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商议

    种晚稻之事势在必行,若是再晚只怕会影响晚稻的产量。只是林璇在他人眼中不过就是个垂髫幼童罢了,林知非也不敢在这种大事上轻易信她。

    林璇沐浴过后,披着半干的发丝倚窗沉思着到底该用什么理由说服林知非。

    据后世考证,中国最早种双季稻的时间为汉朝,据汉代杨孚《异物志》载:“交趾稻夏冬又熟,农者一岁再种。”

    那时候的岭南已经发现种晚稻的确可行,并且有人记录进册。但是现在汉朝都没了,更别提有这本书存在了。

    林璇本想用农书劝林知非种晚稻,可是现在的农书却多是劝告百姓八月是让土地休养增肥的时候。

    夜晚的微风裹挟着院中花香而来,窗外满天星辰明明昧昧,门外突然响起卫恒带着怯意的声音:“阿璇,恒能进来否?”

    这么晚了,卫恒还来这里做什么?

    林璇蹙眉下榻,拉开门后却见卫恒半散了头发,眼角微红,一手提着灯笼,一手无措的捏着银色披风一角,看上去好不可怜。

    林璇扫了四周一眼,发现周围只有卫恒一人,他身边侍女小厮都没有,饶是她脾气好,心里也忍不住有了怒意:“殿下近侍何在?他们怎的让殿下一人出来了?”

    卫恒眼里似含了泪,衬着他眼下那颗泪痣仿佛是泪珠一般:“恒梦到在黎城郡被掳的事,可是恒身边并无阿璇,恒被魇着了,守夜的兰生又睡得太熟,恒心中害怕,便之只好来找阿璇了。”

    到底是秋日,夜间长发吹来,还是有三分凉意。

    林璇看着可怜兮兮的卫恒,心里一软,便把他拉进屋中。

    “殿下身份贵重,若下次魇到只管叫醒仆从,切忌独自一人行走。”

    卫恒脱了披风后,便只穿着素色的里衣乖乖巧巧的坐在榻上,语气隐约带着委屈的意味:“阿璇可是生气了?自从上次一别,阿璇同我生分了许多,你都不肯叫我的名字了。”

    卫恒身为王上之子,却无一丝骄纵之意,还能体恤下人,他又这样可怜巴巴的看着林璇,着实让人心软。

    林璇自是不忍责备于他,看他还真委屈上了,不由好气又好笑:“阿恒能体恤下人自是极好,只是深夜独自而出,这事有此一次,若再来一回,我可真生气了。”

    她语气里的关怀与纵容,让卫恒欢快一笑。他伶俐的爬到床上,乖乖盖好被子,只露出一双眼睛瞧着林璇:“师兄,快上床榻!”

    撒娇时就叫师兄,平时却阿璇阿璇的叫。

    林璇:不过这小孩撒起娇来,也太可爱了吧。

    她心里纠结着要不要再编个什么理由去说服林知非,但看到卫恒亮亮的期盼的眼神后,她只好面无表情的灭了烛火,躺到了床上。

    果然又乖又软的小孩子,没有人能狠下心来拒绝他。

    轻嗅着令人安心的气息,卫恒在暗黑中忍不住弯了弯唇,露出个得逞的笑意。

    一觉便睡到了天光大亮,吃过早食,林知非便着急地往外走,林璇见状忙道:“父亲,璇儿有话要同您说。”

    林知非回过头,笑容里有些焦急:“为父要去看看聚集在郡内郡外的流民,璇儿的事,等为父回来再说可好?”

    林璇咬咬牙,直言:“璇儿知百姓正是饥困之时,与其拖至冬日看他们活活饿死,不如拼一拼,趁这个月重新种下稻谷,以待来日丰收。”

    林知非还未说话,秦氏讶异的拉住林璇:“你小小的人,哪里懂什么农事?你忧心百姓其心可嘉,但是稻谷不能越冬,此事凡是农者,人人皆知,你这方法得不偿失。璇儿还是让你父亲去忙吧,这些事我们也帮不上忙,便不要添乱了。”

    林知非朝林璇轻轻颔首,抬步便想走。

    卫恒是相信林璇的,他见林知非真的要走,立即道:“老师不若再听听阿璇的话。”

    林知非只好停下,林璇向他走了两步,稚嫩的面上并无退却之色:“农事里言‘因地制宜’,陛下尚在前邸时,父亲为王上盔下幕僚,那时我们皆在国都郑都。”

