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复失魂落魄的上了马,人坐在安国公府的院中台阶上, 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沈安便坐在一侧, 见他神情略有转圜, 似是好些了,方才怯懦道“幼亭,和离书”
“大哥, 你是平安了, 那我的阿意该怎么办呢”沈复面色僵白, 怔怔道“遭受这样的无妄之灾,她该有多痛苦”
“秦王, 秦王他很喜欢阿意, ”沈安勉力在脑海中搜罗词汇, 劝说道“他说会娶阿意做正妃, 他不会叫阿意受委屈的”
沈复僵硬的转过头去,看沈安面上近乎难以掩饰的希冀,轻轻唤道“大哥。”
沈安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 应道“怎么了”
“没什么, 我只想告诉你,”沈复道“你现在这幅面孔, 可憎极了,而你做的这件事, 更是畜生不如。”
沈安面色霎时白了, 嘴唇无力的颤抖几下, 却说不出话来。
沈复原也没指望他有所回应, 他顺势躺倒,歪在留有残雪的台阶上,叫冬日的寒凉,淡化掉血液里痛苦异常的灼烫,双手掩面,惨淡一笑“不过,做出这样选择的我,有什么资格笑你呢。”
沈安自沈复手中接了那份文书,只一页纸而已,他却拿的慎重,好像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似的。
事实上,于他而言,那的确是救命的东西,远比什么稀世珍宝重要。
沈安也知他们夫妻感情深厚,此次令其生离,未免太过残忍,可手指在那张纸上摩挲几下,最终还是没有撕掉它,又或者是送还给沈复的勇气。
“幼亭,”他倏然跪下身,道“对不起。”
沈复没有扶他,目光空洞道“你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你最对不起的人,难道不是阿意吗”
沈安无言以对,犹疑半晌,讪讪起身道“幼亭,你一路风尘仆仆,委实辛苦,还是早些歇息吧,我我这就走了。”
沈复没有看他,也没说告辞,僵坐在椅子上边,仿佛连魂魄都丢了。
沈安心中酸涩,不忍再看,逃命似的,匆匆离去。
侍女们奉了数十道菜肴点心,钟意却没有胃口,胡乱吃了几口,便将筷子搁下了。
“夫人,”玉夏见她如此,委实忧心,劝道“您再用些吧。”
“不了,”钟意勉强一笑,道“我实在是吃不下。”
她之所以出现在这里,据李政所说,是因为有人同他内外勾结,对此,钟意并不怀疑。
那庄园原就是沈家的私产,庄园内的侍从也皆是沈家用惯了的,若是没人与他牵线,彼此勾结,李政何必巴巴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
再则,往安国公府去回话,说沈复回府,请她到那庄园去的人,也是沈家的家生子,极为面熟。
而这些事情,倘若没有沈家人出面,但凭李政,只怕是很难做到,而实际上,他也没必要专门耗费这个心力。
可是,同他勾结的那个人是谁
钟意不敢再想下去了。
她嫁入安国公府大半年,闺中之时,便与府中人相熟,谁会对她做出这种事情
将她送到秦王身边,荐于枕席,这是何等恶毒的居心
这么做,又对那人有什么好处
钟意浑身发冷,忽然心生畏惧。
而李政,便是在这时候进来的。
“阿意,是不合胃口吗”瞥一眼案上几乎没动过的菜肴,他含笑问道。
钟意垂着眼,道“是我没胃口而已。”
“那还是厨子手艺差了,”李政在她身侧坐了,笑吟吟道“明日我从宫中要几个御厨来,再叫人去洛阳请几个厨子,轮换着做,总有合你心意的。”
“不必了。”钟意转向他,道“秦王殿下,请你放我走吧。”
“我有什么好的呢,既不是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且还是嫁过人的妇人,”她头一次柔和了语气,试着劝道“你身份贵重,倘若想要,天下贵女还不是任意挑选”
“再则,强占臣妻,即便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好的名声吧。”
“天下间的贵女是有很多,但在我眼里,却连你一根头发都比不上,”李政目光柔和,道“阿意正是桃李之年,其华灼灼,风姿绰约,岂是她们所能比的”
这句话说的有些轻薄,钟意动怒,加重语气道“秦王殿下”
“阿意,你生气时,怎么还是这样漂亮,”李政目光落在她含怒的面颊上,却笑着凑上去,道“怎么,又想打我了”
“我知道你不高兴,”他握住她手,往自己脸上放“随你打,好不好”
钟意活了二十年,从没见过这样没脸没皮的人,一时反倒不知如何应对,半晌,方才冷笑道“秦王殿下,我是黄门侍郎沈复之妻,已故越国公之女,现任越国公之妹,不是可以你可以信手揉捏的面团。强占臣妻,你知道这么做,会有什么后果吗御史言官如何言说,陛下又会如何,你想过吗”
