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 钟意早早便起身了。
过去的毕竟已经过去, 现在才是最重要的。
玉秋玉夏听闻内间动静,入内侍奉她洗漱, 按部就班的用了早膳,又惦记李政伤势, 往他那里去探望。
“居士到了快请,”侍从恭敬道“殿下吩咐过, 居士前来,不需通禀。”
钟意微微一笑,向他颔首,进了内室。
人一进去, 她便觉自己来的不巧。
说曹操曹操到,她昨日推脱, 原是为了不见宗政弘,不想今日一入门, 便在李政这儿见到了。
内室里炭火烧的温热,有隐约的药香气袭来,应是为了李政养伤之故, 然而,即便是这样暖和的所在,宗政弘也仍披着狐裘, 好在他人瘦削, 并不显得臃肿。
李政与他相对而坐, 中间隔着棋盘, 二人听见动静,同时侧目来看。
“阿意”李政有些惊喜,还有点说不出的甜蜜“你怎么来了”
“你的伤还没好,”钟意道“我不放心。”
宗政弘也站起身,向她施礼,轻轻道“怀安居士。”
天策府长史居从三品,门下省侍中官居正三品,钟意品阶倒还高他一级,她垂了眼睑,道“长史不必多礼。”
李政握住她手,原想帮这二人引荐,转念一想前世之事,便知钟意必然识得宗政弘,倒不必多言,拉她到案前落座,又吩咐人奉茶。
钟意瞥一眼案上棋局,倏然笑了“平手”
李政应道“嗯。”
钟意忍俊不禁“难为长史了。”
李政偏好军武,不善文墨,琴棋书画之中,除去那笔字还能看,其余都烂的一塌糊涂,能在棋局上跟宗政弘下成平手,不知后者费了多少心力。
谁会相信,战场上排兵布阵、所向睥睨的秦王,其实是个臭棋篓子
钟意见到他的棋技之前,也是不信的。
李政听她调侃,也不动气,笑道“是长史谦和。”
钟意但笑不语。
除去最开始那句问候,宗政弘一直未曾开口,钟意与李政说话,他便端坐在一侧品茶,见那二人停口,方才道“居士也喜欢弈棋吗”
钟意道“还好。”
宗政弘淡淡一笑,道“手谈一局,如何”
“还是算了吧,”钟意道“弈棋劳心劳力,太过费神了。”
宗政弘从善如流,道“那便罢了。”
这二人聚在一起,自是有事商议,钟意不欲搅扰,起身道了告辞。
宗政弘目送她离去,方才道“怀安居士,好像不怎么喜欢我。”
李政心思微转,隐约觉得钟意前世可能与他发生过什么,面上不显,道“大概是因为不够熟悉,我刚结识她时,也是如此。”
宗政弘掩口,轻轻咳了一声,道“是吗”
钟意离了长安,见得事情也多,眼界倒比从前开阔许多,既然得空,便将沿路见闻写下,算是留念。
玉夏留在书房为她研墨,钟意手中握笔,头也没抬,忽然察觉不对劲儿,抬眼一看,人却已经换成李政了。
“你怎么过来了”钟意问。
李政乖巧的给她捏肩,道“想你了,来看看。”
“少来这套,你这张嘴,便没有能靠得住的时候。”钟意戳穿道“想问便直接问,扭扭捏捏做什么。”
李政扶住她肩,低声道“你是不是不喜欢宗政长史”
钟意道“是。”
李政顿了顿,想问句原因,钟意却先一步堵住了他的嘴“别问为什么,我不想说。”
于那孩子而言,了无牵挂的走,其实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尽管她与越国公府都会努力藏着掖着,但曾经存在过的事情,终究不会改变。
有朝一日,这事被人揭出去,既是害了它,也是害了越国公府。
秦王府的属官们为维护主君及其子嗣的继承序列不乱,必然是不会叫她生下那孩子的,皇帝反对,也是同样的道理。
李政真心爱护他,但想要同时对抗自己的父亲与心腹,未免太过强人所难。
事实上,他能允许她生下那孩子,已经是很大的让步了。
钟意伤心难过,但若说对他恨之入骨,却也是假的。
她该恨的人太多了,将她献出去的沈复,强娶了她的李政,宗政弘与联合在一起的王府属官们,最后,还有容不下那孩子的皇帝。
到了今生,那些爱恨都已经是过去,但她仍然有保持沉默的权力。
“你不想说,那我便不问了,”李政思及她所说过的前世,隐约能猜出那二人是因什么生了龃龉,温声道“阿意,我真的希望你高兴。”
钟意心中一暖,抬眼看他,莞尔一笑“多谢你。”
李政瞥一眼她,又有些郁闷的道“我的棋,真的下的很烂吗”
