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8 章 明月共潮(八)

    医务室只有个老头,一见陆潮来就笑了,“哟,稀客。”

    陆潮把人往椅子上一搁“别兴奋,不是我要看病。”

    老头看见郁霈的一瞬间就拨了拨眼镜片,“诶”了声却没说什么,转而道“脚扭了把鞋袜脱了我看看。”

    郁霈听着就要弯腰,被陆潮一把按住肩膀“老实坐着,我来。”

    他当即蹲下身,半屈膝蹲着轻手轻脚将郁霈的鞋子脱了放膝盖上,听见他抽气就又把动作放轻,很缓慢地脱掉袜子露出肿胀的脚踝。

    “他这怎么肿这么厉害没伤到骨头吧”

    “几天能好啊”

    “哎您老轻点儿成么他都哆嗦了。”

    “您行不行不行赶紧退休在家种菜得了。”

    老头端正老花镜,稍微检查了一下就听陆潮在旁边医闹,忍无可忍从镜片上方瞪他“你行你上”

    陆潮当即熄火。

    郁霈额头渗出细汗,低声问“大夫我的脚还好么期末能不能好”

    “只是扭伤,没什么大问题,回去先冰敷消肿止疼,过两天再热敷,不太疼了就试试按摩实在疼就吃点药或者去医院,记住别做剧烈运动,多休息免得二次受伤留病根。”

    郁霈放了心,期末之前能动就行。

    陆潮给他穿上鞋,扶他起来时靠在耳边说“这老头跟我爷爷是战友,那会儿在部队当军医,老了也闲不住跑这儿当校医来了。”

    郁霈微讶,“你爷爷是军人”

    “想知道”陆潮揽过他的腰,把手臂搭在肩膀上扶起来“打算拿什么跟我换”

    郁霈“我不想知道。”

    “嘴硬,你抽手干什么”陆潮拽着他手,侧头警告“再不老实抱你了啊。”

    郁霈果然不动了。

    他一只脚实在不方便,走走停停到宿舍弄得一身是汗,陆潮让他靠着墙站,帮他脱掉棉服挂起来。

    郁霈不想再和他近距离接触,顺着床慢慢挪到了桌边。

    宿舍门开了又关,他回头看了眼忍不住重重喘了口气,本来打算下午去初粟那儿的,现在也去不成了。

    他给初粟打了电话,小朋友一听他受伤了立即要赶过来探望。

    “不用,我下周去看你。”

    初粟闷闷不乐“我担心你嘛。”

    郁霈“不妨事,我已经拿了药,你好好练功,等寒假了我去清河班陪你。”

    “你又不能每天都在这儿陪我。”初粟仍旧不高兴。

    “能,寒假了我就天天去陪你,你要是不听话那我就不去了,你自己选一个”

    “听听听”初粟高高兴兴把电话挂了。

    郁霈刚挂掉电话陆潮就回来了,不知从哪儿弄回一袋子冰块,一口气全倒进盆里,又去拽了个毛巾回来。

    郁霈立刻“我自己来。”

    “行,你自己来。”陆

    潮也没拦着他,就那么靠在椅子上冲他抬眉“你来得了我就不碰你。”

    上次在医院的冰敷记忆犹新,郁霈脚踝生疼连动都不想动,但被陆潮的眼神一盯,迫不得已伸手去拿冰块。

    他的脚根本弯不了。

    郁霈把毛巾放回盆里,“我的脚不要紧,休息几天就好。”

    “好什么好,冷也怕疼也怕,明明娇气得跟什么似的还天天嘴硬。”陆潮拉近椅子,将他的脚抬起来放膝上,不由分说拿过毛巾贴上他脚腕。

    郁霈下意识吸气往回缩,小腿就被陆潮握住强硬地拽了回去。

    冰冷寒意顺着皮肤传递,将滚烫紧绷的疼痛镇压下去,陆潮手上动作极轻,丝毫没有额外附赠疼痛。

    “小公主。”陆潮指尖抹去融化的水痕,抬头看他“我问你个问题。”

    郁霈垂眸不答。

    陆潮拨正他的脚踝,仿佛自言自语似的笑了下“你听着也行,不回答我就当你默认,你有喜欢的人么”

    “那就是没有,再问一个,你觉得我碰你你恶心么”

    郁霈还是没回答。

    “嗯,不反驳那就是不恶心。”

