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祸什么女祸”钟意听罢, 惊诧道“听道长言下之意,景宣竟做了天子”
她心中一慌,赶忙问道“那景康呢他是皇太孙, 姐姐继位, 他是遇上了什么吗”
“那些都已经结束了, 你也不必知道, 只需知晓他们都过得很好便是了,”那道人摇头失笑, 道“我度化你重生一世,原以为要几十年后才能醒的, 不想你功德这般身后, 只二十年, 便唤醒我了。”
钟意前世所挂念的,便是一双儿女,听他如此言说,心中酸涩, 跪下身道“我前生殒命,心中最为不舍的, 便是那两个孩子, 望请道长慈悲, 告知一二。”
“你只不舍得你的孩子, 却舍得你的夫君吗”那道人笑道“从头到尾, 竟也不曾问过他半句。”
钟意思及前世, 心中难免对李政有些怨由。
他们做了几年夫妻, 她也知他是真心待她好,可这场姻缘的最初,其实并不美满,见了沈安之事,她才知那所谓的献妻,其实另有内幕。
沈复最开始时,并非出自本心,但到最后,仍旧是默许了这结果,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而李政呢,从头到尾,他也不是什么光彩角色。
沈安登门,以她向李政求生,两下里一拍即合,而他却中途毁约,带她回了王府,而她转醒之后,李政所说的那些话,虽然没有明说是沈复做的,那其实每一句都在暗示。
钟意心知他是想打消自己同沈复的情分,也叫自己死心,但说心中毫无怨由,却是假的。
“你与李政,其实也是孽缘一场,”那道人见她面上神情几变,亦是长叹一声,道“命运阴差阳错,最终他还是娶了你。”
钟意听得不解,蹙眉道“还请道长明言。”
那道人目光感慨,向她笑道“你心中有没有觉得疑惑,前后两世,他为何独独选中了你”
“有的,”对于这等奇人,钟意并不曾隐瞒,坦诚答道“我也曾问过他,为何钟意于我,他道是今生在母亲故居里见到我,神态气度颇为类母,方才起意,而前世如何,却是不知了。”
“他那话对,但也不太对,”那道人略经思忖,含笑答道“你既重生一世,身上不免带了前世因果,他为之所动,也不奇怪,至于前世”
他顿了顿,方才继续道“你其实是见过他的。”
“我自然曾见过他,越国公府总也与皇家沾亲带故,年幼之时见过几面,不也寻常”
钟意蹙眉,道“天家亲眷何其之多,那时年岁又小,后来他去了封地,更是许久不曾相见,难道道长的意思是说”
下边这话却有些王婆卖瓜,自吹自擂的意思,她迟疑一下,方才道“是说他前往封地之前,便心仪于我吗”
“倘若如此,依照他的性情,大可以登门提亲,才不会在意我早有婚约之事。”
李政性情霸道,但也不傻,能在她未成婚之前娶,何必多此一举,等她嫁了人,再去强取豪夺,徒惹是非
“不是那时候,是他自封地回京之后,你不记得他,可他却记得你,只是不知你身份,方才生生错过了,”那道人笑道“女郎,你是否还记得在华严寺塔楼上遇见的郎君”
武德七年,时至九月。
玉夏悄无声息的进了内室,便见钟意正伏案抄经,便近前去将窗扇合上,温声道“女郎仔细受凉。”
“天气又不是十分冷,哪有这般容易着凉,”钟意将手中墨笔搁下,道“不过你也提醒我了,去准备些厚重衣物,我想往华严寺去住上一段时日。”
“去华严寺做什么”崔氏扶着侍女的手,刚一入内,便听她如此言说,秀眉蹙起,道“天气冷了,那地方又偏。”
“我抄录了些佛经,想前去供奉,”钟意望着母亲憔悴而端丽的面孔,道“顺便也为家中祈福。”
越国公府这几年十分不顺,先是越国公辞世,没两年钟老夫人也去了,因守孝故,钟意的婚事也是一拖再拖,家中子弟也都闭门不出。
崔氏目光落在女儿面上,便见她下颌尖尖,人也清减,在心中叹口气,道“罢了,你既有心,我也不拦着,只是别往华严寺去,那儿偏远,诸事不便”
