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初进这趟会议室,自然不是为公。
她百分之百的私心,并且是有些难以言说的,用意甚至称不上光明的私心。
那天在烧烤摊,图潇潇努力把图慎思的异常归结为孩子长大了,变了,叛逆了。孩子跑来了别的地方工作,不开心,不乐意再被大人管着。
那现在,没有大人,没有亲戚。图慎思正在进行自己选择的喜欢的工作,并且状态十分之好。
这个时候,南初作为甲方公司的领导者进去,不该再有什么异样了吧
南初是来证明这个问题的答案的。
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答案本来就是错的。
门推开了,轻轻发出声响。
会议室里的人自然而然地望了过来,不管是自家公司的员工,还是乙方在座的各位,都显现出了在合理范围内的惊讶和紧张。
南初知道自己没表情的时候看着挺难接近的,所以她堪称和蔼地露出了笑容,并点头示意大家继续,我只是来旁听的。
但没法继续了。
因为台上正在讲解的图慎思她暂停了。
她就像一台被拔掉了电源线的机器一般暂停了,从南初踏进会议室的那一秒起,她的语言,她的表情,她的肢体动作,甚至她的神气,都停止了。
她呆呆地望着南初,似乎这整个世界都和她没关系了,她本身也同她没关系了。
她变成了空气,变成了灰尘,她仿佛坠入了梦中她消失了。
南初用眼神安抚过自己的手下,视线便集中在了图慎思身上。
她们遥遥相望,隔着这间小会议室最长的距离,南初却看清了图慎思每一瞬的变化。
这变化不仅是用眼睛看的,它更像一种感受,像一种推理,像最不可能的那种可能,生发在南初的心窝里。
最开始就是暂停的,是消失的在南初还没同她对上视线的时候。
一旦南初的目光偏移,图慎思便也开始动荡,当南初最终定目到图慎思的脸上时,图慎思已经完全不敢同她对视了。
她那双明亮的眼睛就像进行了偷窃的盗贼,四下躲藏,无处安放。
她那黑而浓密的睫毛就像林中被惊扰的蝴蝶,恨不得下一瞬就呼啦着飞离而去。
南初再看下去,如晚霞一般的潮色便攀上了图慎思的脸颊。脸上有妆,尚且能盖去几分,裸露的脖颈和耳朵却完全无法逃离这红色。她红得像熟透了,红得像醉酒了。
南初轻轻开口,用的是最温柔鼓励的语气“没关系,你继续讲。”
但这话并没有带给图慎思安慰,反倒加重了她的紧张和焦躁。她垂头去操作桌上的电脑,手中握着的翻页笔被无意识地按动,投影幕布上的t一下子往后跳了好几页。她艰难地开口,也只是冒出了几个生涩的字词“我,我们,定位,受众,受众的画像”
磕磕绊绊,无法成句。
南初确认了,图慎思怕她。
和长不长大没关系,和叛不叛逆也没关系,更和她们之间相差的年龄、熟悉又陌生的身份没关系。
图慎思的慌乱、躲避、不敢直视,都只是针对她。
所以,她到底做了什么
南初的眉头皱起来,回忆在她的脑袋里翻滚搅动,得不出答案。
在图慎思结结巴巴的叙述里,在南初风雨欲来的表情下,会议室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每个人都绷成了一道弓,似乎下一秒就会万箭齐发。
在图慎思又说错了一个关键词以后,美矢的项目负责人终于看不下去了,她站起身,努力笑着道“接下来这部分就由我来阐述吧。”
图慎思的嘴巴立马停了,她低头僵直在那里。
负责人上了台,对图慎思道“bunny,麻烦你下去做一下记录。”
图慎思这台宕机的机器终于接到了指令,她快速走了下来,但走下来就意味着离南初越来越近。
空着的位置,距离南初,也就隔了两个人头。
南初盯着图慎思,图慎思头埋得极深盯着地面,在她坐下时,南初甚至看见她不自然地弯了下腰,仿佛肚子在疼一般。
这之后,负责人做策划陈述,图慎思一直看向负责人的方向,手在笔记本上快速地画着,南初只能看见她的后脑勺和梗得僵直的脖颈。
不多时,那透红的脖颈竟然冒出汗来。
南初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因为图慎思快要承受不住了。
图慎思的痛苦清晰地传递到她的感官里,也让她变得焦躁起来。
在负责人翻页的空隙,南初对她点了点头,无声地退出了会议室。
在她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会议室的门猛地打开,图慎思的手紧压着胃部,被同事带去了洗手间。
她的脸色惨白,汗水浸透了额前的发丝。
