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之前是其他人无法理解邱邵,那么之后,就是邱邵无法理解其他人了。
他实在无法理解,明明知道比不过体育特长生,班上的人为什么还要白费功夫,在课余时间跑去操场上练习。
他们不会真的以为仅凭这几天的突击练习就能赢吧如果是这样,邱邵会怀疑他同学们的心智是不是还停留在幼儿园。
一阵凉风吹来,邱邵缩了缩脖子,但目光,还停留在操场上奔跑的少年们身上。
有人过来,在他的身边坐下。
邱邵扫了一眼,是江藻,他没吱声,就当没发现。
但江藻主动找他说话了“怎么不下去跑跑”
邱邵是抱着膝盖坐在观赛台上的,听到这话,他动都没动一下,嘴巴几乎不见开合地说“又没意义。”
“嗯”江藻挑了下眉,“怎么会没意义呢就算是锻炼身体,也是有意义的吧。”
邱邵有了动作,他转过头盯着江藻,他的瞳色很淡,有种冷漠的尖锐。他还是以往那副懒洋洋的语气“你是为了让我锻炼身体才报三千米的吗”
江藻轻笑一下,摇头“不是。”
邱邵还是盯着他。
江藻笑着说“意义,等你跑完就知道了。”
邱邵转回来,没再说什么,他实在很不喜欢江藻这样的谜语人。
“真的不去跑跑吗”江藻还在问他。
“不去。”邱邵回答得果断。
“为什么”江藻很好奇的样子,“你看你的同学们都在跑,你这样只是看着,很不合群呢。”
“无所谓。”邱邵懒懒地说。
这次轮到江藻盯着他了,如果是平时,邱邵会觉得无所谓,他爱看就让他看,但是这一次,不知怎的,邱邵渐渐觉得心虚起来。
好像在这样专注的凝视之下,他必须把心中所想都如实交代。
一个不留神,邱邵开始交代了“他们这样跑,有什么意义呢”
“你指的意义是”江藻问。
邱邵沉默一下,才低声道“赢。”
这个字仿佛打开了他的倾诉欲,邱邵抿了抿嘴唇,继续说“明知怎么都赢不了,还要努力吗他们就不怕被嘲笑努力无用,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邱邵扭头看着他,下结论般道“努力只有对赢的那一方才有意义,才会被看到,被颂扬。”
说完之后,两人之间陷入一阵沉默。
江藻很久都没有说话,邱邵垂下眼睛,他从这里得不到答案。
正要转回去,他忽然听见江藻说话了“赢不了,所以努力就没有意义了吗”
邱邵抬起眼。
江藻对他笑了笑,问他“要怎么去定义赢这个概念”
邱邵一愣,露出茫然神色“什么意思”
江藻的笑容里多了几分神秘“相对论,知道吗”
邱邵沉默,这有什么知道不知道的,上过高中的谁能不知道。
江藻也没深究他的沉默,径自说道“要研究物体的运动,首先需要设定一个参考系,参考系的不同,得出的结论自然也不同。”
如果拿你和九班的体育特长生来对比,你当然赢不了对方,人家可是专业的。”江藻说,“但如果是拿今天的你,和昨天的你去对比呢”
江藻说话时一直注视着他,透过那副厚重的镜片,邱邵仿佛有种心思被彻底洞穿的感觉。
邱邵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衣角。
江藻笑了笑,叹息般说道“在我看来,努力是很私人的东西,它不能被量化,也从来不与世俗的输赢挂钩,只取决于你自己是否认可。”
风把江藻的声音吹到邱邵的耳朵里,邱邵怔怔地看着他,动了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出来。
江藻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他看起来要走了,但在走之前,他抬头对邱邵笑了一下“赢不了没关系,但你可不能一直输下去。”
然后,江藻就这么走了。
邱邵目送他的身影渐行渐远,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
他依旧保持着抱膝蹲坐的姿势,这个季节到了傍晚,风总是很凉的,让人总想吃点什么热热的东西暖和一下。
邱邵撇了下嘴,嘀咕“好过时的鸡汤。”
江藻坐上来接的车,一上车,容静丞就贴了过来,抱怨“你最近都好晚。”
江藻说“孩子们都在为了运动会而努力,我这个班主任总不能提前开溜吧。”
“有什么关系。”容静丞不以为然,“反正他们又赢不了,浪费时间。”
“赢又不是最终目的。”江藻说。
容静丞问“那什么是”
