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

    “行了。”余母一巴掌呼儿子后脑勺上,“找人家小殷帮忙还搁这贫呢。”

    余姚挨了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反倒咧着嘴笑起来,方才还绷着的紧张气氛顿时烟消云散。打岔归打岔,他到的时候时针就指向了下午三点,留给准备工作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话虽这么说,殷素问只是听他爷爷会这么对缘主讲罢了,还真不太清楚具体该做什么准备。

    他有模有样地在房子里转了一圈,名堂没瞧出来,倒是发现少了个人。

    他“咦”了声“阿姨,叔叔不在啊”

    “不管他,他今天到河边给旭光他们指认现场去了,估计过不久就回来。”余母关切道,“我家这前两年重新装修过一次,这风水看着怎么样啊”

    “挺好的。”殷素问严肃点头,“标准的坐北朝南,皇极通透,阴阳调和,中规中矩才不会出错。”

    余姚听着文绉绉的遣词用句就头疼,“所以跟这摆件啊布局啊没关系”

    “反正我看是没有,实在不放心就找块泰山石镇着。”殷素问说,“敲门声是从晚上几点开始的”

    余姚想了想,“将近十一点吧。”

    “那你十点多陪我到外头楼梯间等着。”

    “啊”余姚愣了一下,旋即反应过来,“哦、哦。对了,晚上吃点啥”

    余父回来时已经快六点了,由于昨天受到的过度惊吓,他显然没怎么睡好,镜片下挂着浓重的黑眼圈。可能是因为妻子提前打了招呼,他表现得并不惊讶,只不过殷素问的年纪摆在那里,难免要让人对专业程度留个问号。

    但毕竟是儿子的同学,又在这种时候被专程请上门,少不得感谢一番。谢得殷素问反而心虚了起来,左瞄右瞄地不知道该不该承认自己还是第一次正儿八经出马。

    嗯,应该没有问题。

    他他超强的

    昨天没吃上的那顿晚饭终于在今天得以落实,然而也不是自家下厨了殷素问注意到厨房的菜板和碗碟都撤了下去,结局很可能是魂归垃圾桶。余父从家附近的饭店点了一桌菜外送,大家非常有默契地避开了所有和鱼有关的菜肴。

    准确来说,殷素问连肉都不太想吃,他决定这阵子只用菜叶过活。靠吃草填饱了肚子,他就在一家人啧啧称奇的目光中画了几道破魔咒和破邪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就拽上余姚,一同潜伏进了本层的楼梯间。

    “俩月不见,”余姚坐在台阶上,唏嘘地感叹道,“你还是这么怕”

    殷素问“闭嘴。”

    “咳,咱这专业也忒不好找工作。”余姚识相地话锋一转,“我在这头纠结考研还是考编,我爹妈那头连婚都催上了。你说这现实吗还一天到晚惦记着安排相亲,工作都没有,哪家女孩看得上我啊”

    不愿透露自己已婚身份的殷素问“”

    没见过比这小子更会找话题的。

    “试试呗,”他敷衍了事,“没准就遇到看对眼的了。”

    “你怎么不试”余姚不服了,“别跟我说你爸妈不着急。”

    “那也得我听他们的,他们急我就能当场领个对象回家见父母啊。”殷素问毫不客气道,“这种一辈子的大事儿还是要慢慢来,不过也说不准哪天一抬头,合适的就在门口等着我呢。”

    话音未落,他们头顶的灯泡“滋滋”闪了两下。

    殷素问“”

    余二愣子还在仰着脖子瞧,“这灯咋回事啊”

    “别管那有的没的了。”殷素问抬手一扔,“喏。”

    余姚接住,发现是个眼药水的透明小瓶,“啊”

    “牛眼泪,听说过吗”他道,“我从家里带出来的,能让普通人短暂地看见一点平时看不见的东西,你抹眼睛上,出去转一圈瞧瞧情况。”

    “不会瞎吧”理工生忧心忡忡地问。

    殷素问摆手,“去去去,消过毒的,一边儿玩去。”

    余姚那是习惯性的欠,真拿到了这种玄乎玩意就新奇得要命,边往眼皮上抹边往外走。趁着他离开,殷素问背朝楼道口,挡住不离身的登山包,拉开拉链,露出了牌位的一角。

    “我什么时候结婚,跟谁结婚,这些和你有关系吗”他嘀咕道,“你那占有欲对我没用,听懂了吗对、我、没、用”

    他气呼呼地重新拉上拉链,只恨没有一个一劳永逸的解决方式。其实他也知道,最聪明的办法就是及时向爷爷求助,问问见多识广的老人家应该怎么办。然而倔劲一上来,殷素问无论如何都不想轻易低头,如果连这点事都做不到,那谈何独立门户。

    他还非要凭自己的本事搞定不可

    余姚出去溜达一圈又回来了,“感觉抹了跟没抹一样啊,啥都没见着。”

    “见着才奇怪,”殷素问本来也只想支开他,“你看看现在几点。”

    他们俩是十点半出的门,在楼梯间闲聊磨蹭了得有十分钟,满打满算还不到十点四十五。

    但也差不多该到余姚描述的时间了,殷素问低头看表,秒针一格一格地走着,与分针、时针依次重合,然后又是新的一圈。

    一声清脆的敲击忽然传入耳中。

    来了。

    他和余姚二人对视一眼,都听到了突如其来的叩击声。

    来者也不用安在防盗门上的门铃,只是一下又一下地、执着地敲着。这声音沉闷,又透着诡异的协奏感,像是同时用并在一起的指节不知疲倦地去砸去凿那块厚重的门板。

    兴许是发现这招和前一夜一样不奏效,敲门声突兀地停了下来。

    “咚。”

