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素问“”
不是吧,老哥,你这也太拼了。
那他还能说什么呢,愿友谊地久天长
这一嗓子嚎出来,可能是内里蕴含的感情太过激昂丰沛,连方才死活感应不到他声音的楼道灯都倏然重新亮起,遥遥照耀着两人一鬼的大眼瞪小眼。
余姚也听傻了,电光火石的几秒间,他默默把事情从头到尾盘了一遍,终于咂摸出点什么,颤颤巍巍地问“那那就是说”
“你只是单纯地助力每一个钓鱼佬的梦想,我家最近吃的鱼都是你专程埋伏在水底给鱼钩上的货。”他欲止又言,视线不受控地去瞟水鬼缺了一根手指头的那只右手,“然后这次失了手,把指头也塞进鱼肚子里去了”
窦春华“那倒不是。”
他叹口气,“我是故意不小心的。”
“故意有故意的说法,不小心有不小心的说法。”殷素问在他面前蹲下与他平视,“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最好现在就老老实实、明明白白地跟我们说清楚。”
水鬼“”
“不然”他小心翼翼地问。
“不然就送你去见太奶。”殷素问笑眯眯道。
水鬼“”
现在的年轻人这么凶噢
“我也没做啥啊,”窦春华眼神打飘,声音发虚,“就是想吓唬吓唬,最好让以后都别到那片湖来了。”
余姚“啊”
“你直接跟我爸说呗,”这水鬼表现得实在太过平易近人,虽然还不至于彻底放松警惕,但也能让他大着胆子插话道,“他又不是那种不听劝的。”
“不够彻底啊,”水鬼为难道,“我想要的效果是来都不敢来。”
这话听起来就很莫名其妙了,两个年轻人满头雾水地望向对方,神情间明晃晃的都是三个字“你图啥”。
明明在场再无其他人,窦春华却刻意先环视了一圈,然后侧过手背挡住了嘴巴,神秘兮兮地压低声音
“你们知道我是怎么淹死的吗”
“钓鱼的时候踩到石头上的水,脚滑摔下去了”余姚猜想道。
毕竟刚才他滚下楼梯的动静实属记忆犹新。
殷素问根据那石破天惊的一嚎进行了合理推测,“你真的想去捞鱼,结果抽筋了没上来。”
“不是,都不是。”窦春华摇头,“我是那种鬼吗”
你可太是了
面对两个年轻后生的质疑眼神,水鬼略显底气不足,强行将话题别回了正道上,“我当天晚上本来是去夜钓,刚坐在岸边放下竿,还在醒饵突然就感觉不对劲了。”
“我听到草丛里有东西在动。”
凌晨的湖边静悄悄,头灯在深不见底的水面上照出一小块光斑,微风吹成了粼粼的亮色。小飞虫循着光亮飞来,摇摇晃晃地围绕浅黄色的灯光打转。
刚才还在沙沙作响的草叶忽然又静下来了,窦春华钓了几天的鱼,清楚这里不会有什么小动物。虽然保不齐是觅食的流浪猫,但盯了这么久也不见异样,反倒显得他如临大敌的样子有点好笑,正当他以为所谓的窸窣声只是错觉,安慰自己是有风吹过时,几根枯槁发黑的手指轻轻拨开了草丛。
时隔大半个月,在说起自己临死前的所见所闻时,窦春华那浮肿的面皮上依然不可自抑地现出了恐惧。他差不多掉光的眉毛皱成一团,皮肤上都要浮现出浸泡过久而腐烂出的青绿。
“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它长什么样就被拖进水里了。”他说,“你说我这天天搁水边钓鱼,肯定得会水吧但是怎么都没法浮上去换气,就感觉那只手一直抓着我脚腕往下拽,只有最后失去意识之前,我挣扎着往后头看了一眼。”
“我看到了一双眼睛。”
“不,那不是眼睛。”他自说自话地否定道,“没人的眼睛是那样的,眼珠烂得差不多了,只剩下眼眶,整个身子干巴得不行,勉强能看出个人样”
殷素问“水猴子”
“不知道,反正我是记不清了。”窦春华说,“然后这段时间,我一直在那附近待着也没见到它的影子。但是,最近那种感觉又来了”
殷素问“哦”了声,他这下听明白了,“你是怕余先生重蹈你当初的覆辙,才故意提前把他吓跑”
实乃鬼界活雷锋啊。
“就是这么回事吧,效果是不是还行”水鬼抓抓脑门上的水草,“不过我现在又觉得自己想太多,小伙子,你才是下一个被盯上的目标吧”
啊
殷素问平白无故吃瓜吃到自己头上,径直愣住了。
“他”余姚也难以置信地指着好友,“不能吧,他昨天才来的我家啊。”
“不是,跟你家没关系。”窦春华摆手,“就是他给我的一种感觉很难形容,可能是作为受害者的”
他支支吾吾说不上来,殷素问心里倒是有了几种猜测,有点迟疑地开了口,“你现在说的这个和刚才吓到你的是同一个东西吗”
窦春华摇头,经他这么一提醒,连忙又手脚并用地爬得离他远了点。
“行了,你走吧。”殷素问一言难尽地看着水泥地上拖出来的那道水渍,“我们也会转告余先生千万别再去那边的,多谢你的呃,好意了。”
水鬼对这道逐客令简直求之不得,爬起来就往楼下跑。他的身影在中途就消失了,只剩下两只靴子在台阶上“噔噔瞪”地跑,以那飘忽的步法,不难想象之前到底是怎么摔了一跤。
他还在想对方临走前的几句话,从出家门到现在,除了一位名不副实的新郎官以外,究竟招惹了什么呢