江藻看了眼窗外,嘉中放学很早,往常这个时间学校里差不多都走光了,但最近因为运动会,留下来练习的人很多,此时还有不少人陆续从学校出来。
江藻笑了笑“运动会罢了,孩子们玩得开心不就行了。”
“小藻你啊,”容静丞的笑声像叹息,“真是越来越宠他们了。”
容静丞又叹了口气“明明我当初只是想给你找些玩具打发时间,结果你居然沉迷进去了。”
江藻看着他,忽然放软了语气“吃醋了”
“才没有。”容静丞傲娇地扭过头。
江藻贴过去碰他的嘴唇,但每次都只是蹭蹭就挪开了,乐此不疲几次之后,容静丞恼了,抓住他的手腕,把他按在座位上好好品尝了一番。
被放开时,江藻抿了抿刺痛的嘴唇,对上容静丞洋洋得意的眼。
容静丞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唇,笑着说“这可是小藻自找的,怪不了我。”
江藻眼神动了动,轻声说“我有件事想拜托你。”
“哦”容静丞的笑容变得玩味起来。
江藻再次搂住他的
脖子,把自己送上去“好吗”
运动会在下一周的周四如约拉开了帷幕。
嘉有两大两小四个操场,运动员入场式和开幕典礼都在最大的一号操场进行。
伴随着运动员进行曲,各班学生陆续入场。
主席台上坐了一众校领导,其他老师则在观赛席上坐着,广播员依次介绍着入场的班级阵列,一副副年轻昂扬的面孔从面前经过,像徐徐展开了一副名为青春的画卷。
江藻听到身边不少老师在交头接耳,感慨着青春真好。
无论是场上还是尝下,氛围都挺热烈,但这份热烈,在广播员念出“现在入场的是来自高二19班的同学们”时,戛然而止。
如果说现场鸦雀无声,那是不对的,但如果对比之前的班级,十九班的入场可以说是受到了冷遇,无人鼓掌,无人欢呼。
不怪其他人这么不给面子,高二19班,臭名昭著的烂人班,如果可以,没人想和他们产生交集,那只会惹祸上身。
十九班人少,只有二十四个人,即使结成阵列,走起来也没其他班那么声势浩大,反而有些单薄,前面举旗的男生应该是他们班长,看起来也挺单薄,旗子举得不太稳当,他身旁跟着的是班上唯二的两个女生,剩下的人在后面稀稀拉拉地走着。
没有掌声,也没有浩大的声势,高二19班的入场显得如此寒酸。
这一幕让不少人都有点坐不住了,他们实在难受,偷偷去看四周,犹豫着要不要为他们鼓掌,这可是烂人班啊,别看现在还好,万一真的冷场到底,惹恼了里面的暴脾气,搞不好当众就开始发飙了。
但是鼓掌的话,其他人都不动,就自己鼓掌是不是太奇怪了
就在这种怪异的氛围中,突然,响起了一阵掌声。
这掌声即使放在室内也不算大,更别提是在在这露天状态了,根本就是杯水车薪,要不是它是在教师坐席这里响起的,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
于是众人循着声音望去,是一位坐在中间位置的戴着厚重黑框眼镜的青年拍的,正是十九班的班主任江老师。
江藻对那些投到自己身上的目光一律不予理睬,他的目光只是紧紧盯着那支向主席台走来的阵列。
紧接着,又一道掌声加入进来,来自他左手边的孟秋榆。
第三道,来自夏薇。
然后是物理和化学老师,生物老师,音乐老师,体育老师
十九班的老师们不太整齐地为自己班的孩子们鼓着掌,欢迎他们来到赛场。
“啪啪啪”。
主席台上的方向也传来掌声,有人下意识望去,那位容校董靠在椅子上,嘴角含笑地鼓着掌。
教务主任端正了一下坐姿,举起双手开始鼓掌,校长也放下手中的发言稿,加入进去。
越来越多的掌声响起。
高二19班终于得到了与其他班相同的入场待遇。
在热烈
的掌声中,十九班经过了主席台前,江潼把手中的班旗举得高高的,刚好起了风,旗帜随着风猎猎招展,烈日一般的红色刺激着所有人的感官。
宋妗彤拉着代楚,两个漂亮小姑娘对着主席台笑容灿烂地挥手,再后面的阵列里,有人一手插兜一手举起挥了挥,让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是在打招呼还是在耍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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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再普通不过的一幕如果发生在别的班级,其他人根本不会震惊,但这一幕发生在十九班,其他人惊得下巴都快掉了。
