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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吟霎时明白过来。
王春玲哪有病
她是在装病,骗书吟回家。
骗她回家,相亲。
王春玲看见了她冷下来的脸色,硬拉着她,压着声音,道“这么多人在,你给妈点儿面子。”
又是面子。
子女要为父母的面子买单,而父母从不会为子女设身处地着想过。
书吟到底是心软的,强撑着笑,和面前的男生打招呼。
“你好。”
“你好,我叫许钧豪。”
“书吟。”
“我知道你的名字,书吟,你的名字很好听。”男生站了起来,夸赞完,反倒自己不太好意思,略有些拘束地挠了挠头。
“钧豪这人就这样,很腼腆害羞的。”边上坐着的一位阿姨开腔了。
许钧豪叫她“小姑”
“好好好,我不说,你们年轻人聊,我们打麻将去了,给你们小年轻腾地儿。”
说完,沙发上坐着的人都走了。
王春玲钻进厨房“快到晚饭的时间了,小许啊,你留在家里吃个晚饭再走。”
许钧豪看向书吟。
冬日阳光光线稀薄,落在书吟的脸上,是毫无血色的惨白。
她嗓音里不含一丝温度,说“吃了晚饭再走吧。”
以为她会把人赶跑,没想到她却松口留人。
王春玲心想,书吟该不会看上这小许了
她趁热打铁“书吟啊,小许是北师大毕业的,现在在附中你母校,当数学老师。人就比你大一岁,你俩应该有共同语言”
许钧豪诧异“附中是你母校吗”
书吟神色清冷“嗯。”
许钧豪说“也是我的母校。我是15年毕业的。”
书吟“我是16年。”
许钧豪“那你得叫我一声学长。”
见他俩就此展开话题,王春玲喜上眉梢,适时离开。
“说不准我们还见过呢我”
余光瞥见王春玲进了厨房,书吟打断许钧豪,“我们换个地方聊聊,可以吗”
许钧豪顿了顿,说“可以。”
王春玲和书志国执意给她留了个房间,但书吟没在这里睡过一晚。
她走进来,敞着门,不待许钧豪开口,书吟直说“抱歉,我很久没回家了,我爸妈对我的事不太了解。”
许钧豪讷讷“什么意思”
书吟声音清淡“我已经结婚了。”
许钧豪脸上表情崩坏,过半分钟,他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开玩笑的吧不想相亲你可以直接说的,没必要用这种理由拒绝我。哪有人结婚不告诉自己爸妈的”
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到底是不一样的,有理有据地分析着“王阿姨也和我说过,她之前给你介绍过几个男
的,你连面都没见就拒绝他们。我希望你不要太拒绝相亲这种事,也不要太有压力,相亲不过是认识人的一种渠道,不是说,我和你相亲了,我俩就是要结婚的。”
怪不得王春玲要用这种方式骗书吟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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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钧豪俨然是她母亲眼里的完美女婿人选。
要学历有学历,要工作有工作,谈吐大方又有礼貌。
兴许是他太过体面,让她的拒绝,有些难以启齿的狼狈。
“我没有和你开玩笑,许老师,”她记不住他的名字,只记得他是老师,她呼吸裹挟着疲惫,“前不久领的证,隐婚,暂时没有和任何人说。”
许钧豪仍旧不相信,但他也不相信,会有人拿结婚当挡箭牌。
半信半疑里。
书吟胸肺里沉着口浊气,她说“你比我高一届,那你应该认识商从洲吧。”
许钧豪“认得,他和我还是一个班的。”
书吟“他是我丈夫。”
许钧豪呆住了好半晌。
他脸上的表情很是精彩,震惊,茫然,错愕,到最后,竟然隐有一丝的鄙夷。
“开什么玩笑他是你丈夫。”
书吟怎么会看不出他眼里的嘲笑呢
人们常在相亲后面加一个词,市场相亲市场。
因此,相亲与做生意没什么差。
相亲的人,总要审视另一方,与其是否配对。学历、身高、外貌等等都在考察范围内,匹配成功,才有进一步了解的机会。这是门槛。
而在这个市场里,商从洲是放在高端商场奢侈品店的顶级产品,全球限量款。
至于书吟。
说的好听点叫全职翻译,难听点呢是没有固定工作、固定收益的无业游民。家境普通,最拿得出手的,是她的学历。
可在繁华的南城,重点大学毕业的学生一抓一大把。
书吟是搭建在商场走道里临时展销柜上摆放着的衣服。
比地摊货高一个档次,却无法放入橱窗里。
一句话简单概括比上不足比下有余。
