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声音越来越微不可查, 苏蓁还是听得一清二楚,情绪在无奈、惊讶、茫然和迷惑中来回横跳。
“前辈送我过来,省了我一天的路程, 我待会儿给你挑几筐都行, 别珍藏了,赶紧尝一口, 你那个应该也挺甜的。”
萧郁连忙表示不用买几筐, 然后很乖巧地低头啃了一口, 接着眼睛一亮。
“你还挺会挑。”
他赞道,“我首次来时买了个, 都很酸,还以为这东西就是酸的, 只是本地人管这味道叫甜。”
苏蓁乐不可支,“你是不是只选颜色好看的”
于是他们开始交流起水果挑选之道。
苏蓁分享了一些特产购买心得, 皆是五域十四州的各地特产, 受灵脉影响化生的植物,出了特定地界就寻不到的。
萧郁听得津津有味, “你老家那边好吃的也挺多”
“确实,浣花州灵植种类很多,特产果子里,极甜的那些, 也大多是灵植,寻常人难以栽培”
同样是被灵脉催生的花木,灵植结果时间更长, 而且需要更多的灵力。
如果没有灵力灌入,那栽培的时间太久了,对于普通人而言, 甚至可能一辈子都等不到成熟之时。
同时还容易吸引妖兽。
“我家祖上有人编了书,便是收录了州境内的各种灵植,又写了自然生长的时间,其实就是希望老百姓认识那些,省得有人在野外遇到误食那有毒的。”
苏蓁摇了摇头,“但其实很多人不认字,所以,他们又想了别的办法,比如将那些容易被吃的有毒灵植用画下来,再在旁边画个死人,四处张贴”
“见效了吗”
“怎么说呢。”
苏蓁咬了一口果子,“肯定是有效的,但还是有人误会,之前还听说有那镇长私藏我家发下去的绘卷,因他觉得那是仙家宝物,还有人借绘卷去欺哄蒙骗那些不识字的,将有毒的灵植卖给他们说吃了能长生不老,我们家的人整治了好几个这样的,一茬又一茬,后来宰了几个害死过人的,才消停了些。”
她摇了摇头,“地脉不断变动,每隔数十年,便有新的灵植诞生,也得重新研究,再配解药。”
萧郁若有所思地道“你家和岐黄宫关系应当很熟吧我猜他们恐怕常常派人去你们那收购新素材。”
岐黄宫是第一医修仙府,也是南域第一门派,位于南域的仙岛上,门中高手如云,在整个修真界地位尊崇。
低境界的医修,只能治些简单的外伤内伤,大部分修士也不太需要,因为体质缘故绝大多数的伤都能自行恢复。
然而实力强些,尤其是上七境的医修
对那肉身破碎消亡的,可在瞬息之间生骨生肉;对那元神损毁残缺的,一夕之间重塑原状。
这还只是寻常的上七境医修。
若是岐黄宫中的高手们,能做的就更多了。
只是,金仙境以上的医修,几乎都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
或许是有求者太多,即便是在宗门里,他们都不轻易见人,若是离了岐黄宫,外界更是很难掌控他们的踪迹。
否则大约只能整天看诊治病,别想做其他的事了。
但无论如何,医修一道的分支很多,其中有些人喜欢使法术,仅凭灵力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也有些丹修药修是需要灵植当材料的。
“不能说很熟,确实有所往来。”
苏蓁看了他一眼,“如果是别人这么问我,我会觉得是想托我找岐黄宫办事的,我多半会推脱乃至编几句谎话。”
萧郁这么问就无所谓了,且不说他用不着医修,就是他真的要找医修,他自己过去一趟,没人敢不见他。
便是岐黄宫宫主、千万求医者不惜倾家荡产只求他一瞥、如今却只沉迷闭关满心飞升的辰砂仙尊,恐怕也得亲自出来迎接。
苏蓁用这话开了句玩笑。
萧郁立刻摇头,“出来可能会出来,但表面上迎接我,内心里希望我滚远点才是真的,我和我同期们关系都不怎么样,你可别抱太大期待。”
苏蓁“他不是比你小一辈吗”
萧郁故作伤心,“其实年龄也差不了多少的。”
苏蓁“前辈当年做了什么,照你这么说,你和其他门派的仙尊关系都不太好”
萧郁默然片刻,“打败了他们还打败了他们的师尊可能是因为这个”
