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往封地的队伍约莫又走了十来天,这才踏上了卫国的领土。
只是人还未到,便能感觉到一阵阵热浪扑面而来,连携着的微风都是热的。
只要穿过这片林子,便能走上官道了。
林璇不是很怕热,她小心的掀开帘子一角,往外看去。
树林阴翳,林子里又热又闷,还有各种细小的飞虫乱舞。
她随意一瞥,打算放下帘子时,却见草木幽深的林间闪过一丝雪线。
林璇表情不变,藏在衣袖里的手猛然攥紧。
那似乎是刀剑在阳光下造成的反光!
她屏住呼吸,脸上尽量露出一抹天真的笑意,目光似是不经意间从那处扫过。
此时有一阵微风吹来,树枝草丛轻轻摇曳,发出沙沙清响。
果然,那里有人藏着。
人数不知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是来者不善,想必是来刺杀的。
林璇不着痕迹的把帘子放下,脸色十分难看。
卫王本就不得如今陛下的青眼,他之前还同陛下的争过帝位。
林璇可以想象卫王封地的贫瘠,却没想到他得罪的可能不是一个人。
如今天子刚刚荣登大宝,他为了彰显自己的博大而能容人的胸怀,必不会让卫王死在前往前往封地的路上,但要是能看看卫王的惨状,想必那位新君是十分乐意的。
虽陛下暂不会下手,但是总有其他仇家,盼着卫王离开郑都时能好好掉一层皮。
虽然卫王也有跟随的私兵,但数量不多,多的是文官、女眷和孩童。
卫王的命会在,但是他们这些下臣极其家眷,可没有人会顾及他们的性命半分。
林璇心里绝望,难道她刚来此处,就要命丧于此?
她不甘心!
许是林璇脸色过于难看,秦氏察觉后,便握住她的手。
发现林璇的手不仅发凉,手心还有冷汗,她紧张问道:“璇儿可是身体不适?”
林璇看着秦氏蹙眉为她担心的神色,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露出一抹淡笑:“母亲,我无事,只是感觉有些热,不过,孩儿可以去找阿父吗?”
这件事,必须要让卫王的人提前戒备才能减少损失。
秦氏面露为难:“璇儿,你阿父在前方与同僚一同赶路,王上或许会召见他,我们是不能打扰的。”
林璇自然知道不能打扰,但是她现在没有办法了。
用力的咬住唇瓣,林璇捂住腹部,顺便掐了自己几下,才红着眼眶,抽泣道:“可是璇儿腹痛,想要阿父。”
她现在还小,虽然现在不敢大声嚎啕引起刺客的注意,但小孩子是可以任性一些的。
秦氏之前就发现林璇有些不对劲,如今再看她脸色大发白,双目含泪的模样,已是完全信了。
“你为何不早些说?”秦氏心急如焚:“璇儿忍忍,母亲让绿萼去请随行的医师来。”
女儿大病初愈,秦氏虽然知道现在去请医师时机不适,但她更怕林璇病情反复。
林璇一把拉住想要走出马车的绿萼,摇头任性道道:“璇儿不要医师,只要阿父!”
秦氏见一贯懂事的林璇此时闹腾,也来了几分脾气:“腹痛自然要请医师,若不延请医师,便是你阿父来了也无甚用处!璇儿乖,不要任性。”
林璇泪珠自眼角流了下来,她似是疼得小脸都有些扭曲了,却还是倔强的看着秦氏:“母亲就应了我这一次,否则璇儿拒不延医。”
秦氏气急,又怕耽误了林璇病情,只好生气道:“我便替你唤你阿父来,若是他说你,你便自己承受 。”
她抬眼看了眼绿萼:“你先去请医师,再去寻郎君,便说他家小郎君腹痛得厉害,让他速来一趟。”
林璇立即道:“先寻阿父,再寻医师!”
秦氏张嘴要反驳,林璇又掐了自己一把,急得掉了泪:“叫阿父来。”
“好,好。”秦氏心疼的看着林璇已经咬得流血的嘴唇,摆摆手让绿萼快些出去寻人。
柔软的帕子擦过嘴角,秦氏语气带了几分气愤:“璇儿下次不可如此任性,此次看在你身体不适的份儿上,先饶你一回。”
目的达到,林璇收了眼泪,点点头:“母亲放心,璇儿下次不会了。”
她脸色好了好多,秦氏见状,心里也好受不少。
林知非对于林璇这个唯一的孩子自是万分重视的,车队虽长,但他不过片刻就上了马车。
脸上带着焦急和担忧,一向注重个人仪表的林知非额上甚至有细细密密的汗珠,但他都来不及擦拭一下。
他看向林璇,呼吸尚不平稳:“璇儿如何了?”
林璇立即把桌上的白水递给林知非:“阿父,璇儿没事。”
此时饮的茶,都是加了甘草、黍米之类的茶汤或者茶粥,她喝不惯,所以便一直喝白水。
事情紧急,林璇没有再装什么腹痛。为了保命,她现在只想实话实说。
秦氏看她隐忍疼痛的神色一瞬间恢复正常,意识到林璇说谎后,心里的怒火达到顶峰。
她都不知道她的璇儿,什么时候竟然会做出如此出格的事骗人!
