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三十秒红灯等候时间转瞬即逝。
商从洲踩下油门,车辆飞驰而去。
车外路灯灯光明暗交替,落在他脸上,勾勒着他流畅的脸部线条。他身上有着润物细无声的特质,轻易地化解凝滞的气氛。
也能够用三言两语,将局势发展,往他期冀的方向走去。
好比此刻。
面对华映容满是期望的眼,商从洲淡声“但凡我今天视频通话的对象是个女的,你都想让我明天和她去领证。”
华映容被拆穿,也不气恼。
“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结婚了。”
“我连恋爱都没谈过,您就盼着我结婚。”
华映容研判似的观察着商从洲的脸,精英派的温文尔雅,性格脾气好得离奇。
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就这么张出色的脸,身材好的能去当模特走t台,家境工作学历样样都拿得出手的人。竟然没有谈过恋爱。
“我不相信你没谈过恋爱。”华映容私以为,是儿子不愿与母亲交流他的感情史,“儿子,你也知道的,妈妈不是封建保守的人,就算你谈过十个女朋友,妈妈顶多骂你一句渣男。”
商从洲挑眉“谈过十个女朋友就是渣男了”
华映容“当然。”
商从洲说“我一年谈一个,二十八岁,十九岁高中毕业开始谈,现在也得有十个了。”
华映容被哽了下。
这逻辑莫名变得正确合理起来。
下一秒,她眼梢吊起,冷言冷语“所以你偷偷谈了十段恋爱”
气焰很足,仿佛商从洲一个点头,华映容就要把这个渣男从车里踹出去。
“没,”商从洲转着方向盘,脚踩刹车,车子轻巧缓慢地停在大院门外,“妈,到家了。”
“你回家睡吗”
“不了,明天还得上班,在家里睡的话,明早六点就得起床。”
商从洲父母家位于市郊,离市中心有一个多小时的车程。偏远地段,安静闲适,华映容退居幕后之后,便住这里。内里宅邸是苏派建筑,青灰色的砖瓦堆砌而成。是国内知名建筑师的手笔,园林式布局,山水环绕,亭台楼阁。
车停在门外,车内望出去,围墙长的仿佛看不见尽头。
暗沉沉的地面,车大灯照出一亮通明的路。道路旁栽种着的芍药一簇又一簇地盛开着。
华映容没有挽留“你回家的路上,慢点开车。”
商从洲说“好。”
母子俩短暂告别后,华映容往家里走,总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儿。
等到泡澡时,她才记起来。
瞬间气的牙痒痒她被狗崽子带跑偏了,问了一晚上,都没问出来那个女生到底和他什么关系
把华映容送回家后,商从洲驱车回家。
到家已是夜里十点。
万籁阒寂的夜,商从洲坐在玄关处,伸手按了按右耳,微仰着头,目光平定。
过了一会儿,他拿出手机,给书吟发了消息。
商从洲我刚到家。
商从洲怎么想起给我打电话
聊天框最上面那栏,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中”。
书吟拨错了。
商从洲能猜到。
她不像是会给他打电话的人,尤其,还是视频电话。
商从洲也从未和人打过视频电话,在他看来,和同性打视频电话是万分奇怪的行为;和异性打视频电话则是异常暧昧的行为。
而刚刚和书吟的那通视频电话
或许她没有意识到,她身上穿着的是睡衣。
手机画面,最开始,是她的下巴。手机应该是在她腿上。
她似乎洗完澡了,身上穿着粉白格纹的睡衣。干净,保守,让人不会起任何旖旎心思。可偏偏,镜头里有个画面,叫人挪不开视线,是她饱满丰盈的胸部线条。
商从洲出声的时候,声音,不合时宜地哑。
好在,书吟意识到了他们正在视频电话,连忙把手机往上举。
她的脸进入画面,同时,还有她漂亮白皙的锁骨线条。
她皮肤很白,光线衬得她肤色嫩亮,像是上好的羊脂玉。
手机的视频通话功能,给画面添加了一层颗粒感的滤镜,她显得朦胧又梦幻。
商从洲那时的模样,正经又正派。
他现在也如此,一本正经地给书吟发消息,叮嘱她。
以后小心点。
消息没有发出去,他按了删除键,删了这五个字。
这话像是在对她的不小心拨电话行径表示不满。
思忖半晌,商从洲问她以前也经常拨错电话吗
手机那端的书吟瞪大了眼。
怎么可能
她打字,回第一次。
书吟真的是不小心按到的。
商从洲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要是怪你,就不会接通你的电话了。
书吟抿了抿唇。
好像,确实如此。
她是不小心邀请他视频通话的,但商从洲可以选择接,还是不接。
书吟提心吊胆一整晚,小心翼翼地问你妈妈她,好像误会了什么。
商从洲误会什么
误会我是你女朋友。
书吟说不出口。
