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逝世的消息, 李政不曾对钟意隐瞒, 局势所限, 她当然也不会公之于众, 只当是没听过这回事,风刮过之后, 就这么过去了。
“顺安郡王那儿怎么办”
临分别的时候,钟意心中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便多问了句“皇后毕竟是他的的生母, 倘若他不管不顾的说出去, 于你,于陛下圣明, 怕都有碍”
“放心吧,”李政笑道“父皇会有办法的。”
越国公府。
现下是正月, 距离八月十四的婚期,仍有八个多月的时间, 换做普通人家, 自然是绰绰有余, 然而储君娶妃, 仪典繁重,便有些紧凑了。
圣旨降下没几日, 便有尚宫局的宫人登门,为钟意量体裁衣, 缝制大婚衣裙, 更问了她喜好偏爱, 准备重新打制首饰朱钗,便是钟意自己,也要每日应对崔氏等女眷,操持嫁妆,乃至于婚典时一干制物。
“阿娘,还早呢,”钟意无奈道“你不必这么急。”
“就差半年了,我怎么能不急”
现下还没出正月,崔氏既要主持府中事务,在长安勋贵中走动,又要帮女儿整理嫁妆,挑选陪嫁之人,当真忙的不可开交,可即便如此,面上笑意始终未曾落下。
“你出家两年,我也实在没心思再打理嫁妆,便叫人封在库房里了,现下出嫁,好些东西都得替换,还要重新准备箱奁,诸此种种,你自己听听,到底是忙不忙”崔氏如此道。
“叫她忙吧。”越国公品了口茶,低笑道“你阿娘欢喜坏了,你叫她在那儿闲着,反而会觉得不自在。”
两岁的元新已经能走的很利落了,他五官长开了些,端是俊俏,活像是观音坐下的童子,极讨人爱,迈着小步子过去,软糯道“姐姐抱抱我。”
钟意最喜欢这个小团子里,将他抱到怀里去,笑道“元新,我怎么听说你近来又淘气了”
元新赶忙道“才没有。”
“真的没有吗”钟意捏着他的小耳朵,道“祖母房中的花瓶,是谁给打碎的”
“可能是阿爹吧,”元新想了想,一脸无辜道“反正不关我的事。”
“你个混账东西,”越国公气笑了“胡说八道也要等我不在这儿再说才行。”
钟意这一辈,元新是府中最小的孩子,即便是大哥的长子,也要比他年长些。
钟老夫人宠爱幼孙,难免会娇惯些,于越国公而言,中年得了这个儿子,也格外疼惜些,全家上下,最能镇住他的,反倒是崔氏与钟意。
现下见他将事情推诿到父亲头上,钟意板起脸道“元新,你要是撒谎的话,可是要受罚的。”
“怎么又要罚”元新小眉头蹙着,委屈道“阿娘已经打过我了,好疼的。”
钟意见他这模样,倒有点心疼,又怕他不长记性,不免再戳他一下“那你还不知改口。以后可不许胡闹了,知不知道”
元新老老实实道“知道了。”
父女俩带着元新说话,崔氏则在外吩咐仆妇,倒也其乐融融,有侍从入内回禀“国公,居士,太子殿下来了。”
越国公起身,含笑去迎,钟意便抱着元新,跟在他身后。
李政这两年到的勤了,元新也识得他,一本正经的叮嘱前来通禀的侍从“不是太子殿下,是姐夫呀。”
成婚的日子一旦确定下,李政的心也安了,巴巴数着日子的同时,又叫人修葺东宫,添置些钟意喜欢的过去。
时下并没有男女婚前不能见面的说法,钟意也曾进宫几次,李政若问她意见,她也不曾含糊其辞。
皇帝身体康健,正当盛年,李政膝下也尚且无子,短时间内,皇帝怕不会如同前世那般考虑退位之事,甚至于会不会提早退位做太上皇,都成了未知之数。
钟意嫁与李政之后,怕要在东宫里住上许多年,不妨趁着大婚时机加以修整,日后也住的舒心,即便将来搬到别处去住,之后便宜的也是自己儿孙。
有了这想法,二人倒真是着意画了图纸,叫工部与内侍局一道施工,以望在成婚之前完工。
皇后之死,便如同烟雾一般,消弭在宫中紧锣密鼓的匆忙准备与欢腾喜气中,除去极少的几个人之外,再无旁人知晓。
如此过了半年,等丹桂飘香时,便到了他们的婚期。
桂花原就有富贵吉祥的意味,现下又是初秋,正逢新喜,崔氏令人折了好些往内室去装点,既是增加些喜气,也算是祝愿。
不仅仅是青檀观,李政先前令人重修东宫时,也曾考虑过这些,刻意令人移栽了几株桂花往院中去,婚后正可赏玩。
