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至卫都锦城郡的第二日,卫王便召回了卫恒,为了显现卫恒安然无恙,卫王还特意带他赴了洗尘宴,以安人心。
许是许姝因卫恒一事,厌了林家,以致林家女眷并未收到赴洗尘宴的邀约。
经历了之前林璇被掳一事后,秦氏也不爱去参加这些宴席,这次没有受邀请,她求之不得。
至于林璇,自从林知非给她启蒙开始,便对她要求严格。每日功课对她而言并不难,但量却不少,如今还不把纸作为书写载体,林璇只能慢慢的在竹简上写。
她写字速度很慢,要是不去宴席,她也能早些完成功课。
七月的时候,卫国开始进入连绵的雨季,林璇来了一月,但一月有半月都在下雨。
今日天气晴朗,日头却不是很毒,一个极好的天气。
桌上放了淡黄色的粟米饭,烤得喷香的猪肉,切成了薄片的鱼肉,以及一碗煮好的豆羹。
这便是上好的食材了。
《战国策》曰:“民之所食,大抵豆饭藿羹。一岁不收,民不厌糟糠。”
菽是大豆,此时的米是粟米,粟米是小米,也是糙米。这二种因为产量较高又能果腹,而成为这时候的主食。至于烹饪方式,此时也只有煮与烤两种,另外也有人吃会生鱼片和肉片的。
林璇给林知非和秦氏行礼之后,才慢条斯理地吃了口饭。
林璇心里叹了口气,她爱吃喷香软糯的大米饭,爱吃各种煎炸炒炖的美味,但现在也不能实现。
虽然粟米可以代替,但到底口感粗糙,顿顿吃来吃去,也有些不习惯。
可是在这个时期,这些已经算是极好的食物了。
稻米饭在现在,还只是权贵专属,林家也会吃稻米饭,但日常还是吃粟米。至于百姓,收成好时吃的是把粟米煮烂的“糜”,收成不好便吃谷子外磨下的那层皮,也就是所谓的糟糠。
此时的一粥一饭,当真是物力维艰。
林璇不敢浪费,她吃完碗里的饭菜,把碗筷放下之后,才听到林知非问:“璇儿可饱了?”
林璇点头淡笑:“饱了。”
林知非点头道:“如此,你便先回去换身衣裳,在前厅等为父。”
秦氏也嘱咐林璇:“这折桂论道有许多前辈会去,璇儿去到那儿要听你父亲的话,万不可失了礼仪。”
折桂论道,论的道是学术之道,亦是治国之道。
如今各位先贤已著书立说,儒家、法家、道家、墨家、农家等各家的学说早已传遍整个郑朝。各家的弟子、传人、推崇者熟读典籍,靠才智、学识与三寸不烂之舌在各国之间辩论游说,为传道治国尽力。
这是个最好的时代,各家思想喷井般发展交融,交织成一副绚烂夺目的流星。但这也是最坏的时代,所谓合久必分,分久必合,这话不仅应用于江山,更应用与思想潮流。
一个统一的帝国,必会有其主要的治国方略和唯一的领导者。
这刚成雏形的郡国并行制,定会因为各国不同的治国理论而渐渐产生差距与分歧,继而分崩离析。
乱世,是这个时代不可避免的宿命。
但是能亲眼一窥这睹波澜壮阔的画卷,也足够让人激动了。
林璇压下心底的兴奋,朝林知非和秦氏俯身一拜:“父亲母亲放心,璇儿定会谨守礼仪!”
林知非眉眼间有些骄傲:“这一点为父信你。”自家女郎什么样,他心里清楚。
*
折桂论道在折桂山举行,来论道者除了各个世家子弟以及对此感兴趣的官员外,便是各种思想的拥护者和想要借此机会扬名,得到贵人青眼的士子。
出仕对于家世不是很高的士子而言是十分困难的,若是在折桂论道上凭才气得贵人青眼,获得举荐,得一入仕机会,那可是再美不过了。
马车缓慢的在路上行走,秋风吹起帘子一角,林璇看到两边良田粟米已黄,农人正忙着收割,可是他们却无甚丰收的喜悦感,甚至有老农看着干瘪的穗壳红了眼眶。
林知非自然见了这一场面,不由叹道:“之前连绵阴雨,雨水太足以致粟米灌浆不好,如今以至七月丰收,到八月便会休耕,百姓日子定是不好过。”
林璇心里一沉,她虽然没种过地,但农书却读过许多。
这时候粟米的种植若是二月种下,五月便会成熟,若是四月种下,七月便成熟,若是五月种下,八月便成熟,只是种的时间越晚,粟米颗粒便越不饱满,收成率便会降低。
所以农民一般都在二月、四月种粟米。
如今七月已是收割季节,八月以后因要让土地修生养息,便不种粮食了。
平常还好,但现在卫王刚至赋税加重,加上雨水过剩,只怕百姓日子不好过。可能他们连存储的粮种,都得赔进去交税。
不过连卫国国都都尚且如此,那其余过于贫困的各郡情况便越发恶劣了。
悲观一些看,来年赋税不降,农民又没有粮种播种,卫国将会迎来一场不可避免的饥荒。
那样的人心动荡之下,人们为了生存社会也会动荡。
卫国终究不是安稳的地界,卫都更是混乱的中心。
林璇刚到卫国的喜悦消弭一空,她看向同样面容愁苦的林知非:“阿父,我家在锦城郡可有田地?”