她含糊道就,好像误会了什么,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消息发出去后,安静了许久。
就连聊天框都没有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字样。
商从洲应该是在忙。书吟想。
商从洲并没有在忙,他走到客厅,坐在柔软的沙发上,沙发随之陷进去小小的一块儿。他的心脏仿佛也陷进去一
块。
她的疏离仿佛一块巨石,压在他心上。
屋内没有点灯,室外万家灯火倾斜入落地窗内。
商从洲低垂着眼,眼睑处落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他打字,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们当然只是普通朋友。
商从洲不想再谈这个话题,转移话题明天早上九点来这里。
他发了个地址过去。
随后补充我早上九点有个会,抽不开身,到时候我会安排人过去接你。
书吟我不是替你翻译吗
商从洲不是,替别人。
商从洲可以吗
书吟可以的。
对话到此结束。
商从洲把手机随手一扔。
手机滚啊滚,掉落在沙发缝里。
面对着无尽的夜,商从洲双眼藏于晦暗中,很平静,像天崩地裂前的诡异平静。
隔天,商从洲到公司后第一件事,便是叮嘱容屹去接翻译。
容屹“你把她联系方式给我。”
商从洲“我只有她微信,我把她微信推你”
容屹眉头都皱到一处,起床气似乎还没过,略不耐烦的口吻“不喜欢加微信,你让她把手机号码发过来。”
商从洲无奈,还是问书吟要了电话。
书吟半天没回消息。
商从洲想了想“我和前台说一声,等她到了,前台给你打电话,到时候你再派人下去接她。”
容屹懒洋洋“哦。”
商从洲见他这幅不上心的模样就烦,踹了他一脚“她是翻译,事关今天的会议,你上点心行吗”
容屹眼疾手快地躲过,“知道了”
他嘀咕着“知道的是我翻译,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嫂子。”
商从洲侧眸睨他“你什么时候养成自说自话的习惯了说什么呢”
容屹面无表情“我说今天早餐真难吃。”
今天的早餐是商从洲买的。
他特意绕去小区附近那家早餐店,买了早餐过来给容屹他们吃。
听到容屹这么说,商从洲一把夺过容屹面前,剩下的早餐“不好吃别吃,我宁愿拿去喂狗。”
容屹无语“我评价一下早餐,他怎么意见这么大”
边上的霍以南慢条斯理道“因为早餐是他买的。”
容屹被哽住。
靠。
小气。
幼稚
早餐没吃饱,趁时间还早,容屹闲得无聊,下楼买了杯冰美式。
商务办公大厦,大堂内人来人往。
容屹过闸机口时,意外听到前台处飘来的声音。
女声很好听,声音质地如丝绸般顺滑,袅袅余音盘旋在耳。容屹并非是声控,让他停下脚步的,是那人说的话。
“你好
,我是商从洲的朋友,他说等我到了,你们这边会有人带我上楼的。”
容屹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目光远眺,站在前台处的女人,穿着成套的西装制服。黑色西装,黑色包臀裙,因为瘦,侧面看去,腰侧薄的像是一只手都能掐断。也正因此,身材线条有些夸张的好。
她转身了。
容屹的视线没有任何躲闪,直勾勾地打量着她。
看清正脸后,容屹低头,抿了口咖啡。
算不上是什么大美女,顶多算是个小美女。
胜在气质好。她身上的气质很少见,有种游离于人群之外的破碎感,文艺清冷。嘴角挂着柔和的笑,像冬日的太阳。可以没有温度,但不能不存在。
像是商从洲会喜欢的类型,又不像。
毕竟他从没见过商从洲谈恋爱,也没见过商从洲夸过那个女的漂亮。
容屹把手里的美式扔进垃圾桶,而后,迈着步子,笔直地走过去。
书吟正和前台沟通,突然,前台神色紧张,看向她身后。
“容总。”
“容总。”
几人异口同声。
书吟顺着视线往后看,面前的男人,矜贵,寡冷。看上去,年纪不大。
“容屹。”他与她对视,介绍着自己的身份,“是我让二哥给我找翻译,想必你就是那位翻译”
二哥。
这个词陌生又熟悉。
以前沈以星求商从洲汇演弹琴时,也是这么叫商从洲的。
书吟微微笑着“你好,我叫书吟。”
容屹脸上没什么情绪,“走了,书翻译员。”
和商从洲不同,容屹身上有着上位者的高傲姿态。
书吟没太在意,她跟上容屹的步伐,有他在,保安刷卡,大厦安检闸机打开,她轻松地进去。
到六十七楼。
有助理在电梯外等候多时,“容总。”
助理脸上端着温和的笑“你好,书女士。”
书吟竟然还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你好。”
助理走到书吟边上,和她沟通待会儿的翻译事项。
