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我有没有作弊，”江晚找到一个点，让自己可以不直接接触到江父的眼神而不被发现。他盯着江父身后沙发的花纹，眼神诚挚，认真道，“这一点，你可以亲自去问一下陈老师，听听他的说法。”
江晚的答卷跟参考答案出入还是挺大的。特别是历史，有一个自由题跟答案的论点都不一样。
这也是为什么他分突然高了一大截，老师也没怀疑的原因。
江晚拿出手机，递到江父面前：“您现在就可以问。”
江父侧头跟妻子李莹莹对视了一眼，眼光里有点诧异。李莹莹最会抓男人心思，哪里不知道江父这是起了怀疑自己告黑状的意思了，忙笑着打圆场：“晚晚没有作弊当然是最好了，你爸爸还不是在意你，这才会生气呀，”这样说着，明显发现江父的表情好了些，这才故作迟疑道，“可是晚晚……阿姨多嘴一句，你别介意。好几个同学都看到你……听阿晨说，还被老师当场抓住了呢。是不是有什么隐情？是的话也放开了跟我们说说，长辈也好帮你解决啊。”
江晚闻言瞄了李莹莹一眼，李莹莹甜甜的笑容立时就僵了一下。江晚本来就是一副冷清的好皮囊，再这样居高临下地看过来，真是眉梢眼角都写满了鄙视，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下意识的惊慌过后，李莹莹心里又浮起淡淡的怨愤，也不知这江晚在得意个什么！
“说到这个，我也有想问的。”江晚把手机收回了兜里，他没有转头，只是盯着李莹莹的眉毛——凝视这个位置往往会给对视者被直视双眼的错觉。
不着痕迹地错开所有眼神接触，江晚轻轻发问：“虽然监考老师一开始的确因为举报，怀疑我作弊——好在，这位老师还是明理的，我稍微向她解释一下，就水落石出了。
“我只是想知道，江晨，你不好好考自己的试，反而一直转头关注我也就算了。但你为什么要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当着全班的面，说我作弊？”
李莹莹的食指猛地颤了一下，江晚没在意，继续道：“你是觉得，这样很有成就感，是吗？你知道在那种情况下，如果碰上不分青红皂白的老师，哪怕我没有作弊，也很有可能被直接认定吗？”
江晨立即想说些什么，只是江晚趁他还在措辞的时候，就打断他：
“还有——就算我作弊了，你这么急吼吼地当堂举报，是想看笑话吗？你不要忘记了，那些人说我的闲话，也难免把你也拿出来说一说。哪怕你沉住气一点，等考完试再去说，第一，我不至于会被影响到考试的心情。第二，你也不会显得那么急于落井下石了，你说呢。”
江晚这段话，从在车上就开始打腹稿了，短短的车程里润色了好几遍，现在说出来也很是流畅，令人难以反驳。
他看着江父愠怒的表情，心中满意。江父此人很矛盾，一方面他自己也不怎么喜欢江晚这个大儿子，另一方面，出于对“家庭和睦”的虚荣心，他又希望看到兄弟俩兄友弟恭的画面。因此，江晨之前在他面前抹黑江晚，都还打着“担心哥哥走错路”的旗号。
“哥哥，”江晨走过来，带着一脸的委屈柔柔开口道，“别生气了，我跟你认错还不行么？哥哥今天气坏了，居然说了这么多——啊。”一字不漏地说到最后，仿佛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失言，受惊一般地捂了下嘴。
江晚冷眼看他，这江晨的表演方式也真够油腻的。
话题就这么轻飘飘地被他扯回自己OOC上，余光瞥到江父有些怀疑的眼神，江晚不禁觉得有些好笑。他前面准备了那么多说辞，每一条都几乎把江晨的险恶用心捅到了明面上。
结果，这边江晨只说了一句哥哥今天怎么话这么多，江父就立即觉得，仅仅是想要证清自己的江晚奇怪了。
在江父心里江晚就是这种地位，甚至只是想证明自己的清白，都要被怀疑一番动机。
江晨暗地里用满怀恨意的眼神狠狠剜了江晚一眼。这个江晚今天怪得很，不过应该也要到极限了。谁不知道他这个没出息的哥哥连个话都说不清楚，今天被逼急了说这么一大长篇，也是难为他了。
江晚笑了一下，上挑的眼角自然地带出些嘲讽意味。冷冰冰的，很扎人。
“什么都不说。我以前就是这么做的：无论你怎么编排事实，我都懒得说你。”江晚轻轻道，他低头努力平复气息，再抬头时，竟已带上满脸泪水：“可你有没有因此让步过？你没有，我让步换来的只有你的变本加厉！今天我再不作解释，连自己的信誉都要被抹黑，我再沉默，留给我的会是什么？”
无论如何，人们总会对“弱者”本能地有所偏向。自己这具身体好歹跟江父是血亲关系，卖个惨，他多少还是会心疼一下的。就算只是一下，也足够达到江晚想要的效果。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遇到眼瞎的父亲，乖巧地一声不哭，后果就是被饿死。
