”
冯惜珍笑道“是啊,广华不是说了吗就当你是他亲叔一样对待。”
卢德云却摇摇头,“惜珍,你说,日子反正都是要过要不,要不咱们往后一起过”
卢德云平时是个坦坦荡荡的人,说什么都是直接的,可这时一开口,这番话却说得艰难。
等到冯惜珍回过神,诧异地望向他时,他的老脸都已经涨红了。
“卢爷爷的脸为什么这么红呀”角落里,嗒嗒的声音窸窸窣窣的。
许年和卢妮连忙一起捂住了她的小嘴巴。
“唔唔唔”嗒嗒挣扎着,但被哥哥姐姐拉着,从卢德云与冯惜珍看不见的角度跑开了。
冯惜珍压根没注意到三个小孩的动静,此时她在考虑卢德云提出的问题。
人到了一定的年纪,或许是会觉得孤单了,便不由想要找个人作伴,这无可厚非。
可是,这是她需要的吗
冯惜珍想了想,低声说道“当年刚去对岸时,我很想念广华的父亲。有时候夜里睡不着,我也会想,这日子是不是就只能孤苦伶仃得过下去了”
卢德云愣了愣,有些不甘心地问“你还惦记着那个老头呢”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老糊涂了。”冯惜珍用莫名的眼神扫他一眼,摇摇头,又不由笑了“是慢慢地,我发现原来一个人过日子还挺好的。”
听着冯惜珍这豁达的语气,卢德云的嘴角僵了僵。
他这是被拒绝了
紧跟着,冯惜珍就干干脆脆地说了“这日子,搭伙过也好,凑合过也好,都不如自己一个人过舒坦。我看你也不是对我有什么感情,顶多是老同志革命般的友谊。前些日子我还看你瞅着过世老伴的照片看个半天呢。”她说着,笑着拍拍卢德云的肩膀,“咱们是邻居,也是朋友,想要说什么都是一句话的事,谁也不会藏着掖着。这多好啊,难道还真要学小年轻处对象”
卢德云听明白了,他这是彻彻底底被拒绝了。
他咳一声,清了清嗓子“谁要跟你处对象老同志脸皮还挺厚”
冯惜珍笑出声“是是是”
皎洁明亮的月光下,卢德云与冯惜珍终于把话说明白了。
要说卢德云不遗憾,那是骗人的。
不过她也没说错,人过半百,他们都活通透了,要是真的互相吸引,那的确可以处,可要只是想要搭伙过个日子,那就没必要了。
毕竟说句难听的,要是身体真出什么问题,俩人还住俩隔壁呢,喊一声,都是能互相帮助的。
这革命友谊多纯粹啊,就这样保留着吧。
直到回了屋,嗒嗒还是一脸不解“为什么不让我听啦”
许年看了一眼院子里“因为这是偷听,我们不能偷听别人讲话。”
嗒嗒恍然大悟,意识到自己是偷听之后,立马将刚才听到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不过即便她记着,也没什么用处,反正她也听不懂呀
嗒嗒听不懂,许年却听懂了他们的话。
奶奶和卢爷爷往后是要像爹娘那样过日子了吗
许年忽然回想起那天他娘说的,她说也许他要多一个爷爷了。
“许年,你上次的习题,我已经做出好几道了。”卢妮拿着一本簿子跑过来,摆在许年的面前,“你看看”
“你算错了,这个数值应该”
“我不信,我再算一次”
许年把铅笔还给卢妮,再次看着她时,心情微妙。
他想着,是他比较大,还是卢妮比较大
他可以接受卢妮成为自己的妹妹,可要是以后让他喊她姐姐,许年是不乐意的。
在这之后的很长一段岁月里,许年没有再和任何人提起这天听到的种种,奶奶和卢爷爷也没有表现出什么与过往不同的相处方式。
可这却成了他心底的一个小秘密,被他牢牢记住了。
而后的几个月,瓯宅村的村民们一天天看着许家大房过着好日子。
一开始,他们吃好喝好,甚至连做馒头都用上了富强粉。
而后,付蓉用考上大学之后学校和单位共同发的奖金,买了一辆自行车,有始有终,她决定先让许年在绵安村的小学将这个学期的课程念完再转学。
不过现在对于她而言,去学校已然变成一件轻松的事情,自行车一蹬,那方向指哪儿去哪儿,一点都不费劲。
每每站在村口看着付蓉那意气风发的模样时,蒋晓芬的心里就无比难受。
她怎么觉得,付蓉的运气就这么好呢
这人的好运气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蒋晓芬绞尽脑汁,又结合了村民们的议论,最终想明白了,一切转折点就是从她家那个小丫头醒过来之后开始了。
之前村民们就常说那小丫头是个有福气的,如今看来似乎真是这样,不过,她能怎么酸呢
那孩子可是付蓉怀胎十月生出来的,谁都盼不走,谁都抢不去
蒋晓芬捶胸顿足,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而后就在付蓉收拾行李去城北大学报道的前几天,他们家又出大喜事了。
这一回,是许广华向单位申请到了城里的住房,一家四口要搬走。
得知这个消息,村民们目瞪口呆,满脸怔愣。
“我听说大学是在住在学校里的,可付知青还没进学校,许老大就已经弄到了城里的房子。以后他媳妇就不用住学校里了,他们一家四口还是能住在一起”