秦氏训斥的话还未出口,林璇迅速打断她:“阿父,有刺客跟着我们。”
林知非愣了愣:“你说甚?”
旋即,他反应过来,面色严肃的问:“你如何得知?”
林璇语速加快:“刚刚进到这片林子,孩儿觉得甚是闷热,便掀开了帘子。许是刀剑不甚出了鞘,此时恰好日光灿灿,孩儿觉得亮眼,便多看了几眼。恰好又有风,风吹林动间,孩儿便发现那林深草茂之处竟藏着黑衣的刺客。”
她条理清晰,林知非和秦氏闻言对视了一眼,然后他安慰性的拍了拍了秦氏的手,才看向自己的女儿。
“因此,你才装病去叫了为父?”
林璇点头,目光愧疚:“孩儿是怕打草惊蛇,所以不敢乱说,只能装病唤阿父前来,以至于害得您和母亲担忧。”
莫说秦氏讶异,连林知非也看向林璇,眼神里也多了些惊叹。
林璇继承了林知非的雅致风韵,及秦氏的美貌。她如同雪玉雕琢成的玉人一般端坐着,眉间一份沉静,十足的吸引人。
她如今也不过八岁,却可以窥见来日让人惊艳的容貌。
更难得的是她看见这般危急生死的场面不仅没有哭闹,反而立即冷静下来,还想办法让人去通知他。
这份临危的镇定,处事的变通,决定的果决,连许多大人都比不过。
事权从急,林知非只深深看了眼林璇,便匆匆下了马车。
下马车后,林知非心里闪过不知是骄傲还是痛苦的情绪。
可惜了,璇儿是个女郎。
他走后,医师也被绿萼带到了,绿萼守在马车外。
何涣给林璇把脉后,本就严肃的面容直接冷了下来:“小郎君身体早已痊愈,如今并无任何病症,为何匆匆唤了老夫来?”
何涣语气一向冷硬,他为人刚正不阿,却也有一颗医者仁心,见过一路上死去的侍从婢女后,他心中不忍,便一路为生病的侍从医治,尽量保他们的性命。
刚刚他药汁正捣到一半,便急忙赶来林璇这里。如今看到人没有染病的痕迹,心中自然气愤。
秦氏见不得林璇被说,只温和道:“老先生,此路如今不太平,叫您来也是为了唤回我家郎君的举措。”
何涣老而愈精,稍稍一想便觉得事情有异。
他也不问缘由 ,想到一路上死去的随侍,只不忍的叹了口气:“这荣华富贵,江山权柄下,黎黍果真如草芥一般。”
若是出事,随行的侍从,便是先死的挡箭牌。
林璇睫羽轻颤,心中嘲弄。
这时候权利只在贵族世家之间存在,庶民要想做官,除了征召与成为被的养门士之外便再无可能。
只是这征召名额少得可怜,且征的并非是真正的庶民。
可以说,几乎是所有的庶民都游离在权力之外,除了朝不保夕外,还要承担着沉重的赋税。
庶民万千,只能俯身受遣,不过贱命一条,死了一个便还有无数个,哪里又值什么钱呢?
林璇这才发现,自己最难忍受的不是缺衣少食,不是生存艰难,而是要眼睁睁的看着许多无辜的人,为了坐在高位上那些只知道享受的人,麻木的献出生命。
而现在她也算是半个坐在高位上的人了,她将看着外面的随侍为他们赴死。
马车越来越接近林子深处,何涣便不敢下车,只担心打草惊蛇。
林璇攥紧了从一旁拿到的簪子,秦氏惨白着一张脸,把车里的箱笼三下五除二打开。
秦氏道:“璇儿,你快藏进来!”
她紧紧地攥住林璇的手,那样的力度甚至让林璇感觉有些疼。
林璇摇摇头:“母亲,待看看情形再做决定。”她安抚的回拉住秦氏的手,然后也从她发髻上取下簪子,放到她手里。
林璇垂目:“若是情况不利,母亲用此防身。”
秦氏看着比自己还冷静的林璇,心里的害怕慌张竟少了些许,她不由攥紧了手里的簪子。
何涣看了眼了林璇和秦氏,虽然具体不知发生何事,但他也拿好了手里的匕首。
所幸他还上带了此物。
不过,看着格外冷静的林璇,何涣心里叹息,这林祭酒家的小郎君板着一张小脸,却如此聪慧近妖,也不知她父亲是怎么教的,竟教把她得这般卓然出众。
林璇再次掀开帘子时,何涣突然小声道:“快到林子中心了。”
“此处树林最深,应该最适合得手与隐匿,他们应该等不及要动手了!”
林璇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仿佛是擂鼓一般,她声音不大,却让马车里的人绷紧了身体。
果不其然,不到片刻,马车外刀剑相击声传了进来,有人正慌乱的惨叫和跑动。
林璇一只手掀开马车门帘子的一角,却见一点黑线,离马车小窗越来越近。
那是一支利箭,划破了空气,带着凌厉的风声,直直地冲着轿子而来!
林璇瞳孔紧缩,发现她避无可避。
如果避开,这箭也会射到马车里其余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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