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城门, 苏志安双目赤红未消, 忽然翻身下马, 跪于车驾之前,歉疚道“因我之故, 令先生受辱, 志安万死难辞”
“你这是做什么,”马车停下,宗政弘扶他起身, 平淡道“一起一拜而已, 过去了, 便什么都不是。”
见苏志安不肯起,他便道“志安, 你也要我给你跪下吗”
苏志安慌忙起身,道“志安不敢。”
“都过去了。”已经是五月, 略微沾了点夏天气息,宗政弘觉得有些热,未曾回到马车内, 而是翻身上马,与苏志安并驥而行“相较之下, 我倒是很好奇,怀安居士为什么要这么做。”
提起此事,苏志安心中余怒未消“这等狠毒妇人, 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才勾引到殿下的。”
宗政弘但笑不语, 在马蹄声中静默片刻,方才道“我却觉得,殿下或许会知道,怀安居士这么做的原因。”
苏志安一怔,道“为何”
宗政弘笑道“我猜的。”
黄河治水的总纲领得以确定,各地齐心协力,进度便快了起来,等到五月中,部分民众迁移之后,便自上游组织人力,使得黄河水改道,初见成效。
消息传到长安,皇帝大喜,降旨表彰总督此事的秦王政与怀安居士,现下治水不过完成初步,后面要做的还有很多,是以二人皆没有回京的意思,仍旧留在黄河诸州奔走。
钟意毕竟不是内行人,主持的便是赈济灾民诸事,加之督查钱粮周转,有无贪墨,至于治水与疏浚河道的具体事宜,则由李政全权负责,二人在黄河沿线忙碌了一个多月,竟没碰过一次面,倒也是一桩不大不小的遗憾。
六月初,李政往岚州去,途径荔州,知晓宗政弘与苏志安在,特意往州府中去,意欲停留一夜,算是小聚。
“一月不见,先生瘦了些,志安也是。”李政落座,笑道“想是操劳所致。”
宗政弘则道“殿下也一样。”
风里来雨里去这么久,李政黑的比那两人还要明显,好在他底子不差,五官挺竣,虽然略黑了些,却更显男子英气。
“荔州困窘,原就是黄河诸州中最为艰难之处,”李政举杯致意,感念道“二位辛苦了。”
“不敢当,”宗政弘坦然道“也是因晋州、泽州相助,否则,也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完成。”
李政将杯中酒饮尽,笑道“先生不曾致信于我,叫调用那几州,想是去找了居士”
“殿下那时身处华州,路途遥远,”宗政弘道“事情又急,我二人只能去寻怀安居士。”
李政思及钟意此时声名,以及前番皇帝降下的褒奖圣旨,深觉与有荣焉,柔了语气,道“如今功成,来日在长安相见,正该叫上阿意,聚上一聚才是。”
苏志安不轻不重的哼了声,神情冷淡。
李政侧目看他,道“怎么了”
两个男人,被逼得给女人磕头,终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更别说牵涉其中的不仅仅是他,还有宗政弘。
苏志安心中沉郁,闷声道“殿下,我无事。”
李政目光微闪,倒不逼问,顺势错开话题,道“既如此,便喝酒吧。”
宴饮直到半夜方歇,苏志安有些醉了,摇摇晃晃回房歇息,初一入门,却见李政靠在窗前,见他回来,也不纠缠,单刀直入道“方才说起怀安居士,你们情状不对,究竟是怎么了你一五一十的讲。”
苏志安酒醒了大半,忙道“的确无事。”
“苏志安”李政肃容道“我是在问你话,不是同你商量”
苏志安原就心有怨气,一咬牙,躬身施礼,道“殿下既然想听,我便全都说与您听,也请您主持公道。”
说完,便将那日往丹州去求援,却被钟意羞辱,不得不叩首相求之事说了。
他倒诚恳,并不曾隐瞒他二人先行欺瞒之事,但即便如此,心中仍有怨愤,怒道“是我失礼,怀安居士心有不满,折辱也便罢了,可又关先生什么事陛下见先生,都不曾令他跪地叩首如此羞辱于人,着实过了”
李政面色微沉,默然良久,道“居士她,有说是为什么吗”
苏志安听罢,心中怨由更深,冷冷道“她说,这叫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总不过是我们倒霉,遭了飞来横祸罢了。”
“殿下,你心仪的便是这种女人,”他神情之中,隐含讥诮“不辨是非,胡搅蛮缠。”
李政转目看他,神情肃凝,不怒而威“你在跟谁说话”
苏志安一怔,慌忙请罪“臣酒后失言,殿下勿怪。”
“阿意的好,我自己知道便是,轮不到你说三道四,”李政冷然道“我将她视为妻子,而不是与你们并列的臣属,更不是什么可以随意呼来换去的外室,你最好记住这点。”
苏志安神情讪讪,垂首道“是。”
“这次的事你知我知,不必同先生讲,”李政缓和了面色,拍拍他肩,道“你近来也辛苦,早些歇息吧。”