    郁霈被他的不要脸弄蒙了两秒,好赖话都让他一个人说了

    陆潮甩了甩被冰得通红的手指,微微蹙眉搓了搓几乎麻木的血肉,然后又再次放进盆里拧冰冷的毛巾。

    郁霈垂眼看着他,其实造成今天这种局面他要负很大责任。

    他被文思伺候惯了,刚到这里来时哪哪儿都不适应。

    陆潮强大可靠无所不能,又霸道强硬地照顾他,他承认自己贪图陆潮给的安全感。

    也许就是这样,他让陆潮产生了自己“喜欢”他的错觉。

    半晌,郁霈低声开口“陆潮,我不适合你。”

    “哪儿不适合”

    有一瞬间,郁霈想告诉他自己是来自1926的郁兰桡,并不是那个喜欢他的郁霈。

    “如果我让你产生了误会,我向你道歉,总之我不可能跟你在一起。学校里有很多很好的女孩子喜欢你,贺小姐也很好,她既有气质又”郁霈话一出口就发觉有些不妥,随即蹙眉不再说了。

    “怎么不说了”陆潮帮他擦完脚放下,把盆和毛巾送进卫生间洗了手回来,又问了一次“继续说。”

    郁霈垂眸不言,下一秒脖子就被人攥住抬了起来,正好对上陆潮满是怒意的冰冷眼神,“你敢再说一个字。”

    他手上没用力,郁霈呼吸没有任何阻碍,但却感觉到了他死死压抑的暴怒。

    “郁霈,我告诉你,我既然喜欢你那这辈子就认定你一个,你喜欢我也好不喜欢也罢,别想着把我往别人身边推,我脾气没你想得那么好。”

    郁霈喉结顶着他的掌心滑动,却仍旧没开口。

    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压在了桌上。

    陆潮强硬地挤进他双腿中间,一手掐着他的腰,另一只手仍旧按着脖子。

    脆弱的喉结被人用拇指轻轻压住,郁霈看着他的眼神,莫名产生几分不安,“是我失言,你先放开我。”

    陆潮嗓音低哑隐含戾气,“下次再让我听见这种话,我就直接扒光了。”

    郁霈心头一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那道低哑嗓音又说“我可以慢慢追你,到你相信我是真喜欢你,也可以不碰你,但”

    陆潮抬起头,用拇指在他唇上缓缓磨蹭“小公主,别把我的底线定得太高,我纵容你不是无条件纵容你,明白么”

    郁霈莫名想起梁钟那句话,“你想和我上床”

    陆潮简直让他气笑了,但既然话说到这个份上他也懒得再藏着掖着,直白地盯着他的眼睛剖露欲望。

    “我确实想抱你亲你,很早之前就想掐着你的腰把你干到哭着向我求饶,我喜欢你想跟你上床,巴不得每天都抱你睡。但我更想惯着你,让你永远都那么娇气,懂我意思么”

    郁霈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从没有经历过这样的场面。

    哪怕现在陆潮拿着把枪抵着他脑门,他都能不卑不亢说一句“要杀便杀少废话”,可现在不一样,陆潮明明在逼他,却又比他更像个弱者。

    他觉得自己被陆潮推进了一个满是沼泽的深渊,四周没有光线,他动一下就往下面陷一分。

    除了死,没有任何的求生之道。

    陆潮陆潮低下头用鼻尖抵住他的,然后一路下移挪到他颈窝里,轻轻咬了一口。

    郁霈吃痛,本能抬手推他却因为这个姿势使不上力,反而让他压得更紧。

    陆潮嗓音低哑,沉沉地顺着颈侧压进心里“是你先跟我告白,招惹了我就得负责,如果你怨我伤你心可以尽情还回来,让我慢慢追你,好不好”

    “你先放开我。”

    陆潮蹭着他的脖子,记起他失忆,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方面的原因,但还是补了一句“你记不起喜欢我也没事,慢慢想。”

    郁霈闭了闭眼,推开他的肩膀“陆潮,我脚麻了,你先放开我。”

    陆潮将他从桌上抱下来放回椅子上,门适时地开了。

    徐骁龇牙咧嘴地跑进来,“小鱼你受伤了我听陈津说你脚扭了,你怎么样要不要进医院”

    林垚拎着份新鲜的猪蹄汤,热情表示“吃啥补啥,我刷老陆的卡让食堂现炖的。”