    取而代之的是更闷重也更模糊的声音。

    “咚、咚、咚。”

    它的节奏比刚才慢一些,两个人都不说话,楼梯间内的灯光便不知何时熄灭了。感应灯似乎无法识别那响动,纵容那砸门声蔓延的只有黑暗,它一直响着,一直响着,并且重新急促了不少,制造出声音的家伙似乎变得很暴躁了,以至于站在不远处都有种脚下的地面在颤动的错觉。

    “你在后头待着。”殷素问小声说。

    余姚点了下头。

    殷素问已经起身靠在楼道口的墙边,他不太舒服地望向眼前的一片暗色,在踏出去的时候刻意加重了脚步。

    刚才还毫无反应的吸顶灯管几乎在鞋底踏上地面的同时亮起,午夜时分的昏黄灯光照亮楼道,声音登时消失了,但殷素问直直地注视着它原先传来的方向,看到了投在门前地垫上的一片阴影。

    那是一双湿漉漉的防水胶靴。

    瞧上去有些老旧了,靴口的边沿开着几道裂痕。它像是已经在水里浸泡了很久,鞋面上都挂着纠缠不清的水草。

    靴子离门很近,底下就是余姚家新换的地垫,水渍慢慢从缝隙间渗出来,浸满了整块垫子,又让旁边的瓷砖地面都染上了发暗的水色。

    看着那像是要贴上门板的距离,殷素问意识到了一件事。

    它在用自己的脑袋,朝着那扇防盗门一下接一下地撞。

    仅仅一次眨眼的功夫,他看到靴子倏地调转了方向。

    与方才完全相反鞋尖朝外,鞋跟朝里,不偏不倚地直对着他,突然飞快挪动了起来。

    它迈的步子很快,在瓷砖上留下了接连不断的湿渍,倏忽间就要冲到他的面前,殷素问一凛,画好的符纸已夹在指间,只待那一刻的出手时机。

    等等

    哪里不对劲。

    错愕的一瞬间,他感受着这股飞一样的小旋风从身边刮了过去,那双防水靴在途经楼梯间时猛地一转弯拐进去。站在殷素问侧后方的余姚还没“诶”出来,像是踩到什么湿滑东西的“呲溜”声就尖锐地划破了空气。

    有重物在翻滚、跌落,那撞击的声音刚一落下,他俩就听见一声哀转久绝又余音绕梁的

    “啊”

    殷素问“”

    余姚“”

    啊

    殷素问原地沉默片刻,在余姚欲言又止的眼神中,无语地指指楼梯,“下去看看。”

    眼下这惨叫应该只有他们两个听得见,全楼上下的邻居连反应也没有。余姚在微信上安抚了一下父母,连忙收起手机跟上去,那套着靴子的家伙滚得还挺远,他们下了整整一层楼,才在台阶的尽头看见了一双歪斜着的黑色胶靴。

    只是那靴口不再是空荡荡的了,大概是因为吃痛,闹怪的鬼魂现了形。他正躺在地上捂着腰“哎哟哎哟”地叫唤,外表完全符合一个水鬼在人们心里该有的特征肿胀而漂着绿色的皮肤,爆出血丝的外凸眼珠,以及和靴子上一样的、挂住头发的水草。

    怎么说呢

    说来有些不礼貌,但实在很像发面馒头。

    再像发面馒头,对于余姚这样头回见鬼的普通人还是有点超出接受能力了,他边捂着嘴边用楼梯扶手撑着发软的双腿。殷素问发现自己的心理素质可能是磨炼出来了,不至于笑场,不过确实没多大波动。

    “你跑什么”他忍不住问出了此刻最想知道的问题。

    “我、我能不跑吗”水鬼在嚎叫的间隙抽空回答,“你缠着你的那个”

    “”殷素问明白不能让他再说下去了,立马打断道,“窦春华”

    水鬼一顿,也不嚎了,抬起头来,“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既然对方能够沟通,也不用急着出手了。

    “你是淹死的”他问。

    水鬼梗着脖子拎起头顶的水草,“不然这能是我自己挂上去的”

    “这个不重要,我是他家请来的。”殷素问说,“你的死因跟他们无关吧,跑到这儿来闹腾什么”

    窦春华盯着他和站在后方的余姚一眼,挪开目光,望向了远方。

    “你们不懂。”他忧伤道。

    殷素问“”

    有话就赶紧说。

    似乎也看出他眼神中的意思,水鬼慢吞吞开了口。

    “淹死后的第一天,我对自己说,谁能把我的尸体捞上来,我就报答他,让他继承我买的所有彩票。”

    发面馒头叹了口气,“可是,一天过去了,没有人捞我。”

    殷素问“你放弃得太快了吧”

    “第二天开始的时候,我想,谁能把我的魂儿捞上来,我一定报答他,为他保驾护航。”

    “可还是没有人来救我。”

    “于是等到第三天,我对自己说,谁要是把我捞上来,我就杀了他,但可以让他自己选择死的方式。”

    不要再抄一千零一夜了

    “所以呢,”殷素问费解地问,“你来报复了那为什么等到现在才动手”

    “我本来是那么想的。”水鬼嘿嘿一笑,眼神中透出了惺惺相惜,“但是他喜欢钓鱼哎。”

    “所以,”殷素问继续分析,“你就故意捣乱,让他钓不上鱼”

    水鬼“我没有”

    “难怪只要你在我爸就钓不上,”缓过劲的余姚恍然大悟,“嫉妒,这是赤裸裸的嫉妒。”

    “狗屁”水鬼大怒,“老子最见不得空军”

    “知道为什么我不在他就钓得上鱼吗”

    他一字一句,为自己据理力争。

    “因为那都是老子趴在水下,辛辛苦苦地一条条捉了挂到鱼钩上去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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