这这这十九班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和谐了
不怪他们如此惊讶,一直以来十九班在学校里都是个特立独行的存在,外班的人鲜少有敢去招惹他们的,基本上都是能不交集就不交集,也没人想去关注他们,一群烂人关他们什么事。
如果不是这次运动会把所有人都集中到了一起,他们恐怕还见不到这稀罕的一幕。
怎么感觉,十九班的氛围变了很多
以往见到他们,都能从这些孩子身上感受到戾气,不好接近,但现在他们的表现,好像和普通学生没什么区别。
不少人这么留心一细想,忽然发现一件事,好像好久都没听到十九班惹祸的消息了
就在上学期,十九班还三天一大祸,两天一小祸地闯,全校通报几乎周周有,每次至少三人起地领处罚。而到了这学期,似乎也就刚开学那阵子,十九班还闹了一阵子,做了些诸如堵厕所、把他们班的破成绩表在全校随便乱贴之类的天怒人怨的事情,之后就消停下来,不怎么搞事了。
原本以为是自己不关注所以不知道,但跟周围其他人这么一交流,大家才惊觉,不是他们没关注才不知道,而是十九班打那以后真的安安分分没搞事
这是怎么回事
天要下红雨了吗
不少人下意识地看看天,今天是个难得的艳阳天,气温也很舒服,不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十九班都发生了什么
这个疑问统一出现在操场上众人的脑海里,然后他们下意识地关联了另一个人十九班的班主任江老师。
说起来,十九班的这些改变好像都是在江老师来之后,刚刚也是他带头为这些孩子鼓掌,欢迎他们入场。
是他带这些孩子融入了集体吗
江藻依然不为所动,径自鼓着掌,直到下一个班级入场。
开幕仪式之后,各项赛事便正式开始了。
十九班的第一项比赛是男子一百米,江藻离开坐席来到准备区,江潼刚把领到的号码布发下去。
参加这个项目的人还挺多,卢弈原本蹦蹦跳跳着在热身,见到亲爱的班主任来了,便矫揉造作地把号码布递过去,夹着嗓子说“江老师,我背上够不着,你帮我别上吧”
一听他这么鸡贼,其他人也赶紧把号码布递过来“老师人家也要”
江藻扫了一眼这些夹子怪,没动手,只是淡淡道“你们互相帮助
一下。”
这些人互看一眼,嫌弃“噫,老师,他们笨手笨脚的,我这么细皮嫩肉的,万一扎到我了怎么办”
江藻不为所动“那更好办了,你们把衣服脱了直接别上去。”
他的无情伤透了这些嘤嘤怪的心“老师你好冷酷,这么冷的天居然还要我们脱衣服,万一着凉了怎么办,你就不会心疼吗”
江藻嘶了口气,说实话他真的很不适应这些人和他的说话方式,他宁可回到以前那种大呼小叫的状态,但很显然,不太可能。
“老师”夹子怪们期待地望着他。
江藻叹气,伸出手“拿来吧。”
夹子怪们一个个美滋滋地把号码布交出去。
班里其他人都捂着腮帮子都没眼看,但看着江藻真的一个个细心地为他们别上号码布,又不由心生羡慕可恶,等到他们上场的时候也要江老师帮他们别号码布
而其他班的人看到这一幕,都忍不住露出迷茫的神情,他是谁他在哪,十九班那些人明明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怎么一到他们班主任面前就乖的跟小猫小狗一样了救命,他们怎么变成夹子怪了,好可怕
江藻挨个帮他们别好号码布,刚别完最后一个邱邵,广播里传来请运动员就位的通知。
江藻看着在自己面前排排站的学生们,挥挥手“快去吧。”
其他人纷纷应着,正要走,卢弈突然开口“老师。”
“嗯”江藻随口应道。
“我会努力的”卢弈说,语气坚定。
他们已经习惯了冷遇,就算无人欢迎,他们也会昂首挺胸地入场,但,如果真的有人为他们的到来而感到高兴,他们也会感到无比高兴。
有他这么说,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表态“老师,我也会努力的,等着我的好成绩”
“好啊。”江藻笑了笑,“我在终点等你们。”
“耶”一声欢呼,众人纷纷高叫,“老师等着我”
只有邱邵一直沉默地站着,看着他的老师,他的同学,他的神情似乎有些迷茫。
江藻突然朝他看来,好像在期待他会说些什么。