苏蓁震惊,“你连医修也不放过”
为何如此丧心病狂
虽说同境界的话,双方打肯定是能打起来,但她几乎没听说过哪个剑修去找医修切磋的,那能收获什么
“那肯定是为了偷学人家的秘传法门。”
萧郁轻咳一声,“我也潜入过他们的门派,看了许多卷宗,但我在这方面实在愚钝,仅凭看不能完全掌握,边打边偷师还能多一些实践感悟。”
好家伙。
苏蓁着实没想到这答案。
而且这听上去不怎么光彩,虽然她一点都不在乎,因为她也干过类似的事,但一位仙尊竟能把这种过去告诉旁人。
“我若是这么说,前辈定然说我不是旁人对吧”
“嗯,那是一个缘故,还有就是我觉得你不在乎”
行。
他还真是懂她。
“前辈都学了什么”
“大多数都是救死扶伤的东西,说实话我学的一塌糊涂,真就没有天赋,但当时想着,万一有朝一日,我要救我想救的人,虽说这不一定会发生”
苏蓁点点头,“以前辈的修为,大约是用不着自救的。”
遂想起另一件事,“我要去的那界门在地下,有教有魔修看守,我届时是要假作他们同僚的。”
她并没说谎。
如今她和那群人也还不是同僚呢。
萧郁毫不意外,“哦,好,有需要我做的,你尽管说就行。”
苏蓁才想说你送到这里就行,转念一想,以这家伙的修为也不可能露馅,那些人肯定瞧不出他的底细。
苏蓁“见机行事就好,就算你瞧不上他们,想将他们都宰了,也切莫一剑将这城砍碎了。”
萧郁莞尔,“若是我出手,纵然毁掉这座城也可以留着那些界门的,嗯,但是不会的,如果我瞧不上谁,就将谁宰了,那”
他没把话说完,只是给了她一个你自己意会的眼神。
苏蓁“嗯那如今的九界大地上就没有活物了是吧”
咱俩到底谁是魔修
“哈哈哈哈,那不至于。”
萧郁摆摆手,“你肯定活着。”
苏蓁白了他一眼。
两人一边闲聊一边穿过雪山间的漫漫长路,走进了人来人往的飞鹤城。
碎云州地脉分布不均,飞鹤城周边灵气不丰,故此只有流宗门占了几座灵山。
苏蓁原本也不在意这些小门派,但后来才知道,他们其中有几家,背后有魔门势力支持,或者说控制。
也正因如此,通往魔界的人造界门,才会藏在城中地下的密道里。
碎云州地处人界北部,遍地是雪峰高山,大城重镇相对并不多。
飞鹤城是方圆数百里内唯一一座城,城内居民多,周边村镇分布极为密集。
因此,哪怕外面的山路不算特别好走,也有许多人赶在早间开集之前,匆匆抵达城内。
他们两人慢慢悠悠走向市集,一路上已经有无数马车牛车或是人拉的车从旁经过了。
城中垛迭齐整,沟渠笔直,街道两侧铺面林立,屋顶路面都堆了厚厚积雪,坊市方向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如今已经日出,天际落下万丈霞光,照耀着地面层层冰雪,还有那交错的脚印、马蹄和车轮留下的痕迹。
苏蓁略有点感慨。
她来过这里数回,记忆里最近的一次,还是死前不久的事,但无论哪一次,她都没有像今日一般清闲。
“前辈还有没有胃口”
“你对这里的小吃熟悉么”
两人忽然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蓁抬起头,萧郁低下头,对视了一刻,然后纷纷笑了起来。
苏蓁“那我们都去买自己最喜欢的,给彼此分享一下”
萧郁沉吟一声,“以我们心有灵犀的程度,怕不是待会儿还在同一家店门口排队”
苏蓁忍不住白了他一眼,“谁和你”
想想也懒得说,“前辈刚刚往东街瞧了好几眼,我猜你最想推荐的东西在那边,那我可以笃定我们想的并非同一家。”
萧郁长叹,“完了,你说你不去东街,我几乎都能猜到你想买什么了,这边好吃的甜点就那么几样。”
苏蓁眯起眼睛,“或许不是甜的。”
萧郁点头,“好,反正我觉得我能给你个惊喜,因为我去的那家店藏得很深,当年我追一个四处逃窜的嗤鬾,误打误撞才找到的。”
苏蓁思索片刻,“那种魔物我都能一剑一个,你还追着到处跑,这都哪年的老黄历了,你确定如今那店没搬家”
萧郁无奈地看着她,“我原本想反驳你,但你说得对,我其实也有这种担心,所以我特意瞧了一眼,店还在。”