南初与公司副总的交谈没有持续到预期的时间,平日里南初喜欢将对方的想法听完,耐心地等待他连情绪都发泄了,再进行判断和决策。算是维护同事关系和谐的一种手段。
但今天她的耐心不足,图慎思带给她的疑惑和烦躁让她不自觉地就丧失了微笑的表情,当她失去表情并且在思考的时候,便会显得十分冷漠。
副总感受到了这种冷漠,很多话都咽回到了肚子里。最后,他问南初“其实我说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的想法是不是”
“裁员名单是通过董事会的。”南初便也不再迂回。
副总离开了她的办公室,南初看了眼时间,不到十二点,托图慎思的福,她今天可以按时吃午饭。
秘书送文件进来,南初问她“三楼小会议室结束了吗”
“到午饭时间,暂停了。下午还得继续,潘潘带美矢的人去楼下吃饭了。”
“哪家店”
秘书有些紧张,低头拿手机“我跟进一下。”
南初想起图慎思脖颈上的汗,抬手道“不用了。”
秘书小心翼翼地继续汇报“美矢那边的项目负责人da女士想要见您。”
南初眉梢抬起“今天来的那位”
秘书“是。”
南初起身,走向会客沙发“带她进来吧。”
da进了办公室,秘书端来了咖啡。
南初态度很温和地询问今天交流得怎么样,da聊过几句客套话以后,非常真诚地同南初道歉“抱歉啊,南总。公司新来的小妹妹太紧张了,发挥得不好。今天本来应该我全程做提案的,只是这个补充方案的创意来自bunny,方案草图也都是她完成的,效果非常好。所以我想着,可以让优秀的年轻人发挥一下,她还是经验太少了”
说到这里,da开始观察南初的神色。南初脸上并没有韫色。于是da又小声加了句“可能没吃早饭,胃病还犯了。”
“胃疼”南初眉头皱了起来。
“是啊,现在年轻人作息不规律,也总是会有些小毛病呢。”
“那她现在呢”
“喝了热水休息了会,好多了。潘总请我们吃饭嘛,今天中午肯定是能好好吃一顿了。”
南初陷入了沉思。
又来了人向她解释图慎思为什么这么对她。
身体不舒服,好像是一个完美的借口。但身体偏偏在看到她以后开始不舒服,这是对她的恐惧和厌恶已经到了躯体化症状的程度了吗
胃,是个很典型的情绪器官呢。
直到这个时候,南初的脸上才有了些真实的神色。但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神色。
她问da“图慎思入职贵公司多久了”
da惊诧于南初竟然叫出了bunny的大名,她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快满三个月了,但她之前大四的时候在我们公司实习过一段时间,做出了很不错的案例。”
“什么岗位”
“art。”
“她大学学的相关专业吗”
“不是本专业,但辅修了美术设计。”
南初突然微微倾身看着她“你觉得她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da再一次愣住了,她只是来道个歉圆个场,完全没想到南初会问这样的问题。
bunny是个什么样的人,对她da倒是称得上熟悉,实习期就是她带的,后来进了公司也一直在她的组里。她是一个很不错的手下,但在他们公司里也实在是一个缺乏个性的人,da想不通她有什么特别之处吸引了南初,让她问了又问。
踌躇了一会儿,da回答道“认真,勤奋,聪明,专业能力强。谨慎,腼腆,社恐但面对工作时态度还是非常积极的。”
南初笑了笑,da看她神色稍霁,正想问问她是不是认识bunny。南初却已经站起了身,显示出了送客的架势。
“用新人很好的,这样的企业更有活力。”她同da握了握手,“祝你们午餐愉快。”
说这话的时候,南初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堪称亲切。da觉得刚踏入办公室时的冰雪已经融化了,处理完了手下的烂摊子也让她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思去看南初那张漂亮的脸,这位年轻的甲方老大真是有一张让人惊艳的脸。
da心里微微一动,顺嘴便提出了邀请“南总,你还没吃吧,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吃饭”</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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