最后,三人走进会议室。
会议室设计特殊,靠近走廊的墙是玻璃墙,经过雾化处理后,才能隔绝视线。然而会议开始后,书吟发现,玻璃墙始终没有浮起雾面。
好在会议室外并没有人走动,往会议室里探头探脑。
她提起百分之一百的精神。
没多时,法国合作方来到会议室。
合作方自带了个口译员,书吟在替容屹翻译时,还得竖起耳朵,听对方口译员有没有正确传递我方信息。
今天是广告部的季度报告会。
会议过半,休息时间。
许多人忙着开会,没来得及吃早餐。广告部部长买了一堆吃的喝的,放在桌子上,供大家吃,就连商
从洲,也被扔了一瓶乳酸菌饮料。
“商总,喝点。”那语气,那口吻,像是劝他喝酒。
商从洲不置可否地笑了声。
他不怎么喝酒,也不怎么喝饮料,生活习惯像极了老干部,喜欢喝茶。
看着面前的乳酸菌饮料,无端滋生出熟悉感。
似乎,在某年某月的某天,他也曾买过这么一瓶乳酸菌饮料。
如同被命运裹挟住的每一个人,无处可逃。商从洲的脑海里,冒出久远的记忆。
九年前。
华女士住院的那段时间。
父亲远在军区,正值上升关键期,极难请假。
母亲被人刺伤,在icu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那时是他高考关键期,商从洲忙着冲刺省高考状元,本就时间不够。当下,他如同弹簧,被压的不能再往下压,弦被勒紧,整个人如履薄冰地活着。
怕母亲离开,怕父亲赶不回来,怕他没有好好地照顾母亲。最后,才是怕高考发挥不好。
华女士抢救完还没醒来的时候,商从洲看着面前的卷子,眼睛都有些花。
头脑混乱,完全没法集中精神地学习。
他想着去买点喝的,提神醒脑。
在便利店,却意外看见一个人。
沈以星的好朋友。
沈以星每次提到她,都称呼她为书吟吟。
可是商从洲知道,她叫书吟。
在学校的高二年段的百名榜上看到过她的名字,五一汇演时,她在舞台上自我介绍,说她叫书吟。
她似乎困了,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桌上,放着高二年段的物理试卷,写题写到一半。
商从洲站在桌对面,看着她的睡相侧脸,焦躁不安的心情,陡然平静下来。与此同时,他对她,萌生出某种很熟悉的感觉,像是在哪里见过她。
学校操场,让她捡球不是,不是那时候,还得往前。
百日誓师,她递给他话筒还得往前。
雨夜阑珊,他下车接她时间线再往前。
他记起来了,
那个在市图书馆,趴在桌子上睡觉的女生。
醒来后始终侧对着她,没分他一个眼神。
他眼神里似有光,光影明灭。站了一会儿,商从洲绕过她,在饮品柜里拿了瓶乳酸菌饮料,结完账,放到她桌上。
然后他离开。
商从洲离开得很突然。
离开前,他脸上看不出任何异样,云淡风轻地说“既然没吃早餐,那给你们半小时的用早餐时间,正好我有点事。半小时后,再回来。”
广告部的人面面相觑。
众人交头接耳。
“商总应该不是在阴阳怪气吧”
“不太像,商总又不是齐总,喜欢压榨员工。”
“别想太多了,商总从来
都是个体谅员工的好老板,慢慢吃早餐吧。”广告部部长安慰众人。
离开会议室后,商从洲电梯,到六十七楼。
地面铺着羊毛地毯,脚步声被地毯吞没。
商从洲停在三号会议室外。
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书吟的背影。
她脊背清瘦笔挺,头发盘在脑后,一身的黑色制服,衬得人格外干练。她聚精会神听着法国佬说话的模样,冷肃感扑面而来。
那一向严苛事多的合作商,听着书吟的话,竟时不时地点头,脸上挂着赞扬的笑。
商从洲不知道的是,他看她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商从洲只知道自己此刻进去,会打扰到这场会议。
所以他并未进去,在原地站了会儿,转身要走时,会议室的门打开,截住了他迈出去的步子。
送咖啡饼干等小食的秘书走了出来,秘书见到他的时候,略有些惊讶,被他眼神制止,而后,声音都咽回嗓子眼里。
门因她的进出,打开,缓缓合上。
里面泄出来的声音,是道女声。
声音如记忆里,如每次广播里听到的那般。
婉转动听。
只不过这会儿,因场合不同,声线平定,冷清。
门合上。
清冷的声音宣告离场。
商从洲也转身,默不作声地离开。
他看上去和来时,和平时,也没什么两样。只是低垂的眼睫,仿若泛冷的雨帘,渐于肃然,
好像,他的记忆力,远比他以为的要好。
他记住太多,一个与他没有什么交集的学妹的事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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