“自然有。”林知非道,“锦城郡下西泽县西泽山,顺山路而上,那有我们的田庄。”
他对着林璇直言:“今岁赋税过重,田庄佃户为父只让他们交了以前的七层粮布,余下的由为父来交。只是到底是杯水车薪,为父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林知非眉心皱起,他之前去劝卫王减免赋税不成,反倒惹了卫王不快。
卫王如今因夺嫡失败,又美人在侧而纵情享乐,已没了当初初遇时的那份志气胸怀。
鸟禽择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仕。卫王最开始对他的知遇之恩,也慢慢淡了。
林璇稍沉吟思索片刻,状似不经意问:“父亲已做了您能做的,可问心无愧了。只是璇儿不久前学了一句话叫‘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若是让父亲放弃国都祭酒之责,退任一地方父母官,切实养活一方水土,父亲可会愿意?”
这念头是林璇深思熟虑过的,以林知非如今官位,若是成一方群守,便可掌握手下三县。卫国多贫,道路又不是很通,卫王除了赋税也懒得管其余诸郡如何。
若是林知非掌一郡,他又是为国为民的性子,定是会用心治理,这总比在卫都锦城之内,空空叹息自己无用好。再加上如今乱世将至,有一郡掌控在手,倒是也不会轻易就送了命。
林璇语气漫不经心,林知非却是探究的看着她:“这事,璇儿不是随口所说吧?”
林璇直接承认:“璇儿自不是随口所说,只是这一切都要看父亲的决定。”
林知非道:“你可知卫国贫苦非常,若这一走,你与你母亲可能受得了那些艰苦?”
“受不受得了,总要试过才知。”林璇浅浅一笑,“况父亲说过,达则兼济天下,若是只为享乐呆在锦城,最后随波逐流,那多无趣?”
林知非看林璇谈笑自若,半点也不把锦城富裕放在心上的模样,忍不住笑出声:“好!璇儿当真没有枉费为父对你的教导!”
多少卫国之人都挤破了脑袋往锦城郡与黎城郡钻,只因怕受贫苦之累。而他家小儿,不过八岁稚龄却有志气抛却浮华。
林知非眉目间神采奕奕,似是突然醍醐灌顶一般,他心里无能为力的抑郁顿时消散。
林知非虽然没有表态自己到底愿不愿意,但林璇知道,林知非对她说的话动心了。
马车停在折桂山下,掀开帘子便看到一片青葱。
折桂论道办在折桂亭,只有一条小路可上折桂亭。七月桂花刚刚开放,一路上金桂飘香,地上铺了一层碎金,来往之人皆忍不住深深呼吸,享受沁人心脾的香味。
同林璇这般大的世家子,皆是板着小脸,自己一步一步爬上半山腰的折桂亭,似是卯足了劲儿一般,鲜少有人让侍从抱。
折桂亭连通一处水榭,水榭里荷花大多已谢,但荷叶尚且碧绿,倒是清爽好看。整个折桂亭外围绕一层桂花树,这层桂花树内则摆好了许多桌案,桌案上只有一壶清茶并几卷竹简。
亭子周围有雪色的帷幕随风轻扬,亭子里的上座属于主持之人。
林璇之前听林知非说过,吕相国是今日主持论道之人。
一国相国,乃文官之首,权势加身,再加上掌一国之兵的孙太尉是他知己,吕相国若是不算最大世家,那便无人算了。
林知非带着林璇认了几个相熟之人后,便挑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有人簇拥着一人缓步而来。
被簇拥的男子背脊挺直,脸庞依稀能看出他年轻时清俊的容颜,只是眉间一道褶痕又给他添了三分威仪。他着一身石青色深衣,玄色滚边除了腰上配有有一碧玉,轻袍缓带,再无佩戴饰品。
但无人敢忽视他,也无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因为他是吕谅吕相国。
林知非和在坐之人一同起身朝吕谅行礼:“见过相国大人。”
吕谅面上浮现一抹温和的笑意:“诸位无需行此大礼,今日论道你我无身份之别,只有学识之分。各位皆是学富五车之人,比起诸位老夫也要退居一射之地。”
众人忙谦虚道:“不敢当,不敢当。”
吕谅站得挺直,天然带一股气势,他目光扫过众人,不疾不徐道:“卫国初迎来王上,举国欢庆,金桂送香,乃一片佳兆,只可惜卫国百废待兴,正值缺人之际,老夫焦虑时正巧有了这折桂论道解忧,所以请各位各凭本事,让老夫一观。”
吕谅走到亭中,淡笑着坐下:“今日既是论道,老夫便想听听到底何为“道”,诸位畅所欲言,老夫自会洗耳恭听!”
吕相国话中之意就是要择才了,他不过几句话,便引得人心潮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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