说到底，“清者自清”只不过是清白者在无力保全自己时，虚无的自我安慰罢了。事实是，清者不自证，则坠入泥潭，再也难以翻身。
从前的江晚，不正是在“清者自清”的坚持中，被毁灭、蚕食？
可惜他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争，到头来却被真正的掠夺者冠了个“贪婪”名号。
声情并茂地一口气把稿子全背完，江晚径直掉头，负气地上了二楼，但此情此景谁也没有拦他。
学好中国话，撕遍天下都不怕。
江父眼色晦暗地打量面前素来表现得乖巧可人的小儿子，沉声道：“你站在这里，好好想想自己哪里做错了，一个小时之后再回房休息。”
李莹莹大惊失色。江晨被接回江家之后，出于补偿心理，江父从来都是疼他宠他，江晨又会卖乖、讨人喜欢，何时被这么责罚过？她忙着急道：“老公……”
“不要再说了。这孩子年纪轻轻就这么多小心眼，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江父一席话吓得李莹莹面色大变，再不敢求情。
江晨委屈地咬着嘴唇去面壁了。与其说是思过，江晚清楚，他估计满脑子在碎碎念着“江晚去死”还差不多。
江晚之所以要匆匆跑掉，一方面是又哭又怒地说了那么一堆，他的社交恐惧值已经到极限，再待下去整个人都要宕机了；另一方面是，他得趁楼下那几位暗流涌动的时候，找找自己的房间……
好在江晚的门把手上挂了个造型诡异的风铃，很有个人特色，一下就能认出来。
江晚锁好门，拿纸抽了抽鼻涕，然后猛地瘫倒在床上。
累死了……
跟这么一大家子戏精飙戏，哪怕就是一小会儿，也真是能累得人骨头散架。
他是理解为什么江晚不爱说话了。
这个家，他真是不想待了。
一群什么东西都是。
想到自己为了做足弱者姿态，还生生憋出来几滴眼泪，江晚就臊得脸颊滚烫。
他捂住红红的面瘫脸在床上打滚：“不许想不许想不许想……”
自己真是太难了，江晚决定泡个澡冷静冷静。
他起身，正准备找睡衣，视线就在触及到书柜的时候凝固了。
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立刻射出两道渴望的激光。
“哇……”巨大的书架上摆满了各种类型的小说。古今中外、阳春白雪、下里巴人一应俱全，而且全都是江晚很感兴趣的。
江晚一路摸着书脊查看书名，一边生出点点疑惑。这些书看得出全都是拆封、翻阅过的，跟原本不学无术的江晚的形象，似乎有点对不上？
江晚连忙翻书桌，丢开一堆没用的废纸，在抽屉的最下面，终于找到一本日记。
原本的江晚就连日记话都很少，这倒是很奇怪。根据哲学家星星的理论，每个人的倾诉欲都是差不多的，无论什么性格。如果一个很内向的人在人前话很少，往往会选择额外的倾诉方式来承载自己的倾诉欲，比如日记，比如微博。
江晚就这么带着疑惑翻开了日记。
日记并没有严格按照时间一天一天地记录，而是稀稀拉拉的，隔好久才有寥寥几句话。
1.1
跨年，一个人过。
看书看到睡着了。
2.21
很多人来家里拜年。
吃年夜饭的时候感觉他们才是一家人。
3.2
发完呆之后，发现已经放学很久，教室里只剩下自己一个人。
7.6
中考好像考砸了。
爸爸很生气。
还是看小说吧。
9.1
被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学长搭话了。
日记到这里开始就突兀地变得多了起来，几乎是无缝更新。
9.2
他说他叫楚辞，好有趣的名字。
我不喜欢我的名字。
9.3
楚辞来找我。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心里好慌……
9.4
楚辞来找韩召阳打篮球的时候看到我了。
他过来打招呼。
我还在想怎么回答他的时候，他就走了。
9.5
楚辞问我是不是讨厌他。
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开心……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
日记前的吃瓜群众江晚：“……”
原来，楚辞在遭遇高冷打击之后，没有气馁，还主动找了江晚这么多回。
原来，这俩人，居然还是两情相悦。
还有——
原来，这原来的江晚，不是高冷，是天然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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