“阿意,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可我待你的心,却是真的,我是真心想娶你,做我的王妃的,”李政伸手去触碰她面颊,却被冷冷拨开,他也不介意,温声道“但凡我狠心一点,就该趁你昏睡,先占了你身子,可我怕你伤怀,都没舍得动你一根手指头。”
他这语气轻柔,钟意却是悚然一惊,怒道“你敢”
“我怎么不敢”李政笑道“你当那人把你送给我,为的是什么叫你陪我吵嘴,打我巴掌逗趣儿吗”
“他是他,我是我,他有什么资格将我送给你”钟意心生屈辱,怒道“那人究竟是谁”
“还是等改日,他亲口告诉你吧,不过你那么聪明,想也能猜出几分的,”李政却不肯明言,只含笑道“至于强占臣妻,倘若你不是沈侍郎的妻室,想必便没有那么多问题了吧。”
钟意如坠冰窟,颤声道“你做了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东西,想拿给你看。”李政自袖中取出一份文书,展开后推到她面前去,他道“阿意,这是谁的字迹,以及是真是假,你该能认得出吧”
钟意死死的盯着那份文书,心中翻江倒海,全然乱了,人没说话,眼眶却湿了,她别过头去,恨声道“是你逼他写的,幼亭哥哥不是自愿的”
李政温柔的笑了笑,没有做声。
钟意心中酸涩,另生惶恐,伸手握住那份文书,想撕了了事,却被李政眼疾手快的抢去,握在了手里。
“阿意,你既说是我逼沈侍郎写的,还这么在意做什么”他道“有了和离书,我再娶你,怎么能算是强占臣妻”
“和离书也要两人签字才行,”钟意眼眶通红,冷冷道“我不见到他,是决计不会签的。”
“我也这么觉得,”李政握住她手,温柔道“阿意,你不点头,我绝不强逼你嫁。”
“你若肯这样敬重我,便不会将我带到这儿来了,”钟意却不领情,推开他手,道“秦王殿下,你便不要再装好人了。”
“我以为我藏得挺好的,没想到还是被阿意看见狼尾巴了,”李政只是笑,笑完又道“好了,真不早了,你早些歇息吧,仔细累坏身子。”
钟意不曾做声,目光警惕的看着他,等他离去,李政忽然笑了,忽然手臂前伸,揽住她腰肢,低头吻上了她的唇。
钟意惊骇交加,连忙推他,然而力气有限,却是推不开,她又恼又恨,在他舌上重重咬了一口,随即便觉口腔中有腥甜气弥漫开来。
她以为李政会退缩的,不想他一点也不在意,纠缠许久,方才依依不舍的松开,钟意怒到极点,用尽全身力气,重重打了他一巴掌。
这一下力气不下,李政被带的歪过头去,他随意揉了揉脸,有些无奈的笑着看她。
钟意心中那股火气越烧越旺,目光左右一转,便见一侧案上搁着拂尘,上前执起,恶狠狠追着他打。
李政这一回却不生受了,动作敏捷躲开,钟意追上去,一路到了外室,都没沾到他衣袍的边儿。
钟意再傻,也知道他是有意逗弄自己了,再想方才那一幕,倒像是打情骂俏,恨恨的将他赶出去,猛地将门关上。
直到这会儿,李政脸都是麻的,明日非肿起来不可,心腹见着,低声道“您回去抹点药吧,否则叫人见了”
李政立在室外,瞥见内里烛火熄了,方才笑道“知道了。”
“我观女郎心性坚韧,绝非外物所能动,”心腹道“殿下何必拿那些话招惹她呢。”
“她今日怕也憋了一肚子火,堵了满腹委屈,”李政语气怜惜,低声道“能发泄出来也好,免得她独自生闷气,那才伤身。”
心腹听得一怔,又道“那份和离书,女郎怕是不会肯签的”
“我们这样的身份,签与不签又有什么影响”李政取了帕子,随手按住脸颊,道“我只想要她死心而已。”
心腹不太赞同,但也没说什么泼他冷水,只道“怕会很难。”
“人心都是肉做的,”李政道“水滴石穿。”
第二日清晨,李氏往前厅去用早膳,只见沈安沈复兄弟,却不见钟意,微生诧异,再见很少同他们一道用早膳的沈老夫人也到了,更是奇怪“幼亭,阿意呢,怎么不见她”
沈复面色僵白,恍如失了三魂六魄,还未答话,安国公便忧心道“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你大哥身体不适,今日却轮到你了,吃过药没有”
沈老夫人见状,隐约能猜度几分,目光转向沈安,便见他向自己点头,微松口气之后,又有些担心次孙。
“我还好,”只一夜功夫,沈复嘴唇便有些皲裂,他道“歇一日便无碍了。”
李氏听他这样言说,却更忧心,起身过去,在他额头一探,道“你若不适,可别硬撑着,要说出来才好。”
沈复勉强向她一笑,道“阿娘,我真的无事。”
李氏心中担忧,又道“阿意呢,我听说她昨日去庄子里寻你了,怎么,她也身体不适,才没来吗”
“食不言,寝不语,这是你自己最爱说的,今日怎么这样聒噪”沈老夫人拿竹筷敲了敲面前瓷碗,清脆响声中不满道“吵得我耳朵疼。”
她今日有些古怪,沈复沈安兄弟俩也一样,李氏心中不安,转向沈复时,便肃了容色“阿意呢,到底是怎么了幼亭,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沈复将手中筷子搁下,垂了眼睫,声音轻不可闻“我与她和离了。”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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