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露在昏黄烛光中的是一截白皙平坦的腰腹。
它正随它主人的呼吸而微微起伏,显出些许极具生命力的弧度。对于那只能在墙面上彰显出存在的家伙而言,单用肉眼看不出他在做什么,然而侧卧着的人类却倏然瑟缩一下,真切地感到了寒冷。
“嗯”
青年不适地将眉头皱得更紧了,他本就漂亮的五官被周围的大片朱红衬得越发昳丽,连眼尾都要染上艳色。紧挨在那一小片肌肤上的触感冷到彻骨,却偏偏贴着那里来回摩挲,舍不得离开似的去触碰这处温暖。
过了许久,“他”像是终于汲取够了人类的体温,却又不满足于一丁点接触,贪婪地窥伺着那半遮半露的衣衫一角,然后顺从了本能。
“别动,”殷素问在半梦半醒间含糊地咕哝道,“谁啊,烦不烦人,再这样我就”
他在哪里来着
家里的床没有这么硬,再说他的房门都是关着的,家里人也不会在睡觉的时候随便进来,大概大概是错觉吧。
不对,他好像
殷素问几乎是一下子就清醒了。
睡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脑内一片清明,眼睛努力睁开了一条缝隙,与其说动也不敢动完全是动弹不得。
他的四肢仿佛被无形的沉重秤砣压住,心脏跳得很快,念头难以化为动作,只有腰侧传来的触感依旧清晰。
他立刻就反应了过来是怎么回事。
鬼压床。
殷素问咬紧牙关也挣脱不开,他隐约感觉到对方的力量比自己强出太多,却还是不死心地想要掐诀念咒。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他在心里再次默念了一遍雷祖的名号。
九天应元雷声普化天尊。
没用。
他的指尖只来得及颤动一下,马上又被那股无形的压迫感按灭了反抗的火星。郊外夜晚寒冷,本着多一件是一件才继续套着的嫁衣此时竟然格外应景。它被轻轻挑开,那冰凉就当真探了进去。
骨节分明,修长有力,宽大而结实。
果然是男人的手。
洞房花烛夜。
殷素问脑海中忽然闪过了这个词,从现在的角度,他只能凭借余光看到不远处亮起的小簇火光。
那两支手掌粗的红烛依然在静悄悄地燃烧,它们已经矮下大半,融化过的蜡油堆满了器皿,摇曳着的烛火映出床上正在动作着的黑影,却瞧不清对方的样貌。
他开始后悔为什么没有连夜离开了,既然知道自己被当作女方送入这场冥婚,徒步走到最近的车站也比真等到了这家伙突破自己设下的封印强。
特别是,如果早知道会变成这种情况。
他又不是同性恋
有什么沿着他的腰线一寸寸向上滑去,像是在借此吸取活气,又真的掺了点别样的意味。
殷素问从未如此害怕过,他离开出走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自己会变成谁的盘中餐。尽管对方似乎不是想吃他,而是想想
凉意还在往内里攀去,最终停在他的肋上。他刚刚要松一口气,就平白感觉它向上窜了一截,径直按在了那薄弱处。
他自己平素都不会专门去碰这里,此时更是面红耳赤,尤其是
“姓、姓沈的”殷素问胸口剧烈起伏几下,还来不及细想自己是什么时候重获了声音就气急败坏地喊出了声,“你看清楚,我是个男的,才不可能是你的新”
他亲眼看着那团黑影向自己压下来。
“唔”
殷素问的后半截话硬生生被堵回去,他人的指腹在辗转着按压他的下唇。唇瓣柔软,在连番的按揉下完全泛上了红色,手指在他张嘴的间隙便趁势钻进去,捉住那还要活动的舌尖,弄出几不可闻的声响。
指侧那一点点薄茧磨得舌叶发麻,殷素问总算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却还远不到能挣扎的地步。他呼吸得艰难,反手抓紧了床单,用力到边缘浅白的指尖骤然松开,又紧跟着将同一片布料攥出更多褶皱。
响彻在耳边的急促喘息声很是陌生,他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那竟然来源于自己。他在为背后整个靠近过来的冰冷而不自觉发抖,但也无可否认身体在恐惧与本能的双重刺激下渐渐有所反应这怎么可能。
烛泪沿着台柱滚落,凝固成一片平静的湖泊。穿堂的阴风不曾在湖面上刮出丁点涟漪,唯独底下的暗潮在悄无声息地涌动,将那一尾鱼苗困在里头,叫它朝着哪个方向逃去都会撞得晕头转向。
他在迷蒙中似乎听到了一声男人的喟叹,与此同时,就这样落入了谁的怀里。那怀抱就跟只能靠知觉确认的手掌同等凉得瘆人,肩上无端一沉,对方从后面埋进他的颈窝,明明是已与阳世无缘的鬼魂,殷素问却听到了浅浅的呼吸声。
一呼一吸的气息就在耳侧,他有点痒,更多的是不知所措的慌张。心口怦怦直跳,见新郎官抱住自己以后好一阵子不再有动作,他试探着去推那看不见的指头,含混地想要开口。
他马上就后悔了。
他本就在桎梏下不剩多少气力,这一下的力道还不如小猫梳毛,于是理所当然地起了反效果。那只手倒是依旧向下,只不过有了别的去处,殷素问愣了一下,立刻挣扎起来。
“你,”他又惊又怒,“你给我住手”
