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晚上十点钟散场。
冬日的夜里十点已经夜色如墨,只能看得见天上星月皎皎,地上什么都是模糊的。
蒋宇今天办生日宴的这家凤巢大酒店开在西城区城郊的一处山腰上,气派是气派,可是参加完晚宴怎么回去就成了问题。
这个对其他宾客来倒是不算什么问题,毕竟能来这里参加晚宴的人非富即贵,大多是自己开车来的,或者有专车接送。
只有梁潇怎么回去成了问题。
平素里名媛太太们出行坐车,出入的又都是有暖气空调的地方,所以冬日里穿礼服小裙子也是常事。
梁潇今天穿的裙子很短,未及膝,露着光洁的小腿。
从酒店里出来,迎面就吹来一阵刺骨的北风,她整个人有一瞬的瑟缩。
很冷,真的很冷。
她的眸光有些暗,眸子里燃着不易察觉的恨意。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这点苦,她便吃了,也要让她想做的事情顺利进行。
前方不远处,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照例穿着一身长大衣,内里是板正的西装。
他也站在寒风里,恰巧在路边昏黄的路灯下。
昏暗的灯光从霍成泽头顶打下来,显得他整个人都像是被镀了一层遗世又寂寥的光。
真奇怪。
一个名利场中谋财夺利的人,竟然偶尔也会有这样一面。
他站在那个路边,大约是在等司机开车过来接他。
梁潇咬咬唇,吸了口气,假装没看见他,步子却是直直向着他的方向而去。
她站在霍成泽左手边不过两三米的距离内,假意拿起电话,声音不大不小:
“喂?我就在凤巢酒店的门口,师傅您大概什么时候能到?”
声音的大小、说话的语气,还有讲电话时候又冷又急惹人疼惜的动作表情,所有都是她一早便想好了的。
就连某些细微的表情,都是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
要找出霍成泽最喜欢的角度,找出一击即中打动他心样子。
讲电话的时候,她虽然眼神一直看着另外一个方向,却好像能感觉到一道目光缓缓落到她身上。
梁潇单手拢了拢身上的外套。
像是在用肢体动作说着:好冷啊。
她根本没有拨出去什么电话,只不过是在自导自演。
说完上一句话之后,刻意顿了一会儿,然后才换了更着急的语气开口:
“什么?不来了?可是我、我还等着……喂?喂?”
又一阵风打过来,直直吹到她脸上。梁潇白皙的面庞上眼眶、鼻尖甚至下巴上,都冻得发红。
像是个盛妆华服却无家可依的可怜女人。
她适时地按灭屏幕,将手机拿在手里。然后暗暗吸了一口气,抬眼向下山的方向看去。
那个方向,也正好是霍成泽站着的方向。
梁潇一抬眼,目光就与另一道意味不明的目光对上。
她轻轻咬住一侧的腮,下一瞬便将目光挪开,像是在难堪的时候,为自己保留一寸微薄的自尊。
男人总是喜欢女人示弱,似乎只有在女人孤独无依的时候,才能显现出来他们的男子气概。
她是在想方设法算计他,也是在做一场泼天豪赌,赌的是人心。
赌的是他对她有没有怜惜之心,有没有一点旧情。
梁潇迈开步子,大步从霍成泽身边走过去。
似乎多一秒也不愿意多待。
夜空下,一切都模糊着。在点点路灯的光影下,她的身影显得那样单薄。
她从他旁边经过的时候。
霍成泽的手抬了抬,到底没抓住她。
不过梁潇并没有发觉这个动作。
她只听见后面汽笛声响起来,大概是高煜的声音,在说:
“霍总,走吧。”
梁潇的步伐并未慢下来。
她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只是这样不行,那就给他下一剂猛药。
这里马路边上的地铺着大小相同的灰色砖块,相邻的两块砖之间都有窄窄的缝隙。
梁潇今天穿了双十厘米的细高跟,好看是好看,走起路来也是很累。
不过,也方便了她耍点小手段。
听着后面车门关上的声音,梁潇狠狠心,下一步,就一脚将鞋跟踩进石砖中间的夹缝里。
细细的鞋跟卡在石砖缝隙里,身子随着惯性往前倾,登时就摔了出去。
不过梁潇自己有心理准备,早知道会摔倒,倒下去的时候还努力控制着让自己的姿势好看一些。
“嘶——”
真的好疼。
几乎是同时,旁边马路上,刚刚驶过来的黑色豪车里。
男人的声音有些急:
“停车。”
霍成泽手按在车门上,突然想起梁潇刚刚在宴会上跟他说的那句:
“不该管的事情少管。”
不过他的手却没顿下来,反而一下子打开车门下了车。
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个侧身坐在地上的女人身边。
他咬了咬牙,带着几分深暗的眼神在她身上顿了顿。
然后才弯下腰,一手扶上她的手臂,低声问:
“怎么样,摔着没有?”