第二日清晨,宗政弘与苏志安一道送他离去,见那一行人催马远行,消失在视线中,宗政弘方才道“先前之事,你同殿下说了”
“什么事”苏志安心中微疑,旋即反应过来,讶异道“先生怎么知道”
“殿下明察秋毫,你也不是能藏住心思的人,不过这也好,”宗政弘淡淡道“究竟如何,殿下自有分寸。”
苏志安有些踌躇,低声道“先生,你觉得殿下会如何处置”
“殿下的心思,我如何能知道他是主君,既有令,我们只需听从。”宗政弘道“不管怎么样,此事便到此为止吧。”
“可,”苏志安咬牙道“怀安居士这样羞辱我们”
“她也很有分寸,天知地知之前,只有你我她三人知晓。朝局愈发不稳,前几日太子一系还有人递了奏疏,意欲往黄河诸州赈灾。”
宗政弘云淡风轻道“我们与她的纠葛是内部纷争,没必要叫东宫看笑话,一切借以殿下为先。”
苏志安心有不忿“如此奇耻大辱”
“你觉得耻辱,我难道甘之如饴”宗政弘微微厉了神情,道“志安,大局为重。”
钟意听闻秦王抵达丹州的消息时,正在刺史府中核对钱粮账目,却是抽不开身,好在李政并非因私废公之人,先去视察堤坝,在黄河沿线转了大半日,方才于傍晚时分抵达刺史府。
钟意有日子没见他了,因近来事忙,连书信也少了,倒真有些惦记,迎出去后,见了他面色,心却微微一沉。
毕竟也曾做过几年夫妻,她也极熟悉李政,他面上带笑,但心里到底是真的欢喜,还是心事重重,另有心思,总还是看得出来的。
能叫李政如此的,想也只能是因先前她叫宗政弘与苏志安二人叩首之事,这般一想,她面上笑意也淡了。
人原本便是孤零零来到这世间,谁离了谁不行
她巴巴的凑上去,反倒显得自己低贱。
“阿意,”李政含笑上前,挽住她手,温和道“近来好不好想我不想”
“我很好,”钟意挑起眼帘看他,却将他手拨开了,她同样笑道“只是秦王殿下,看起来不太好。”
“阿意,”李政被她拨开,面上闪过一抹诧异,随即反应过来,重又握住她手,道“你知道我想问什么,是吗”
钟意道“难道不是来兴师问罪的”
“当然不是。”
内室没有旁人,李政拉她到一侧坐下,温和道“我知道我的阿意心肠很软,无缘无故,是不会那么做的,所以此次来,也并不是想指责你。”
“我只想知道缘由,阿意,”他将她的手送到唇边,轻轻一吻,道“在我眼中,长史与司马是臣工,你却是我妻室,孰远孰近不言而喻,不要将我视为敌人,好吗”
钟意心绪软下来,却道“那你待如何”
“阿意,”李政思忖那二人心性,握住她手掌,低声道“前世,是他们对不住你吗你这般处置过后,可能消气吗”
钟意反问他“是又如何”
李政道“倘若是,我从此再无二话,也不会叫他们有。”
钟意心中一柔,面上却不显,又道“倘若不是呢”
李政神情微顿,却坦然道“那我不能接受,即便是冒着被你厌恶的风险,也要求你向他们二人致歉。”
“阿意,他们不仅是我的臣工,更是我的臂膀。长史年长我十岁,屡有襄助,我敬其如兄长,昔日征东突厥,为引敌军入彀,志安衣我军服,孤军深入,身中射箭。倘若事出有因,我大可以调和,倘若是你胡闹,我却不依。”
毕竟是皇帝一手栽培出的儿子,尽管溺于情爱,却也不会因此失了理智。
“是他们对不住我,”钟意轻叹口气,靠在他怀里,道“三拜过后,从此两清了。”
李政低头亲吻她额头,语气轻柔,隐约有些心疼“虽然你语焉不详,但我也知道,我的阿意,必然受了很多委屈。”
钟意反觉释然,莞尔道“都过去了。”
“李政,”她直起身,平视着他,道“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计较,但也没办法再跟他们坐在一起说笑了。从此他们于我,便是陌路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阿意,”李政低头到她耳边去,笑道“从前你都是唤我政郎的。”
他既如此言说,便知是能体谅的,钟意心中不无感动,含笑嗔他一眼。
李政许久不曾见她,心中挂念,此刻周遭无人,禁不住低下头,极缱绻的吻上了她的唇。
这个吻持续的时间并不久,便被外间回禀声打断。
“殿下,居士,长安有人来协理治水诸事,几位来客已经到了前厅。”
李政听见了,却不肯理会,含住她唇,舍不得放开,钟意面皮比他薄多了,在他舌上咬了口,推将开来。
李政心不甘情不愿的停下,没好气道“来的都有谁”
门外人是他心腹,知道他最在意的是什么,便道“以东宫左庶子蔡满为首的东宫属官,还有”
“这些就够糟心了,”李政哼道“居然还有别的”
“是,”心腹隔门道“黄门侍郎沈幼亭,也奉陛下令,一道来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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