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郁缓缓放下了手, 只是仍然抬着头，望向那悬在半空中的水镜, 眼中隐隐有笑意。
他那棱角分明的英挺侧颜，在这一瞬间似乎都柔和了几分。
长老们只看了一眼，就纷纷惊得目瞪口呆，回过神来也不敢盯着他瞧，心中生出诸多猜测。
难道是有事找宗主
可是假若他和宗主有事相商，那苏蓁的出师试炼一事, 必然要往后推吧
毕竟哪有为了一个年轻小辈影响仙尊们议事的道理
“对了。”
那一身黑衣的俊美男人倏然起身，回头看了他们一眼。
长老们原先只不看他，此时纷纷低头，噤若寒蝉。
他们年纪都不小, 而且都是凌霄峰的人，朝华仙尊的一些往事, 也都有所耳闻。
而且这些传闻，皆是来自他们的师长亲身经历, 绝非捕风捉影，故此更为骇人。
“如果你们想夸可以夸几句。”
萧郁慢吞吞地说，“但不要将她真正的修为境界告诉旁人，她什么时候自己暴露什么时候再说, 懂了吗”
长老们“”
他们其实不是很懂。
但这话倒是听得明白，故此大家纷纷垂首应是。
萧郁消失在原地。
此时此刻，苏蓁仍然伫立在雪山里。
崇云仙尊刚刚给她传来一道念音，告诉她试炼已经圆满结束, 且特意让她察觉到笼罩在这边的神识已经收回。
苏蓁就没急着回去，稍稍放开神识，向着乾雨山深处探去, 很快找到了自己熟悉的那处界门。
幽深岩洞里，石壁上火光幽幽，黑紫的恶瘴在地面逡巡，那界门在雾气里若隐若现。
忽然间，界门内的漩涡涌卷，几道身影猛地冲了出来。
苏蓁在第一时间就试着撤回神识。
偏偏那界门周边似乎有某种力场，仿佛黏住了她的意念，硬是将整个过程拖慢了几分。
因此，她看到一群千乘教魔修从门中跃出。
多半都是熟人。
众人落地后，纷纷转身俯首，向最后一个出来的人行礼。
那人一身华服，披着狐裘，半挽着一头白色鬈发，容貌极为清丽。
他的面颊也苍白如雪，凤目低垂，鼻梁秀挺，唇色是缺血的淡粉，整个人看着似乎都有些虚弱。
魔修们皆围在他身边，弯腰俯首，毕恭毕敬。
忽然间，白发男人微微歪过头。
他的视线仿佛穿过重重山岩石壁，穿过漫天落雪的枯林，凝视着数十里之外的人。
苏蓁猛地后退了两步，头也不回地走了。
乾雨山周边魔物多，显然是因为这块地方与魔界有裂隙，方便魔物们过来。
但随着裂隙增加，界门出现，魔修就开始多了。
如今千乘教的人已经发现这界门，再过些年，这里就会多一处千乘教的据点。
故此如今见到他们，倒是也不奇怪。
苏蓁一路回了凌霄峰，去了明心殿后方的庭院里，崇云仙尊眼中尽是满意之色。
另外几位长老神情各异，有人满脸欣赏，有人似乎在审视她，还有人看向她的视线里竟生出几分惧色。
苏蓁猜测是萧郁说了什么
倘若这些人有谁出言不逊，他肯定没什么好脸色。
苏蓁行了个礼，“劳烦宗主了。”
“试炼已经通过，几位长老也审核了你素日表现，并无异议，可以开始立誓了。”
崇云仙尊递来一个溢满灵力的卷轴。
苏蓁双手接过，缓缓拉开，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内容。
有要求不得将本门功法外传的，还有诸多不能向外人透露的宗门辛秘，以及出师后不得胡作非为，不得伤害无辜，不得与仙盟悬赏人物结交等等。
虽然上辈子看过，但她还是仔细读了一遍，确认并无问题。
上面看似要求甚多，但这咒誓本身，只制约外传功法。
也就是说，其他的事你要是做了，没被发现就无所谓，被发现了你逃走也就是挂个悬赏的事儿。
但若是外传功法，咒誓就会自行反噬，那通常是非死即残，而且宗主本人都会有所感应。
苏蓁划破手指，用鲜血签名。
同时感受着一道力量连接起元神，咒誓渐渐生成。
这过程需要一点时间，她就干脆听着宗主与长老们闲聊。
“嗯乾雨山这地界真是有趣，才走了一批高手，又来了一位更厉害的。”
崇云仙尊笑道，“苏师侄一回来，我察觉那边的异动，又瞧了一眼，几位师妹师弟猜猜是谁”
苏蓁出师一事已是尘埃落定。