声音里的关切和疼惜满得几乎溢出来。
连霍成泽自己也吓了一跳。
虽然这是梁潇算计好的,可她的脚腕这回也是实实在在给崴着了。
这会儿又是脚腕疼,又是周身发冷。
她的身子微微颤抖,几乎要说不出话来了。
男人察觉出她的异样,也不问旁的了,干脆再将身子俯低,一把将人拦腰抱起来。
她很轻,好像比五年前还要轻了。
霍成泽突然想起来,梁潇说过,喜欢被他抱着。
不过最喜欢的抱法,有两种。
一种是每次他出差或者下班回家,或者他们好久不见的时候,她远远跑过去,一下子扑到他怀里。
像个无尾熊一样挂在他身上。
还有另一种,就是现在这样,横抱着。
梁潇说,喜欢这样不是因为很多时候他马上就要这样抱着她去做坏事,而是因为他这样抱着她,她就觉得她是霍成泽在这个世上最最重要的宝贝。
被外衣的领子一勒,让霍成泽的记忆戛然而止。
梁潇似乎是怕自己掉下去,下意识伸手攥住男人的衣服。
在刚刚从酒店出来的客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男人抱着梁潇上了车。
小心翼翼将她放在后座上,然后才自己转身走到车的另一侧。
车里的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瞧见她露在外面那截莹白的小腿上有大片红痕。
瞧着是受了伤。
男人的眉皱起来,低声问她:
“受伤了?”
车里的暖风开得很足,梁潇坐进车里才觉得自己的身体有了活气儿。
就连腿上也开始隐隐作痛。
她也是这才发现自己的腿也被挫破了。
下意识伸手去探。
不过还没等手伸过去,就被一只大手一把握住,制止住她的动作。
霍成泽的手清瘦、修长,又骨节分明。这样握着,甚至觉得有些硌。
他说:
“别碰伤口,会感染。”
久违的触碰,久违的关心。
都像在人的心上扎了根针,无可抑制地刺痛着。
幸好,幸好她经历了那么多,已经冷了心,再也不是会因为男人的一点小恩小惠就沦陷身心的小姑娘了。
梁潇一把将自己的手从霍成泽的手里抽出来,并不去看他,只是冷硬着声音说:
“霍先生,我会付给你车费,但不会感激你,请你自重。不要以为施了一点恩惠,就可以为所欲为。”
她哪里不知道霍成泽这个动作根本不是什么为所欲为动手动脚,只不过她跟他说的话,每一句,都要精心想过。
让男人欲罢不能的办法,她想了很久,总算摸出一点门道来。
他们喜欢神秘感新鲜感,喜欢刺激。
喜欢他们摸透他们摸不透的,掌控他们掌控不了的。
以此来满足自己骨子里的征服欲。
而她就是要这样,态度冷硬,却暗地里创造跟他接近的机会。
让他一会儿以为他们隔着千重沟壑,一会又觉得近在咫尺。
梁潇的话说完后,霍成泽干脆收回手,不再说话。
逼仄的车厢里,一时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车子在路上行驶得很快,下了山,开到山下的公路上,正好有一个分岔路口。
梁潇看也没看霍成泽,直接对司机说:
“麻烦前面路口右转,谢谢。”
还真把他的车当成出租车了。
霍成泽稍稍抬眼,透过后视镜,给了司机一个眼色。
那司机便开着车径直向着左边那条路驶过去。
尽管梁潇后来再说什么:
“喂,你带我去哪?”
“停车!我要下车。”
“霍成泽,你想干什么啊?”
也无济于事。
车子的车速缓缓降低,最后终于停在了一间酒店门口。
酒店的牌子上赫然写着——
“希尔特大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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