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怎么可能会在一起
书吟双唇翕动,但她意识到自己和商从洲的事,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的清的。
光尘涌动,沉默间,许钧豪离开她的房间,走去了厨房。
王春玲的嗓门很大“什么这就走了”
“书吟,你送送小许啊”
也不知道许钧豪说了什么,王春玲气急败坏地走到书吟面前,“你和小许说了什么他不是答应了在家里吃晚饭的吗,怎么又走了”
“我和他说我结婚了。”
“什么”王春玲的声音响的几欲掀起天花板,“你上哪儿结婚的,你和谁结婚,你结婚我怎么不知道”
“就是和一个男的结婚了。”
“书吟”王春玲气的脸上下垂的肉都在抖,“你现在什么理
由都能编出来了是吗”
“我没有编,我也没有骗你。书吟淡声,“我要回家了。”
“回什么家这里不是你的家吗”
“”
“是我家,是我没住过一晚的家,是连书桌都积灰的家,是我一进屋就发现屋子里坐着一堆我不认识的人的家,是我一年回一次迎接我的不是爸妈的关心问候而是相亲的家。”
“妈,您看这里像是我的家吗”
她眼眸紧阖,再睁开,眼里流淌着的无奈,落在王春玲眼里,是无可救药的嘲讽。
回应她的,是“啪”的一声。
疼。
刮骨的疼。
极用力的一个巴掌,扇在书吟的脸上。
她被打的脸往一侧斜去,身体不受控地晃了晃,险些站不稳。
不知安静了多久。
巴掌打出去后,王春玲恍然回神,她神情里有自责。可木已成舟,巴掌已经扇了出去,再自责也无济于事。
她心疼地问“疼吗妈妈不是故意的,书吟,你能不能考虑一下妈妈的感受这里就是你的家啊,我是你的妈妈。如果你是我,你听到自己的女儿说的这些话,你心里会好受吗”
火辣辣的疼感在脸上蔓延。
冬天昼短夜长,日落尤为迅猛。
天色暗了下来,书吟半低着头,脸藏于暗处,看不真切表情。
她深着呼吸,反复几次的深呼吸,眼里的潮气叠浪翻涌,都被她沁在眼眶里,没有落下来。
“嗯,我的错。”书吟温顺又服从的姿态,是个完美的乖乖女,“那你呢,你就没有错吗”
她始终低着头,没有看王春玲。
连反抗都是轻声细气的。
“骗我说你生病了,你知道我有多着急吗”
“我说过很多遍我不需要你给我介绍相亲对象,你有听过我的话一次吗”
“你总是让我去考编当个老师,为什么我有说过我喜欢当老师吗还是因为你觉得有个当老师的女儿很体面,很有面子”
过去过去,有太多的委屈时刻了。
分明她是家中独女,可书吟很少有受父母宠爱的时刻。
读书时,只要她成绩倒退,迎接她的不是安慰,而是数不清的指责。
怪她不努力,怪她不认真。他们是结果论的父母。
等到上大学了,得知书吟勤工俭学,他们便直接断了书吟的生活费。
书吟要买房时,父母一万个不同意,要不是奶奶把书吟的户口本偷出来,房子估计买不成。因为在父母的眼里,书吟迟早是要嫁出去的,她的未来老公会备好新房,她一个小姑娘买什么房
商从洲反问过书吟,当他们的儿媳妇,比当他的妻子要重要吗
其实二者,一样重要。
因为书吟从小到大被灌输的观念是
“你得学做家务,等结婚
了,要给老公做饭的,你不会做饭,你俩怎么过日子婆婆会说你的。”
“你的房间怎么这么乱,要是被男朋友看到,估计会嫌弃你。”
“结婚了肯定要生小孩儿啊,至少要两个,不生小孩儿的话,婆婆肯定不开心。现在婆媳关心多紧张啊。”
书吟真的很想反问她妈一句“你到底是给自己养女儿,还是在给别人养儿媳妇”
可即便如此,长年累月的“训导”,造就了书吟敏感多疑的性格,造就了她的讨好型人格。
她要讨好所有人,除了她自己。
听到书吟的话,王春玲的表情,有震惊,但更多的,是受伤。
“我是你妈,我还会害你不成我让你当老师,是因为老师这份工作很安逸很稳定我让你相亲哪有人是不结婚的早点相亲,就能遇到条件好的男孩子,等你岁数大了,遇到的都是被人挑剩下的残羹冷饭”
放在以前,书吟肯定会反问一句,结婚有什么好的。
但现在不一样了。
书吟忍着脸上的疼感,每说一句话,唇角牵动着脸皮,生疼。
她说“我真的结婚了,上个月领的证。”
王春玲眼刀锋利“和谁结婚的你结婚之前不带那个男的回家让我和你爸见见吗书吟,在你眼里,到底有没有爸妈”
书吟说“见不见都不影响我和他结婚这件事。”
王春玲大怒“你被那男的灌了迷魂汤了”
她斥道“家长都不见就把你骗去结婚的男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书吟,你都这么大了能不能动动脑子”
相比与她的暴怒,书吟万分平静。
她颤抖着手,捂脸,缓缓抬起头,眼里蓄着一行泪“反正我和他已经结婚了。”
王春玲气的整个人都在抖“你把他叫来”