无论心里如何作想，长老们也都不再盯着她，转而与宗主说起旁的话题。
“更厉害的”
律纪长老皱眉道，“法神信徒大多藏于魔界，终日埋首于秘库，能在外面走动的”
“还是教中的绝顶高手，那恐怕也只剩两位太祝了。”
执事长老捋须道，“听闻林坚被沧溟仙尊击败，如今她大约尚未痊愈，故此是叶欣此人性子奸狡”
苏蓁默默收起了卷轴，听着他们谈论她上辈子的另一位师父。
虽说没有师徒之名，严格来讲只是上下级。
但那家伙确实教了她不少东西，而且他们也曾一起探讨过诸多法术。
人名为欣，看着却是冷淡柔弱，偏偏性子又如同名字一般，内里也是极为典型的法神信徒。
他极致地、癫狂地、渴望着一切玄奥未知的力量。
今日这远远一眼“对视”，必定还有后续。
苏蓁将卷轴递给宗主，嘴角不由翘了起来。
“好了。”
崇云仙尊收了回去，“想必你也不愿留在宗门里任职”
苏蓁摇头。
以她的能力，若是她想的话，上辈子她就当长老了。
但当长老也有一堆麻烦，除了早晚要收徒，在首座传唤时还必须返回宗门，若是没有这职位就方便多了。
很多人在宗门里任职，自然也是为的各中好处。
长老们可以随意翻越万卷塔里的禁书，也能随意进入峰内的秘境，宗门里的仙器，但凡符合属性就可以优先尝试。
即使不是长老，下面的诸多职位，诸如讲课的教习，诸如管人的掌事，都各有好处。
那些家底不丰、也不太敢出去打拼的修士，许多都愿意在门中任职拿报酬，日积月累好去购买乃至打造更好的法宝。
苏蓁当然都不需要。
崇云仙尊也不意外，接着似乎是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仙盟会试还参加么”
苏蓁想了想，“宗主有何吩咐”
“你若是参加就参加，若是不参加，我就问你是否愿意随行护卫，你不愿意也无妨，这话原该你师父来问。”
苏蓁自然明白那是什么。
各大门派都会遣出一些上七境修士，暗中护卫一部分参与会试的人，主要是那些自身实力不济、还运气不佳、抽到任务需得前往一些危险地段的年轻人，他们的队伍里往往还没有像样的高手。
护卫者通常是暗中随行，等他们求援亦或是性命垂危时出手。
苏蓁思忖道“劳烦宗主了，若是门中人手不够，我自当出力。”
人家刚刚帮忙办事，她自然也要客气一下，反正这话说了对方就知道，她并不想干，因为天元宗不会缺人手。
崇云仙尊颔首，“我知道了，师侄去吧。”
苏蓁告辞离开天元山，直接去了东域的仙城阳都，轻车熟路找到几家商会，交了一点灵石，发布了数样珍稀材料收购悬赏。
又将能买的都买齐全，然后去危云峰闭关了。
接下来的数月里，她陆陆续续收到消息，皆是收购悬赏的报价。
苏蓁每次都毫不犹豫出门，简单讨价还价一番就买回来，待到转过年去，东西已经集齐了一半。
天元宗内也开始举行新一轮的大比。
虽说是遴选仙盟会试的参与者，但宗门内部的比试，自然也有相应奖励。
对于大部分修士而言，纵然拿不到仙盟会试资格，只要名次别太靠后，就多少都有一笔灵石拿，故此大家也都愿意参加。
春日来临时，天元宗内外门皆热闹起来。
危云峰漫山翠色，天际流光闪烁。
山腰处，十余个擂台一字排开，皆被重重结界笼罩，外侧几座台上都有数十人混战，境界皆是练气和筑基。
中间的台上便是一对一的战斗，那些修士也都是金丹境以上。
辰时一过，主持的长老们挥手喊停，纵然是尚且打得难解难分的，也被强大的灵力硬生生推开。
不过大多数人倒是都很乐意下场。
“快点快点，凌霄峰那边要开始了。”
“哎呀急什么，他们那边一时半会也打不出胜负”
“谁要看胜负，这是难得看上七境大佬们的比试，我还从来没见过他们真正出手呢”
“确实，先前大师姐二师兄他们带我们出去历练，也都是在旁边瞧着，偶尔出招也就那一下”
“但说到底还是同门，也不可能下死手吧”
“谁说非要下死手，上七境修士但凡要分胜负，也是要真刀真枪地打一番，这不就有热闹看了”
观众们也呼朋唤友，有的搀扶着刚刚打完的同门，有的已经迫不及待动身，还有几个深受重伤才从台上下来的，一边咳血嗑药一边强撑着准备御剑，周围的人纷纷劝阻，只道不至于，反正不止这一场两场。