言语显然阻止不了基于本能的所作所为,殷素问恨自己没来得及狠狠咬上那两根手指一口它们现在接替了下方作乱者原本的位置,他奋力的反抗仅仅表现为微乎其微的挣动,唇间溢出一声无可奈何的呜咽。
烛火忽地灭了。
视野陡然陷入黑暗,殷素问彻底怔住了,他僵着身体望着眼前一望无际的漆黑,然后才感觉到禁锢住自己的无形力道不知何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惊魂未定地缓了好一会儿,几次深呼吸后,提起精神去查看自己的双手,它们终于恢复了原本的灵活。
他有些脱力地撑着坐起身,第一时间去摸枕边的手机,紧接着就打开手电筒,照向了桌上那尊恍若无事发生的牌位。
见鬼的无事发生。
他睡前贴在上头的符箓一张不剩,全都七零八落地躺在了地上,牌位光亮得连一点胶痕都没有,还挺爱干净的。
不生气,不生气。
殷素问闭上眼睛,竭力说服自己。
众所周知,厉鬼没有理智,如此这般只是想要吸取他作为活人的阳气,计较这个反而落了下乘
滚啊流氓
如果现在有把斧头,殷素问发誓他绝对会把这倒霉牌位劈了当柴烧,让它好好体会一番什么叫真正的烈火焚身。
说起来,那家伙似乎是在蜡烛灭掉以后消失的。
想到这里,殷素问起身去看被他放在地上的两支花烛,才发现它们熄灭得不算偶然,正正好卡在刚才烧尽了最后一点烛芯,徒留下黑漆漆的残骸。
殷素问“”
听我说谢谢你,灭的真是时候。
他是一点困意都没有了,有心照着之前想的一样直接离开,又望着窗外漫无边际的夜色发怵,干脆直挺挺地坐在床上,时不时看一眼手机,期盼时间能过得再快一些。
长夜漫漫,没有信号,无事可做,总得找个办法打发时间。
殷素问叹了口气,开始清理自己的手机相册。
等到他再次抬起头,如愿看到天边泛起了鱼肚白般的亮色。
天一旦亮起来就快了,殷素问收拾好自己的背包,又脱掉身上的嫁衣,以防万一地将这身衣服和盖头也当作证物塞进夹层。
最后,他盯着桌上的牌位看了半天,终于忍辱负重地捧起它,一同放进了包里。
登山包一下子沉了不少,殷素问背着这沉甸甸的分量,挑出荒草里的纤细小路,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能窥见路灯尖顶的远处走去。
他边走边举着手机找信号,总算在走到公路附近时看到它有了微弱的一格,然后热泪盈眶地对上了依旧在转圆圈的空白软件页面。电话还是打不出去,殷素问索性死马当作活马医地站在路边招起了手,看看能不能赌到一辆好心的顺风车。
一大清早,太阳都才升起半轮,又是这种偏远郊区,有偶尔能经过的车辆就不错了,能放下警惕搭载陌生的乘客更是难上加难。
有好几辆车都是径直呼啸而过,殷素问站得腿都酸了,这才好歹等到一辆用来拉货的面包车在面前停下。
“哟,小伙子,”司机探出头,胳膊搭在车窗边沿,操着一口有点乡音的普通话,“啥事啊”
殷素问笑问“您这是往哪儿走,能带一下我吗”
“往三环去呗,你要顺路就走。”人到中年发福的司机乐呵呵的,当即答应下来,见他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随口问道,“大学放暑假啊”
“哪儿啊,都毕业了。”
说到伤心处,殷素问的笑容几不可见地僵了一下,“就是还没找着工作。”
“哎,找不到正常,”司机显然也是见多识广了,不以为意地安慰他,“这年头大学生找工作是难,你这学的什么专业啊”
殷素问轻轻道“学化学的。”
车内安静了两秒。
司机“天坑啊。”
殷素问“哈哈。”
您挺潮流啊。
他搭的不是出租车,司机大叔能唠的程度也不遑多让,两人拉着家里小辈报专业的家常算是打发了路上的无聊。
殷素问留了个心眼,没有直接问这是哪里,俗话说出门在外人设是自己给的,他摇身一变成了找不到工作干脆徒步旅行顺带走亲访友的应届生也没毛病。他捧着还剩不多电量的手机看定位,发现其实没有离昨天的高速公路偏了太远,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联络上出租车公司拿回其他行李。
路上有了人烟,车子很快驶进城区,殷素问看着窗外的街景,感觉差不多了。
“多谢,我在这里下就行,”他笑道,递去两张纸币,“您买包烟抽。”
司机连忙推拒,“不用不用,顺路的事。”
“一点心意,您拿着吧。”
善缘能结一点是一点,见殷素问执意要给,司机也只好收下,笑呵呵地跟他道别,还推荐了附近物美价廉的旅馆。
“哎,对了。”
殷素问人都下车了,忽然想起什么,重新在车窗那里探头,“再问您一件事,这儿哪有卖黄纸啊文玩啊之类东西的店啊”
“你往东头走,过几个红绿灯就是一条街。”两人路上聊得不错,司机随口道,“小年轻去这种地方干嘛”
本是好奇多问一句,却见对方沉默片刻,露出了个皮笑肉不笑的微笑。
转身之前,他留下了幽幽的两个字
“离婚。”
司机“”
司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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