    “多谢关心,我的脚不妨事,汤你们喝吧。”郁霈话音一落,陆潮已经把汤放他跟前了,虽然没说话但他分明察觉那里的意思是

    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郁霈只好端起汤,但看着上面的葱花香菜本能蹙了蹙眉。

    “拿来。”陆潮仔仔细细地挑走所有绿叶,重新放在他跟前,就在他以为要说什么的时候反而转身去打电话了。

    郁霈松了口气。

    “小鱼你脚受伤了晚上怎么直播啊寝室里行吗”

    郁霈捧着碗,“不用,我能下楼。”

    “你能下什么楼,在寝室播,徐骁让陈津把他设备送过来。”陆潮收起手机,遥遥瞥他手里的碗一眼,“赶紧喝。”

    “你怎么跟他爹似的。”徐骁溜到阳台,努了努嘴小声问他“哥,你现在啥打算”

    陆潮靠在栏杆边,“能有什么打算追呗。”

    徐骁仰头叹气,“果然众生是平等的,再牛逼的学霸校草也得吃爱情的苦,怎么样,是不是有一种再多的钱也买不来真爱的挫败感”

    陆潮朝他斜了一眼,“挫什么挫,他早晚得再喜欢我。”

    徐骁“我就说你恋爱脑吧。”

    郁霈最近改成了七点钟直播,因为脚受了伤只能坐着,先和弹幕解释了一遍,不出意外收获了一大片心疼。

    徐骁和林垚俩人坐在对面安静如鸡,生怕吵到他。

    郁霈不经意瞥了眼陆潮,他倒是在玩手机没抬头,不由得松了口气。

    老婆你在看谁快看我

    老婆今天唱什么呀能不能把上次那个樊江关再唱一遍,宝贝薛金莲可爱死了。

    这条弹幕一出,底下无数跟着刷屏的。

    郁霈微弯了弯眼睛“好,那就再唱一遍,不过我今天嗓子不太舒服只能唱一小段,待会儿给你们弹琵琶听好不好”

    他嗓音柔软隐含诱哄,弹幕齐刷刷说好。

    陆潮没听过他现场唱,虽然翻过他的账号但那和近在咫尺的感觉是截然不同的,娇憨跋扈撒泼却又甜糯糯的嗓音瞬间掳走他的注意力。

    郁霈唱了多久,他就盯了多久。

    郁霈被看得如芒在背,险些唱错调,短短的三个小时直播却让他觉得有三年那么长,时间一到火速关了直播。

    “你能不能不要盯着我看。”

    陆潮坦然一笑“也可以,不过有个条件,换不换”

    郁霈“不换。”

    陆潮也没继续说,起身把他拉起来“上床睡觉,一会熄灯了。”

    郁霈躺在床上毫无睡意,脑子里乱糟糟的,又烦又闷。

    陆潮就像一团无法拒绝的火焰,即便用尽全力阻挡,依然能顺着缝隙透出热度。

    他必须得想个有效的办法,一个彻底断了他念想的办法。

    郁霈睁着眼睛想了一夜。

    翌日一早习惯性爬起来,脚上传来钝痛才记起脚伤请了假,不用去上课。

    他又躺回床上。

    寝室里徐骁和林垚的呼吸声交错,郁霈盯着看了一会,暗暗有了决定。

    八点半,陆潮几人出门上课。

    陈主任接到郁霈电话,无比意外反问“换宿舍为什么突然要换宿舍是不是陆潮欺负你了”

    “不是。”郁霈看着空荡荡的寝室,很轻地舒了口气“是我不想住在这儿了,不方便么或者我能不能搬出校外去住”

    “按道理说大二是可以申请出去住,不过现在快期末了可能不太好办。”陈

    主任听他语气淡淡,一时也琢磨不清缘由。

    “你老实说,是不是跟陆潮打架了我找他谈谈”

    郁霈脱口道“不是。”

    “那你为什么突然要搬我实话跟你说啊,你之前换过太多宿舍了,你们系可能没法住,其他系的空宿舍也不多,陆潮那儿是上学期唯一一个愿意留你的地方。”

    郁霈陷入沉默。

    陈主任思来想去,“那这样吧,我先跟你们辅导员谈谈,问问他有没有合适的地方再告诉你,你先别着急。”

    郁霈“嗯,那麻烦您了。”

    电话一挂,门立即被人推开。

    陆潮手里拎着份早餐,手背上有着隐约的青筋,不难看出他正在憋火。

    寝室静得落针可闻。

    陆潮在门口听见了全程,压着嗓子的询问字字沉重“你就这么烦我,看我一眼都觉得忍无可忍非得搬出去才行”