“今天只是真仙境罢了，后面还有玄仙境地仙境天仙境金呃，没有金仙境，金仙境不能参与了。”
“天仙境也没几个，五百岁的要求在那卡着呢，能在五百岁前晋天仙境的人，咱们门派里还没有呢。”
以前当然有过，但这些人如今都不止五百岁了，譬如宗主本人。
“地仙境也不多，必然又是裴家姐弟出风头了。”
“宗主的徒弟，旁人如何比得但凡差了一点都未必能被宗主瞧上。”
“你们是不是傻啊，咱们宗门里只有真仙境的比试罢了，玄仙境往上，那人数都没超过名额，人家根本不用比试争抢。”
“原来如此。”
从辰时开始，其余七脉的修士，从四面八方赶来，纷纷汇聚到凌霄峰峰顶。
明心殿下方的大广场上空，横空悬浮着一座巨大的擂台。
那擂台由灵石铸造，百丈见方，周围金光闪烁，隐隐可见符文流光。
层层叠叠的结界环绕在周边，有吸纳灵力的、有隔绝灵压的，还有屏蔽声音的等等，皆是同类结界里最为复杂的一种。
“第一场是谁”
“是姜师兄吧他去岁才晋了真仙境，这几年宗门里好不容易多了一位仙君，这第一场看的人多，让他出出风头也不奇怪。”
“这不是抽签么”
“确实是抽签，但是，懂的都懂。”
擂台上倏地出现一道高挑修长的人影。
那人一身白衣，气质冷峻，手执一柄霜白的长剑，剑刃纤细，剑锋上跃动着淩淩清辉，如同冰层下荡漾的水波。
虽然隔着层层结界，擂台又极大，但周围观众皆是修士，大家纷纷升空远远瞧着，也都能将台上一切细节收进眼中。
“果然是姜师叔啊。”
“姜师兄可是得危云峰首座真传”
“然后被比他小一百岁低一个境界的人打败了”
“你谁知道姓苏的用了什么邪术听说当时她都没拔剑，说不定是用了什么咒符”
“你就是在记恨当年苏蓁打败你吧”
“你胡说什么我那次也只是失手，而且苏蓁何曾打败他，苏蓁自己都说只是过了一招，她哪来的本事一招打败她师兄”
那人说着满脸得色，“再说，姜师兄如今都是仙君了，苏蓁就算有什么手段，也不敢来找死”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此时，凌霄峰峰顶的广场上方，已经聚拢了上万人，还不断有人从远处赶来。
天空中流霞道道，灵压密集，境界稍低的修士都有些忍受不住，不由离得远了些。
姜望已经上了擂台，所有人翘首以待，等着另一个人出现。
“大师兄的对手到底是谁”
柳云遥被一位师姐带着，也在远远观望。
带她的人是玉尘仙尊的记名弟子，知道她很受师父重视，故此对她也很是客气，还给她施了一个远目之术，让她能看得清楚些。
“姜师兄知道自己是第一场，那人也知道自己是第一场，他们既然没有早早通气，大约是不熟悉”
那位师姐猜测道。
柳云遥迟疑着点了点头，心想大师兄也没几个熟悉的人，而且在抽签结束后，他显然也没刻意去寻找对手。
对手也不曾这么做。
或许也是不在乎
柳云遥正要开口，忽然猛地吸了口气，“那是谁”
为何如此眼熟。
不。
不可能的吧
在一片惊呼声中，擂台上多了一道人影。
那人鬼魅般现身，身上灵压收敛得极为完美，行动间也没有灵力波动溢出。
观众们不由骇然以对。
下七境的修士也就罢了，上七境修士们，此时都不敢相信，许多玄仙境地仙境都面露茫然。
台上那必然是真仙境修士，这人怎么能在他们眼皮底下隐藏气息的
姜望也心里一沉。
若非看到对方出现，他都不知道这里来了一个人。
这种情况通常意味着对方境界更高，然而这是真仙境的比试，他的对手也只能是真仙境，这似乎就更令人难以接受了。
当然，对方看起来极擅隐匿，若是专精这一道，倒也不难对付。
毕竟他曾击败过这样的正道修士，杀死过这样的魔修。
在真仙境这个境界，有所长必有所短。
然而
等他看清对手的模样时，他几乎惊得拿不住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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