这所谓的瞧自然是用神识放出去感知。
说完,萧郁似乎想到了什么,意味深长地看向她,,“只希望你顺利了。”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一个向东一个向西去了。
苏蓁去向西街,这边有许多早点摊子,卖各类乳酪糕饼,干果肉脯,还有几家酒肆茶坊,门前皆人头攒动。
人群中还混着零星几个修士,倒是正道人士。
有的大摇大摆,四处观瞧,有的行色匆匆,仿佛急着走人,还有的满面好奇,仿佛是头一回来这种地方。
苏蓁一眼扫过,其中有几个人穿着门派道袍,倒是能瞧出身份,还有几个身着常服,但修为也不算高。
但谁知道人家是否藏着掖着,她也不敢下定论。
苏蓁才走过半条街,经过一处巷子口,就被人喊住了。
“那边的道友”
巷子里走来几个修士。
他们穿着打扮各有不同,但袖口却都绣了一片涡纹,十数个大小有序的同心圆彼此嵌套,绣纹是蓝色,在阳光下仿佛流淌着水波。
苏蓁偏过头,“诸位有何指教”
最前面那人打量着她,“道友可是初次来飞鹤城我却是不曾见过你,敢问道友出自何门何派”
苏蓁眨眨眼睛,“每一个来这里的修士,但凡是你不认识的,便要上来盘问么这城是你们漓水宗作主的”
当然不是。
那也只是碎云州的流宗门,离飞鹤城不算远也不算近,故此他们门中修士时不时过来,但像是这般的门派也不止一家。
那几人倒是都很淡定,仿佛知道她不会乖乖配合。
为首的那人拱手道“这些日子魔修猖獗”
一边说一边打量着她,眸中精光闪烁,视线仔仔细细扫过,将她从头到脚认真看了一遍。
那眼神活像是在审视待宰的畜生。
那人微笑道“飞鹤城地界上还有一处界门,我们如今尚未查明位置,但那些魔修魔族源源不绝,为祸四方”
这都是托词。
这里界门也不是新出现的,而且这周边魔族魔修还真不多。
苏蓁心里门清儿,也懒得听对方废话,“故此我要是不报上门派,便要被诸位疑为魔修了”
那人和同伴们对视一眼,就笑道“道友身上这件法衣,倘若我没看错,乃是缥云锦,这一件就值一把上品灵器。”
苏蓁低头看了看,“是吗,我有太多这样的衣服了,记不得这些小事。”
几个修士眼神一动,神情变了几次,为首那人笑了一声,显然不相信这话。
“你这筑基境修为,能得到这般宝物,若是说不清来源,定然是与魔修有所牵扯”
莫要随意判定他人境界,其实是修士的常识之一,因为人家可能是骗你的。
苏蓁打眼一瞧,后面有个修士,手中拿了一块极小的罗盘。
她认得那是鉴灵盘的一种,能凭借灵压判定修士境界,可以勘破一些隐藏的手法。
但此物有诸多限制,而他们太笃信这个了。
苏蓁抬起了手。
为首那人笑了起来,手掌一翻,已经抓了一对布满金色符文的镣铐,“这就对了,道友和我们走一趟”
“那是不可能的。”
苏蓁淡淡道。
巷子倏地被结界包围。
她歪了歪头,指着结界上闪烁的咒文,“看到了吗,这是防止灵压外泄的,这是让外面的人看不见里头的,我怕吓着他们。”
为首的那人脸色一变,手中镣铐已经换成了一柄斧头,斧刃上红纹交错,隐隐流淌着血光。
他身形一动,一斧直接砍了过来,“不识好”
最后一字尚未出口,苏蓁闪身躲过,反手捏碎他的腕骨,手指一动捞住斧柄,转身将他的脑袋直接砍了下来。
斧刃上红光大盛,凶暴的灵力喷薄而出,劈碎了剩下的躯体。
这一串动作行云流水,快得不可思议,另外几人甚至才堪堪掏出兵刃。
苏蓁一手拎着斧头,一手抓住了那人的元神,“元婴境也敢出来打劫,啧,而且比我那废物师弟还不如。”
那团金光在她手中崩裂破碎。
痛苦哀嚎声回荡在巷中。
剩下的几人对视一眼,知道逃跑无用,纷纷冲了上来。
一身绿衣的少女鬼魅般消失,接着出现在他们当中。
一刀一剑上下刺来,她随手用斧头挡了一下。
那两人接着被反震得不断后退,空中红光一闪,他们悉数被腰斩,伤口处血肉鼓动,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体而出。
然后猛地炸开。
尸体顷刻间满地都是。
苏蓁甩了甩手,挥落斧上的血迹,看向剩下的那个人。