眉头微蹙,她思量过后,道“你祖母同觉知寺的主持有些交情,现下也说的上话,你便往觉知寺去住吧,那儿东西齐全,阿娘也放心。”
“不了,那里人多眼杂,访客也多,今日这家夫人到了,明日那家女郎来了,若听闻我在,少不得要过去说话,全然失了清净。”
钟意笑着推拒道“还是往华严寺去吧,那儿清净,我此前去过几次,少了好些麻烦。”
“你既心中有了章程,我也不再多说,”崔氏温婉一笑,握住她手,叮嘱道“照顾好自己,别叫阿娘忧心。”
钟意笑道“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心中有分寸的。”
华严寺便在长安城中,只是位置有些偏远,去的人也少些,于钟意这等不欲张扬的人而言,却是最好的去处。
先前父亲与祖母辞世,她也曾来此几次,倒也相熟,此次令人先去问过主持,方才同侍从们一道登上塔楼,去寻房间歇息。
出门在外,又是寺庙,自然不比家中富丽舒适,然而祈福贵在有心,却也不比计较这些。
华严寺最大的景致,便是寺庙内耸立着的塔楼,顶部供奉有舍利,底下几层便是供来客歇脚之处,又或有空闲之地,由僧侣向信众讲经。
钟意等人到了最顶端的房间,约有五六层高,透过窗口俯身,便能俯瞰小半个长安,玉夏玉秋将房间内清理一遍,又透过窗户往外看,又向钟意道“这儿的景致倒好,可惜已经是秋天,花草都败了,不然该多好看啊。”
“左侧倒是有一片枫树林,”钟意早先来过此地,倒不惊奇,笑道“可惜这儿见不到,你们若是喜欢,有空暇时,不妨去走走。”
那二人笑着应了,又去取了笔墨纸砚,依次摆放到案上,以备钟意取用,另有侍从送了斋饭过来,不过一碗米饭,几碟青菜。
钟意用过之后,天便有些黑了,去掌了灯,又叫玉秋玉夏自去歇息。
深秋时节,天气已然凉了,钟意将窗扉推开,便闻秋声瑟瑟,颇有悲凉,树叶被挂的簌簌作响,随即飘落北风之中。
人都说伤春悲秋,大概也是见草木凋零,因而联想到人生苦短,际遇无常吧。
钟意在心底叹了口气,随手将窗扇合上,自去歇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无波无澜,钟意每日只留在塔楼内抄经念佛,倒也平静,半月时日过去后,却忽然下了场雨。
那是在深夜时分,钟意半睡半醒之间,听得窗外雨声连绵,披衣起身,透过窗口去看,果然见下起雨来了。
远处塔楼里亮着光,秋夜里远远见了,令人心中或多或少的涌出几分暖意来。
秋雨潇潇,落在林木仅存的树叶上,悄无声息的终结了它们最后的坚持,也叫它们落叶归根。
这场景原就是很萧瑟的,钟意心有所感,见案上有琴,便抱了入怀,信手调拨。
近年来她所遇诸事太多,疼爱她的阿爹与祖母先后离世,为了照看母亲,更不敢将心中悲痛展露出来,只得强自抑制,到了今夜,却被这场秋雨激发出来了,连带着那琴声,也凄清哀凉。
夜色深深,明月掩在乌云之后,琴声呜咽中掺杂了雨声,更觉冷清,却听有人以箫声合奏,清越激昂,箫声澈亮。
钟意暗暗吃了一惊,不意周遭竟还有旁人,察觉那人以箫相和,心中微动,顺势改了曲调。
琴箫合奏,原就要两人心意相通才好,那人技艺高超,竟配合的天衣无缝,一曲终了,浑然天成。
钟意手抚琴弦,将它轻轻搁下,方才到窗前去,歉然道“不知此处另有人在,深夜抚琴惊扰,尊驾勿怪。”
那人似乎在隔壁塔楼之上,声音低沉柔和,是个年轻男子,他道“女郎的琴声好悲凉。”
钟意微怔,旋即答道“心有所感而已,见笑了。”
“我到此几日,也是今日方知另有人在,”那男子道“女郎到此,是为”
交浅言深,却是忌讳,钟意不曾言说家事,只道“来为家人祈福,郎君呢”
那人顿了顿,方才道“与女郎一般,为我早逝的生母祈福。”
钟意轻轻应了一声,却不知该再说些什么才好,对方也没有开口,如此沉默良久,便听那人道“时辰不早,女郎勿要伤怀,且早些歇息吧。”
钟意轻声说了句“郎君也是。”