余姚也不由担心地看过来,“老幺啊”
“没事儿。”殷素问回过神,“你先送我回酒店吧,来是我自己来的,回去可得包回程啊。”
他有意插科打诨,余姚只得痛快应下没办法,这方面实在帮不上忙。更何况他自己就是道士世家出身,如果这都解决不了,普通人更是爱莫能助了。
余爸余妈对儿子光在微信上知会一声就把同学送回去的行为有点微词,特别是在听说了这起灵异事件姑且算作落下了帷幕之后。他们坚持要请他再下趟馆子,盛情实在难却,殷素问推说有事要忙,等过几日再说。
也不算掺假。
回到酒店以后,殷素问清点了一遍家当。他取出那把从爷爷书房“借”出来的桃木剑放在台面上,又拿上自己专门改造过的拂尘,跃跃欲试地在掌心敲了敲。
他这拂尘可大有名堂,握柄表面上看起来和寻常的差不多,实则偷偷换成了特制的钢棍。要是走夜路遇上劫财的,照着胳膊一棍子过去打不断也得半残。
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放在这儿似乎不太恰当,但在不知潜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家伙究竟是何方神圣的情况下,出手“护”了他几次的还稍微靠那么一点谱。
殷素问深吸了一口气,望向眼前的镜子。
镜面映出的青年是他最熟悉的样貌,他神情平静地凝视着自己,同时不可避免地有些紧张。客房里有完整镜子的只有这间浴室,他打定主意今天必须要跟这个缠住自己的家伙有个决断。
镜子是阴气聚集之所在,就算别的沟通不了,他也能借它看出对方的真面目。
灯光开了最弱的一档,堪堪照亮了贴在镜面两侧的黄符。朱砂深红如血,在昏黄中笼着层格外的阴森暗色,殷素问闭了闭眼,喃喃地念出了声。
“三部生神,八景已明。”
“阳不拘魂,阴不制魄。三魂速至,七魄急临。”他的声音一字一字地回荡在这密闭空间内,连灯光也恍若无风自动的烛火,产生了些微的闪烁,“从无入有,分明还形。”
“沈听风,”他问,“你在吧”
没有回应。
看来这家伙是打定了主意要装死呃,虽然本来就是死的,殷素问不死心地重新念了一遍,除开头顶的镜灯闪了两下,再无任何变化。
切。
殷素问撇撇嘴。
不见就不见嘛。
他正欲转身,余光忽然瞥见了立在自己腿后的一抹黑影。
“”
意识到来者不善的那一刻,殷素问顾不上回头去看镜子,当机立断地反手一剑,直接捅向特意摆在旁边的牌位。
他桃木剑尖直指亡者名姓,分明瞄准了位置,却亲眼看着它从旁边擦了个空。一计不成那就再施另一计,不等站稳,他干脆趁势去劈那面镜子,可是紧随其后的是腕上突如其来的冲击。黑影飘然而至,桃木剑在同时脱了手,在瓷砖上摔出清脆的响声,打着转滑到了门边。
殷素问倒抽了一口凉气,他虎口震得发麻,还想去抓另一侧的拂尘,偏偏无论如何也动弹不得。
攥住他手腕的力气大得惊人,他仅凭这个就可以确信,这与压他在门上的是同一“人”。火光映进殷素问的瞳孔,他贴在镜上的符纸从最下方开始自燃,即便如此,他依然没有束手就擒的打算,对方又执意要将他逼进死角。镜灯在两者的争斗下忽明忽暗,殷素问只在闪烁间辨认出模糊的人形轮廓,拉扯中便向后踉踉跄跄地跌去。
手肘猛然撞上了金属质地的硬物,殷素问痛得眼角都沁出湿意他很快发觉那不止是泪水,热水倾泻而下,淋浴喷头将他从头顶到衣裤浇了个透。
衣服湿漉漉地黏在身上,半透明的布料下看得出线条的形状。他浑然不觉背后已贴上冰凉的墙壁,脑海里想的是留作后手的几道破魔咒彻底告吹,然后就看见那黑影俯下身,冷意就随之压住了他的下唇。
殷素问在刹那间瞪大了双眼。
震惊、不可置信、愤怒在他眼中交替着闪过,他想要伸手去推对方的胸膛,反被牢牢扣在了头顶。
他守身如玉整整二十多年的初吻
从那双唇传来的是死人特有的冷硬,它在用力地辗转,像是要在每一寸都刻上独属的印记。
但这个亲吻来得实在太过突兀,他的牙齿磕在嘴唇内侧,疼得他含混出了声。对方似乎也有所察觉,短暂地离开了他,殷素问一动不动地靠在墙上,随着距离的拉远,他终于看清了名义上的“丈夫”的真容。
殷素问有些怔忪。
与他以为的“做出这等行径的一定是个面目可憎的小人”不同,那眉眼无疑是很英俊的,甚至比他见过的很多人都更好看如果换个场合,他也许可以对对方青眼有加。但这面容透着了无生气的苍白,瞳仁也比常人更浅,它们空茫茫地飘忽着,终于定格在他的脸上。
错愕之间,殷素问感觉到对方用抬起的拇指摁住自己的下巴。他不明所以,措手不及地被扳着张开了嘴。
厉鬼静静地凝视着眼前之人。
深褐色的瞳孔中时而混沌,时而有一闪而过的清明,但当注视到对方唇间被迫露出的那一点嫣红时,终于完全转为了晦暗。
他低下头,不容抗拒地含住它,将所有言语都堵回了那双软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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