那个人当即跪下了,“仙君,仙君饶命”
苏蓁伸手按住他的额头,诸多破碎画面瞬间涌入脑海。
这群人确实曾是漓水宗的修士,为首的那人是另外人的师父,他为了杀一个半妖,用其血液炼丹,害死了那半妖的全家。
死的皆是人族,半妖也只是个寻常渔家小孩,甚至不知道自己有妖族血统。
除非是主动伤人惹祸的,漓水宗本不仇视妖族,这伙人干的事天理难容,就被逐出了师门挂了悬赏。
只是漓水宗这流门派,门中没几个上七境修士,大多还都是丹修药修,虽然有人出来追杀他们,却终究没能找着。
近些日子,他们又在飞鹤城徘徊,打劫了好几个低境界修士。
他们将人带去一处密室,用摄魂攫魂之术拷问,若是稍微有点来历背景的,就删去记忆放走,若是散修或者是小门派的人,就杀了洗劫一空,拿血肉去炼药。
这些人本不敢打劫大门派的修士,若是知道她出身天元宗,绝对不会往她面前凑。
但苏蓁要去魔修的地盘,故意将自己灵压整了个四不像,在外人看来,就是修习了那些杂牌功法后的样子。
苏蓁随手砍死最后那人。
她想了想,还是从那师父的尸体上,摸出了乾坤袋,将里面存留的死者遗骸取出来,其他的东西一样没碰。
然后将尸体清理干净。
苏蓁撤掉结界,若无其事地走出小巷,背后的巷子已是干干净净,连半点血迹都没有。
类似的人和事,她上辈子见多了,杀完人就抛到脑后,想都没多想。
苏蓁去寻曾经吃过的小酒店,又走了一小段路,在接近转角处,看到了一家张记酒馆。
这是家小店,铺子干干净净,门口挂着厚实的绣毯,里面摆着木桌木椅,这会子只有两桌客人。
柜台前还站着两个人,大约也是要买了带走的,正和掌柜的手舞足蹈地说话。
苏蓁在旁边等着,百无聊赖地打量着店里摆设,顺便看向了店里唯一打开的那扇窗户。
她的视线忽然一顿。
在喧嚣吵闹的集市上,在那些摩肩接踵的行人之间,立着一道高挑瘦削的身影。
那人穿了一身朱红绣金的薄衫,在满街裹着棉服厚袄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
周围虽然偶尔有修士经过,但他们也都穿着道袍,或者就算衣装轻便,也没那么扎眼。
而且
那些修士仿佛都没有看到他。
那人有一头浓密的、夹杂着血红的白色长发,松松地挽在脑后,发间斜插着玉质长钗,那玉红得触目惊心,宛如以鲜血染就。
他背对着这边,似乎正与一位卖果子的摊主说话。
苏蓁颇为诧异。
方才她就觉得不对劲,故此在杀那几个散修时,还特意使了一些自己平时从没用过的法子。
如今看来,可能是这家伙在远处“看”着自己。
周子恒联系的居然是他
不对。
如果是他的话,整件事都会不一样。
应当是此人的徒弟或手下,师妹师弟也有可能。
但如果此人已经被惊动,还能追寻自己踪迹追到此处,那或许周家的人都死光了。
这家伙寻人很有一手。
苏蓁满肚子魔门秘术,人家也一样,她并非没有反制的法子,但这会子境界差了太多,对方有心来寻,确实不好办。
而且大家同为魔修,他的年纪比她上辈子还大了不少
虽说血神信徒很多并不沉溺法术,甚至颇为瞧不上,但这家伙绝对是个例外。
苏蓁在逃跑和留下之间忖度着。
“客官,您要来点什么”
先前两个客人到旁边等着了,掌柜的喊了她一声。
苏蓁转过头掏出碎银,在与掌柜的说话时,心中迅速闪过几个念头,却又被逐一否决。
付完了钱,她也站到一边等着,一回头就见门帘被人掀开。
刚才那白发男人走进来,笑盈盈地看着她,然后悄无声息地靠近了。
“这位仙君”
他的肌肤极白,白得几乎毫无血色,偏偏嘴唇红得艳丽惊人,纵然容貌俊美秀丽,乍看却总显得妖异诡谲。
白发男人微微俯身,“周家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你是否该对我说声谢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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