    郁霈看着他的眼睛,“是。”

    陆潮手一紧,像是被人狠狠砸了一拳,几乎要站不住。

    他从来不知道仅仅一个字的杀伤力居然这么大,一个淡漠无情的眼神能把他所有的信心击溃。

    “行。”陆潮意味不明地说了一个字。

    郁霈有些于心不忍,陆潮的眼神藏了太多情绪,每一种都让他体会到心碎和心酸。

    尽管他不喜欢男人,但将他的真心踩在地上还是有些心颤。

    他轻吸了口气,说“陆潮,我们不合适。”

    “你说哪儿不合适,我听着。”陆潮关门进来,把早餐放在他手边,“先吃饭,边吃边说。”

    郁霈下意识瞥了眼那份热腾腾的早餐,外卖盒上印着“落霞集”三个字,和在医院那晚一样,特地让人送来的。

    他到舌尖的话哽住,轻咬了咬牙移开视线“你家庭很好,有很强大温柔的父母,你应该有更好的生活而不是喜欢我。”

    陆潮“继续说。”

    郁霈觉得他丝毫不介意,他不知道现在这个社会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但看颂因程和林让君便知道。

    “你不知道同性在一起会被人指指点点吗你的父母能答应吗”

    陆潮一下笑了,“不如打电话问问我妈”

    郁霈一下子噎住了,见他像是真的要拿手机,气道“陆潮”

    陆潮把手机一扔,勾着点笑说“宝贝儿,喜欢你是我的事,别说我爸妈能答应,就是他们都反对也影响不了我喜欢你,他们能不能接受的问题留给我操心,你该操心的是好好考虑你喜不喜欢我,懂么。”

    郁霈被这一句无法无天的话顶得哑口无言。

    “说完了那该我说了。”陆潮把勺子递给他,往粥碗示意,“你上次在医院吃的那个粥,我走这段时间他们会给你送三餐,脚不方便就让徐骁给你带上来。”

    郁霈捏着勺子没动,只觉得他比以往那些土匪流氓更难缠,那些人无非是奸狡凶恶,可陆潮是捧着

    一颗真心让他随意践踏。

    他实在下不去手。

    “你喜欢我。”

    郁霈才想开口就被陆潮打断“至少你舍不得伤害我,你会考虑我爸妈就代表你在意我,如果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我就不会为我考虑。”

    郁霈怔然,完全没想到他会这么想。

    捧出来的那颗真心被他踩在地上千疮百孔,他居然还能淡然笑一笑,从夹缝中扣出一点点的关怀。

    郁霈眼睛发酸,垂眸颤了颤眼睫。

    “别操心那么多,本来就瘦的没二两肉再整天操心这个操心那个更不长肉了,你就当有人疼你伺候你,心安理得接受我照顾你。”

    陆潮抬手在他眼睫毛上碰了碰,“我今晚得回家一趟,明天早上直接出发,这三个月你好好想想,等我回来好不好”

    郁霈心里发堵,别过头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

    陆潮嗓音低哑,带着诱哄与温柔,“行了吃饭吧,我去上课。”

    郁霈攥紧勺子看他走到门口了,脱口叫道“陆潮。”

    陆潮回过头“嗯”

    话在舌尖滚了几滚,话在舌尖滚了几滚,郁霈实在是不忍心他这样,咬牙道“我根本不是郁霈”

    “嗯”

    郁霈顾不上那么多,原本小心隐藏的秘密此刻被他拿来当作斩断两人牵绊的刀。

    “我是郁兰桡,死在1926年的郁兰桡,根本不是你的室友郁霈。”

    陆潮懵了懵,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郁霈咽了咽喉咙,他刚醒过来的时候怕别人发现异常,怕别人知道自己侵占了别人的身体,尤其怕陆潮。

    他甚至连失忆也没敢坦白,他对这个时代太陌生了,撒了一个谎他不敢保证能用其他的慌圆回来,只能拒绝与人接近。

    此时此刻他什么也顾不上了,他不能让陆潮这么不计伤害地追求他。

    “你懂了吗,我根本不是你喜欢的那个人。”

    陆潮有一瞬间觉得他是在开玩笑,编了这么个故事来让他知难而退,但看他双眸微红,眼底洇着水汽连气息都带颤,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

    郁霈眸光定定,完全不像是臆想。

    “你说你”陆潮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死在1926年是什么意思过于科幻的情节在脑海里成型,他皱起眉喃喃猜测“你的意思是你穿越重生”</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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