钟意听得一怔,随即忍俊不禁,顿了顿,还是在他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
李政闷闷道“可我跟别人下棋,都没怎么输过。”
钟意忍笑道“可能是因为没人敢赢你吧。”
“我们之前没下过棋,你怎么知道我下的不好”李政在她身侧坐下,试探着道“前世下过”
钟意目光转柔,笑着应了一声。
前世钟意刚进秦王府时,恨沈复恨的牙痒。
当然,俩馒头踩一脚,没一个好饼,李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时,钟意用的许多东西都是旧时有的,自然也与沈复相关,她不想再留,能扔的扔,能烧的烧。
受出身世家的母亲影响,钟意颇好诗书,也爱吟风弄月,偶尔兴致到了,还会写几句诗文,时日久了,便积攒起厚厚一本。
侍女从箱奁中找出来,她大略翻了翻,便要丢进火盆里烧掉。
李政自门外进来,瞥见她动作,赶忙抢过去“好端端的,烧了做什么。”
钟意冷着脸不理他,他也不介意,翻开一看,笑道“是阿意自己写的吗”
钟意不说话,却是默认的意思,李政心里有了答案,便道“我能看看吗”
钟意淡淡道“随你。”
李政便到暖炕上坐了,吩咐人奉了茶,看的津津有味。
排在册子前面的那些,都是钟意出嫁前写的,多是小女儿心思,倒还没什么。
到了后边,却是她嫁入安国公府后同沈复诗文唱和,赌书对弈时的夫妻缱绻。
越看到后边,李政脸色就越难看,翻完一本,脸拉的比朱骓还长,茶也不喝了,坐在暖炕上不说话,大概是等着她过去哄。
钟意那时正伤怀,哪有闲心理他,由着他在那儿闷了一下午,自顾自的做刺绣。
到了晚间,李政便绷不住了,晚膳时候,假做不经意的夸耀自己。
“听说沈复诗写的好,其实我写的也不差”
“还有,我琴棋书画也很在行,你若有意,不妨切磋一二。”
“尤其是下棋,我还没输过呢,太傅们都夸我下的好”
钟意被他念的头疼,只想叫他闭嘴,便叫人取了棋盘棋子来同他对弈,想叫他暂且安静会儿。
李政信心满满的让了她三个子。
钟意只花了一刻钟时间,便将他杀得片甲不留。
李政怔怔的看着棋局,有些不可置信,惯来霸道强硬的男人,这时候居然有些无助。
半晌,他才道“我我这是输了吗”
钟意冷冷道“不然呢”
李政静默了好半晌,方才道“再来”
侍女在侧,瞥见他脸色,捡棋子的手都在抖,钟意也不怕他,等侍女将黑白棋子各自放回,又道“还让我三个子吗”
李政踌躇半日,期期艾艾道“公平起见,这回就别了吧。”
钟意见他如此,颇觉解气,又有些想笑,勉强忍下,道“依你便是。”
又是一刻钟功夫。
李政又输了,脸色简直比手里的黑子还要黑。
侍女不敢看他,连捡棋子归置都不敢,钟意则道“还下吗”
李政咬牙道“下”
“你先手,”钟意道“我再让你三个子。”
李政作色道“你是看不起我吗”
钟意冷笑不语。
“额外,再、再换一换位置,”李政小声道“我这边风水不好。”
钟意已经摸透了他下棋水准,自诩一只手都能吊打他,倒不推诿,痛快的换了位置。
又一局结束,他输的毫无疑问。
李政伤心了,盯着棋局看了半日,又抬头看她一眼,忽然站起身,大步往内室去了。
玉夏见他如此,有些不安,轻轻道“女郎。”
“不用管,”钟意将手中棋子扔下,讥诮道“兴许是进去哭了吧。”
侍女们备了温水,钟意自去沐浴,回到卧房,便见李政穿着中衣,枕着自己手臂,不知在想什么,见她过来,似乎有点不好意思,囧着脸让开了点,叫她睡到里面去。
他不说话,钟意更不会吭声,自顾自合了眼,背对着他睡了。
里间的灯熄了,帘幕低垂,月光自窗外映入,连那帘幕也闪着清皎的光辉。
李政原是平躺着的,忽然翻个身,面对着她的背,踌躇了会儿,道“我下棋本来就很厉害,今天只是手气不好。”
下棋还有手气不好你说,你当是打麻将吗
钟意听他动静,原还想看他卖的什么关子,听了这句,却忍不住笑了。
“我说的都是真的,”李政似乎颇觉丢脸,顿了顿,又强调道“你不许笑。”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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