她回到塌上躺下,却久久不曾安枕,那人说他已经到了几日,她却不曾听闻动静,想也是喜好清净之人。
说也奇妙,彼此相隔这样近,几日过去了,竟都不知对方存在。
她哑然失笑,不知怎么,心却安了,合上眼,安然睡下。
那郎君的确喜好清净,又是几日过去,隔壁塔楼都没有任何动静传来,钟意甚至疑心,他已经悄悄离去。
这几日天气始终不佳,到了十五,连月亮都没有出来,钟意推开窗去看,心中颇有些感慨,目光一侧,却见隔壁塔楼处的窗扇开着,朦朦胧胧有人坐在窗前。
许是察觉到她的目光,那人道“今夜没有月亮,女郎怕要失望了。”
钟意听他语气沉郁,微有所感“郎君似乎心绪不佳”
“也没什么,”他静默片刻,道“家中出了些事。”
钟意虽是越国公府中最为年幼的,却并没有被娇惯坏,相反,也颇善于宽慰人心,听他如此,少不得要闻言劝说几句。
他只是听,却没有做声,最后方道“女郎是善心人。”
“不过几句话而已,”钟意道“算不了什么。”
“寻常人为家眷吃斋念佛,恨不能广而宣之,叫天下人知道自己慈悲,”他却道“女郎却到这等偏僻地来,可见诚心。”
钟意不意他说到此,倒是顿了一顿,而他却笑了,声音柔和了些,道“多谢。”
钟意在华严寺留了几日,白日抄经礼佛,晚间便同那人说会儿话,倒也过得充实。
她不想说她是谁,那人似乎也明白,并没有问。
临别回府的前夕,钟意是想同他道别的,然而不知怎么,那人却没有出现,不知是先她一步走了,还是有什么别的事耽搁了。
毕竟也曾有过交际,临别却见不到,她心中不免怅然,可转念再想,即便是见到了,又能说什么呢
再会吗
她不禁摇头失笑。
玉夏取了竹篾来,又有乳白色的纸张和松脂,钟意亲自动手,糊了一盏孔明灯祈福,末了,又写了心愿上去,搁在灯底下。
玉秋悄悄问“女郎,这个真的灵验吗”
“我也不知道,”钟意莞尔道“灵验是好事,不灵验也没什么,我只是求个心安而已。”
她将窗扇打开,伸手点了灯,便见手掌中那盏孔明灯摇摇晃晃的上浮,带着那晕黄光芒,遥遥远去。
隔壁的窗扇不知何时打开了,李政目光望去,便见烛火映照,她面庞清婉,恍如谪仙,那盏松脂灯已然远去,却着实是烫在了他的心上。
钟意转目,瞥见那扇窗户开了,倒有些惊喜,辞别道“郎君,我要走了。”
李政心中一动,道“你这就要走了”
钟意温声道“离家已久,再不回去,家人要担心的。”
李政静默片刻,最终方才道“那么,一路顺风。”
钟意笑道“就此别过。”
正是晌午时分,皇帝正用午膳,却听内侍回禀,言说秦王到了,赶忙叫人请他进来。
“父皇”李政面带笑意,上前去道“儿子有事求您”
皇帝瞥他一眼,道“你又闯祸了”
“没有,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李政轻轻摇他手臂,欣喜道“儿子有了心上人,想求父皇赐婚。”
“是吗”皇帝见他开窍,真有些惊喜“是哪家个女郎品性如何”
“我也不知道她是哪家的,她不想说,我便没问,”李政闷闷道“后来去问那主持,才知他也不知道。”
皇帝笑骂道“你什么都不知道,还叫父皇赐婚”
“我观她言谈举止,非同凡俗,必然出身大家,长安勋贵府上的女郎,不也就那些吗”李政道“父皇寻个由头设宴,我自然识得。”
“也好。”皇帝颔首,又道“父皇先前给你挑了那么多,你都不中意,现下自己挑了个,又是什么样的”
“她很好,”李政思及心上人,目光也柔软起来,想了想,道“她很温婉,琴弹得好,人也好看,我在灯下看她,觉得像是菩萨。”
皇帝在心里勉强勾勒出一个人影来,颔首道“听起来倒还不错。”
“什么叫还不错”李政不满道“她是最好的。”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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