成婚前夜,崔氏便留在了青檀观,最后陪伴女儿一夜,母女俩说了会儿话,便早早歇息,免得第二日行婚典时没有精神,失了体面。
钟意原以为自己会失眠的,然而当自己躺在塌上,嗅到内室花瓶中那束桂花的清香气时,心中却安宁极了,唇角微微一弯,她合眼睡下了。
已经是深夜时分,李政却没睡下,穿着新婚时的衣袍,有些踌躇的问皇帝“父皇,好不好看”
皇帝操劳一日,着实有些倦了,眼皮子都没抬,便恹恹道“好看。”
李政不高兴道“父皇你都没看。”
皇帝只好勉强看他一眼,道“好看。”
李政伸开双臂,便有内侍上前,将那身衣袍脱了,仔细搁置好,他则到皇帝身边落座,忐忑道“父皇,我有些心慌。”
皇帝道“你有什么好心慌的”
“明日的规章典范那么多,万一记错了怎么办此外,”李政顿了顿,道“还有点紧张。”
“纠仪御史怎么说,你便怎么做,错不了,”皇帝困得不行,出言赶他走,催促道“回去睡吧,你不累么”
李政郁卒道“父皇,你再这样对我,等我成了家,以后就不来看你了。”
皇帝细细看他一眼,忽然惊道“你眼角好像有皱纹了”
“怎么会”李政吓了一跳,慌忙伸手去摸“我还年轻呢”
皇帝道“你这两日是不是都没好好休息”
“很严重吗”李政吓住了,左右观望道“父皇,你这儿有镜子吗”
“你以为父皇诓你吗”皇帝一指门边禁卫,道“郭昭跟随朕多年,最是忠耿,你不妨去问他。”
李政给唬住了,忧心忡忡的站起身,摸着脸走出门去。
皇帝吩咐内侍“把他关在外边,谁也不准再放进来”
钟意睡了个自然醒,一睁眼,便见天光熹微,将明未明。
她轻轻揉了揉眼睛,坐起身来,却将身侧崔氏惊醒了,看一眼窗外天色,赶忙道“这是什么时候了怎么也没人来提醒”
“来得及,”钟意失笑道“阿娘不必心忧。”
似乎是为了印证这句话,她说完不久,便有人敲门入内,为首的是玉秋玉夏,她们身后则是昨夜便至此的宫廷女官。
成婚这等事,钟意前世是经过两次的,见女官与侍女们捧着衣裙钗环前来,先侍奉她梳洗,再为她更衣妆扮,也不觉得忐忑难安。
太子妃的婚服乃是正红,钗环亦是以凤凰为主,富丽堂皇,天家贵气,为示尊仪,连妆面都格外华艳些。
钟意满头青丝散着,柔滑如丝缎,女官上前为她理顺,梳高椎髻,又簪七尾金凤嵌红宝步摇,并一对鸾鸟发钗,耳畔亦是双嵌红宝长坠金耳环。
另有女官为她涂抹脂粉,描眉画目之后,点了绛唇,按照时下风俗,原是应在额头绘制花钿的,女官将要落笔之时,却被钟意拦住了。
“最后一点了,”她轻笑道“我自己来吧。”
女官微怔,旋即笑着将笔递与她“请。”
钟意执笔,轻轻在额心处点了三瓣红痕,将笔搁下,笑问崔氏“阿娘,好不好看”
她原就美貌,今日盛装,更见流光溢彩,华贵非常,美的令人不敢逼视。
“好看,”崔氏笑中含泪,随即拭去,感慨道“女儿家出嫁之日,是最好看的。”
“阿娘,阿意可妆扮好了吗”
外边传来钟元嘉含笑的声音“迎亲的队伍已经在登山,很快便要过来了。”
元新爱热闹,跑进内室,雀跃着附和道“快来啦。”
离别在即,今日出嫁之后,她便是别人的妻子了。
钟意心中忽然生出几分怅惘来,最后握住母亲的手,轻轻唤了声“阿娘。”
“该说的都说了,从此又不是见不到,”崔氏却笑着宽慰她“快别出这等小女儿情态。”
元新将肉呼呼的小手伸过去,轻轻摇她衣袖,撒娇道“姐姐,你也叫叫我嘛。”
钟意轻抚他小脑袋“好好好,姐姐出嫁之后,你要听阿爹阿娘的话,别总叫他们操心,知不知道”
元新应得很痛快,然后又悄悄问“我这么乖,有没有糖吃”
“怨不得这么听话。今日大喜,便都依你,”钟意失笑,吩咐侍女道“带元新去后边玩儿吧。”
一家人说话的功夫,就听外边声响近了,到了此刻,真的要分别了。
女官递了金柄玉扇过去,钟意执起遮面,便听外间有纠仪御史出言,侍从将门打开,齐声恭迎太子妃。
李政红袍玉带,喻玉双佩,目光明锐如太阳,笑吟吟的望着她。
玉扇遮掩,无人见到钟意唇畔浅笑,然而四目相对时,他明白她,她也明白他,那便足够了。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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