她猛地扑向书吟,翻找着“你手机呢给那个男的打电话,让他滚过来见我和你爸”
王春玲力气很大,书吟躲闪着,一个趔趄,整个人跌落在地。
手机也从口袋里掉了出来。
恰好手机响起来电音乐。
书吟想去拿,王春玲快她一步,拿起手机。
她瞥见来电人,是商从洲。
书吟心猛地一紧,脸上表情不再是平淡无澜的,紧张又慌乱“妈,你把手机还给我。”
王春玲抽了抽嘴角“这就是那个骗你结婚的男人,对吧”
然后,她没有一丝犹豫,按下了接听按钮。
“妈”书吟瞳仁地震,声嘶力竭地喊着。
声音穿过耳膜,穿过手机,直抵商从洲的耳边。
还不待王春玲开腔。
手机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王春玲看见眼前黑屏的手机,痛心欲绝,“书吟,你看看你现在,为了个男人,和妈妈吵架你别忘了,是谁怀胎十月把你生下来的,又是谁含辛茹
苦把你养这么大的。父母的养育之恩,比不过一个半道认识的男人吗”
她盯着书吟好一会儿,而后,满脸失望地离开了书吟的房间。
紧接着,是大门打开的声音。
书志国新奇道“楼下停了辆宝马,崭新的,听说是咱们家吟吟的车真的吗”
王春玲哼了声,冷嘲热讽道“你家闺女赚钱了,发达了,不把爸妈放在眼里,做事那叫一个随心所欲。”
书志国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脾气这么大”
顿了顿,疑惑“和吟吟吵架了该不会因为相亲那事吧”
王春玲没好气“我要给你们做晚饭,她在房间,你问她去”
她骂骂咧咧的,“大半年才回一趟家,为了她回家,我还忙里忙外地买好吃好喝的,就为了她回家能舒舒坦坦。供她吃哄她喝供她上大学,结果呢念完书,直接搬去外面住,有主见有想法了,可真是了不得。早知道这样,我就不该让她读书”
“不让我读书,让我二十岁就结婚生小孩是吗”
不知何时,书吟走了出来。
书志国见到她红肿的脸,左半边脸,印着明显的指印,震惊之余,很是心疼“谁打的你”
王春玲怒道“书吟,你别是不是以为读过书就很了不起敢顶撞我了。”
父母多矛盾
想要自己的子女在外独当一面,却无法接受子女在自己面前有独立的思想。
书志国一头雾水“到底在吵什么啊”
王春玲转头斥书志国“你养的好女儿”
怒火迁移到书志国身上来,本就听得莫名其妙,书志国现下火大“说什么呢女儿是我一个人的吗”
一派争吵声里。
书吟面无表情地离开。
身后,书志国叫她“书吟”
王春玲故意抬高了声音“叫什么你闺女说了,这不是她的家”
书吟几乎是跑着下楼的,步伐慌乱,像是逃离。
夜色昏沉沉的,周遭是苍茫的雪,路灯时明时暗。
寒冷的雪天,街道里是寂寥的空旷。小区里点着一盏盏灯火,菜香浸在湿冷的空气里,寒风卷过,被凛冽吞噬。
书吟孤身一人的往前走,低着头,漫无目的。
出来的匆忙,她才发觉,车钥匙和手机,都落在了家里。
一阵寒风吹过,极冷。
冻得她鼻尖泛红。
不知走了多久,书吟似是终于支撑不住,在边上积雪重重的公共座椅上直截了当地坐了下来。
落雪如同雪崩般压在她身上,盖住她的衣服,她的肩,她的头发。
头顶是一盏朦胧昏黄的灯,隔着枯朽枝桠,在她身上落下一层光圈。
商从洲跑动的步子,顷刻间停住。
附近的街道他几乎跑了个遍,终于找到了和她极像的身影。他浑身冒汗,气喘吁吁地走到她面前。
湿了的眼睫如同淅沥眼帘般,书吟看着面前出现的人,隐忍着的泪,终于滴落。
商从洲俯身,和她的视线保持着同一水平线上。
他忍不住伸手,微凉的掌心,触碰到她冰凉的左脸,不受控地颤着。
“疼吗”他问。
书吟眨眼,眼泪夺眶而出,蔓延至他掌心。
她带着哭腔地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问“疼吗”
她说“疼。”
他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带着白雾。
雪好像在这瞬间下得更大,将他们都埋住。
商从洲解开衣服,把书吟抱进自己的怀里。
他怀里是温热的,柔软的毛衣抚慰着她的脸,她听见他的心跳声,也听见了他的心碎声。
“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她问。
“因为我觉得,你需要我。”他说。
像是电影画面般,他的出现,伴随着救赎的宿命感。他是心软的神,让她难以抗拒。</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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