“这好事怎么一件接着一件得来呢”
原来人比人,是真的会气死人的。
“嗒嗒,以后你去城里住了,我们还会见面吗”送她走的时候,宋小航依依不舍。
看着她小航哥哥都快抹眼泪了,嗒嗒连忙着急地安慰“当然还会见面啦小航哥哥,你也好好上学,多学一点知识,以后考上城里的初中,我们就可以当同学了”
宋小航的嘴巴扁了扁,一脸委屈。
以前只有嗒嗒的哥哥会催着他好好学习,现在连嗒嗒也变了
于是,为了不落后于自己的两个小伙伴,宋小航决定一开学就埋头在知识的海洋中,好好追赶上他们俩
付蓉终于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大学生。
而嗒嗒也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小学生
开学当天,付蓉见没课,就和许广华一起送嗒嗒和许年去学校。
重新站在市一小门口,许年觉得熟悉又陌生。
付蓉笑着蹲下,拍拍许年的小肩膀“从今天开始,年年就是小学三年级的学生了。以后安心在这里上课,爹娘每天一下课,就来接你。”
许年的视线落在她娘的自行车上。
付蓉看着儿子的眼神,一阵心酸。
他应该是回想起当初在顾家过的日子了。
那时不管是最炎热的夏天,还是最寒冷的冬天,董萍都不愿意让他坐在她的自行车上,非让他跟着跑。
明明那二八大杠这么大,他和顾方坐在一起也不算拥挤,可董萍非不愿意。
还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
付蓉笑着,给许年与嗒嗒整理了衣服和书包“去吧,两个小学生”
嗒嗒觉得这稀罕极了,牵起哥哥的手,大摇大摆地进了学校。
“爹娘,我们要去上课啦”
望着兄妹俩的背影,许广华与付蓉相视,心中仿佛流淌过一阵暖流。
有这一天,真是不容易,他们两口子要好好珍惜。
这是嗒嗒第一次以小学生的身份进入这个学校。
她让哥哥将她送到教室门口。
这会儿,望着教室里黑压压的一群小朋友们,嗒嗒顿时有些紧张了。
“哥哥,同学们会不会不喜欢我”嗒嗒红着小脸,怯生生地问。
许年笑着说“嗒嗒是最可爱的小朋友了,小朋友们肯定会喜欢你的”
仿佛受了巨大的鼓舞,嗒嗒做了个深呼吸,用力点点头,迈开小步子,往教室里走去。
而教室外,看着嗒嗒找到个位置坐下,许年便转身上楼,去寻找自己的班级。
过去在这个学校,他上的是二年级,这会儿去的是三年级教室。
当时不少同年级段的同学也是跟着升了一个班级,因此一些面孔他是熟悉的。
见到他,大家都很高兴,不由围绕过来。
初到这学校时那隐隐约约的不安感觉终于消失了,许年逐渐适应,紧绷的唇角也慢慢染上笑意。
“同学们,大家静一静。”班主任一来,调皮的同学们就立马退开,老老实实坐好。
老师重新给他们安排了座位,许年个子高,坐在倒数第二排。
“这学期,我们班来了两位新同学。一位是许年,不过不少同学应该以前就认识他了。”班主任柔声说道。
“那还有一个同学呢”底下有声音问。
老师笑着冲教室外招招手。
一个神采飞扬的小女孩走了进来。
她的马尾辫扎得高高的,穿着漂亮的白色衣裳,崭新锃亮的皮鞋,背着的书包是粉红色的,特别好看。
“卢妮同学的父亲因工作变动,所以将她转到我们学校上课。这是一个优秀的同学,大家以后多多向她学习”
说完,老师指了指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卢妮,你坐在许年旁边吧。”
卢妮踮起脚尖看了看,眨了眨眼睛,一脸震惊。
她本来还因为初到一个新环境而担心忐忑呢,现在她在班级里有老朋友,那可真是太好啦
卢妮一蹦一跳,到了许年身边,高兴地坐下来,取下书包。
许年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的,因为他听见卢妮扬起唇角,笑容稚嫩却自信“许年,我一定会考全班第一的”
许年的小脸板着,有些严肃,也却不甘示弱地说道“那就走着瞧。”
第一天上课,许年很快便融入到这个集体中,他认真地听讲,偶尔回头看,见卢妮咬着笔杆子,似乎比他更加认真。
他收回目光,不由想着,也不知道嗒嗒怎么样了。
而就在这时,身后有同学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顾子颂不对不对,是许年。许年,你知道你以前那个弟弟是为什么不念书了吗”
许年微微愣神,这同学是在说顾方。
顾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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