邱邵抿了抿嘴唇,但他什么也没说出来,广播再次催促运动员就位。
整个运动会两天,江藻就做了三件事。
别号码牌,在终点前等待,另外就是,安慰失利的学生们。
“呜呜呜狗比九班,狗比体育特长生”
“把我的第一名还回来”
每到比赛结束,江藻耳边必然会响起这些痛骂声,无论赛前学生们多么自信满满地上了场,比赛中都会被堪比专业运动员的体育特长生们击得溃不成军。
平心而论,十九班的成绩不算差,如果排除掉那些派出体育特长生“作弊”的班级,他们班的总排名能排在前三,只可惜拥有体育特长生的班级太多,他们班的成绩相对也就没那么惊艳了,否则绝对会让别
人惊掉下巴。
两天大大小小几十场比赛轮轴转,大家都已经精疲力尽,只等最后一场比赛结束,颁完奖就各回各班。
最后一场比赛是三千米。
班上唯一参赛的是邱邵。
在比赛开始之前,邱邵被班上人团团围住,却没人说话,个个脸上都一副想说什么又不好开口的样子。
邱邵垂了垂眼,他知道他们想说什么,他们想要他争取这一分。
这是最后一项比赛,虽然体育特长班九班已经稳坐第一名的宝座,其他班级的排名成绩也基本稳了,但总归还有一些没那么稳的班级。
现在高二19班排在总排名的第十名,看似成绩不错,但后面的班级分数咬得很紧,甚至有个班只差一分就能反超他们。
虽然经历了这两天这么多次打击,他们对排名已经看淡了,但第十名和第十一名终归是不一样的,如果可以,他们还是想争取一下。
但是很可惜,最后这场比赛的参加者是邱邵,三千米,以他的体能,他能跑下来吗就算跑下来,也要去掉半条命吧。
想要那一分,但又不想邱邵真为了这一分跑掉半条命。
不好开口啊。
同学们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说。
最后,还是齐旻一先开口,他对老同桌说“咳,邱邵,尽力就好,没关系的。”
听他这么说,其他人都是默叹一声,算了算了,邱邵的小命要紧。
“对对对,就算跑不完也没关系,我们不介意的。”
“要是坚持不下来,退赛也没关系,担架我们都给你准备好了”
“滚,别咒他啊”
邱邵没什么表情地看了他的同学们一眼,最后把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江藻。
江藻还是那句这两天说了无数次的话“我在终点等你。”
邱邵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广播通知运动员就位,于是在众人英勇就义般的眼神里,邱邵往起跑点走去。
“邱邵真的能行吗”周沅担心得不得了,“早知道会这样,不如让我报喽,我还欠他一分呢”
“还不都是你4x100米接力的时候跑太慢你要是再快一点就能进一名次,不就多一分了吗你欠我们的这一分你怎么还”
周沅缩了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枪声响起,比赛开始。
一大堆运动员争相从起跑线跑出,大家站在操场边上伸着脑袋去看,前不见邱邵,中不见邱邵,后也不见邱邵。
邱邵在哪
在最后慢悠悠地坠着。
关骏捷叹气“邱邵这个人,是真的很听劝啊。”说不要勉强,还真的一点不勉强自己。
其他人深以为然地点头。
而赛场上的邱邵,跑得很慢,他看着周围人和他渐渐拉开距离,又渐渐地从后面追赶上,超过他。
超过一圈,两圈,三圈抵达终点。
胜利者已经决出,赛场上呼声四起,还在赛场上奔跑的选手越来越少。
这场比赛的跑者们越来越孤单。
尽管邱邵已经很注意体力分配,但越到后面,越感到体力不支,呼吸不畅,他手脚发软,随时都会倒下去。
跑多少了
好像还差三圈的样子。
邱邵咬咬牙,继续驱动双脚往前跑。
他抬起头,往前看去,另外一位跑者也已经冲过终点,跑道上只剩下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跑着。
邱邵深吸一口气,肺部灼烧般疼痛,他轻轻咳嗽着,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是时候该放弃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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