    看林知非听得入神,林璇接着道:“郑都在北,每至冬日则天寒地冻,大雪纷飞,百草难活。但是卫都在南,从八月至十月、十一月还未曾下雪,也不会冷得万物不生。山林之间甚至还有绿植,父亲与其坐等空山,不若召集羽人与农家之人判断一番,看看卫都到底能否种再植一季稻子。”

    羽人是专门掌管百姓种植、教导百姓如何让土地保持肥沃、教导如何百姓采猎的一个官职,而农家是百家思想中的一家,他们对农事娴熟,且敢于实践,若是他们能出面说服林知非,那么晚稻就可以顺利种下了。

    林知非竟被林璇说得有几分动心,虽然百姓都是按照历来的时间来种植粮食谷物,但若是卫都真的可以种第二季稻子,那饥荒就还存有一线生机,这总比等到二、三月青黄不接时饿殍遍地好。

    卫恒走上前来与林璇并肩而战:“就算种了稻子不成功,情况也遭不到哪里去。反正整个卫国情况都不大好,就算是开仓放粮,也坚持不到明年丰收之时,左右都会面临粮绝之时,若是稻谷当真可以再种植一季,尧城郡百姓变得救了。”

    权衡之后,林知非动摇了,他朝身边随侍道:“今日暂时不出门,你去请郡中八位羽人以及农家的子弟前来郡守府邸一趟。”

    随侍知这事重大,不敢耽误,便匆匆去了。

    林知非心里期盼着同羽人与农家商议,又担心自己期待的结局落得一场空,内心煎熬之下,他心绪不宁的朝书房走去。

    他走后,卫恒看着林璇,心里无比钦佩。

    阿璇果然很厉害,感觉无论什么事到了她这里,就能很轻易地解决。

    *

    林知非坐在书房内,等八位羽人与几位农家之人到来时,他并未摆什么郡守的架子,而是主动起身迎上:“几位大家终于到了,无愧在此等候已久。”

    从官职上来说,林知非是最高的,但是他此刻谦逊的自称表字,让八位羽人和农家之人感到受宠若惊。

    “下官(草民)拜见郡守大人。”几人诚惶诚恐地对着林知非下拜,其中年长的羽人楚崖问,“我等不是大家,只是熟悉农人事务罢了,不知郡公寻我等前来有何吩咐?”

    林知非请他们坐下后,才把林璇的分析加上他自己的考量说了一遍,看着几人若有所思的神色,他忍不住问:“几位都是农学大家,觉得倘若现在种下稻谷,到十月下旬收割可能行?”

    “这怎么能行!”年级较轻的羽人耿直道,“自古八月土壤便要休耕,这是天地规律,就仿若人伦一般,若是乱套,岂不会损失惨重,这事我看......”

    “这事我看未必不可!”他话未说完,农家的周汝凯立即出声打断。

    林知非本来有些失落的心立马提了起来,他期待地朝周汝凯看去:“不知先生有何不同的看法?”

    周汝凯上前抱了下拳:“郡公所说之事,谋已然明白。自古南北气候不同,然上至朝中羽人、农学之家、下至老练的农者,都认为八月不能耕种,原因是一来需要让土壤休憩,二来是粮种不能越冬。但肥田之法众多,如今是非常时候,自然不能休耕。”

    林知非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周汝凯道:“其中最主要的便是粮种不能越冬,但南北气候差异着实不同,若是不试试,只凭农书与个人的揣测,又如何能断定粮种不能越冬?”

    年轻羽人插话:“若是粮种当真不能越冬,那种子岂不是平白浪费了?尧城郡本就饥困,若再损失一批粮食,那便不知要饿死多少人了!”

    “噤声!”楚崖喝了一声,让他成功闭了嘴。

    楚崖上前朝林知非跪拜:“郡公,依下官看来此事可行!”

    楚崖已经不年轻了,两鬓斑白,脸颊沧桑,双手褶皱伤痕皆有,但他眼睛却依旧湛然有神。

    “下官楚家一门,祖父是羽人、父亲是羽人、如今老朽也是羽人,楚门一门三代都远离朝堂之外,深耕农田之中,且三百六十五日如一日,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老朽过的便是什么日子。如今又是灾荒、又是妻离子散、流民遍地,老朽看在眼中,便时时痛恨自己无能。”

    说到动情处,楚崖眼眶发红,衬得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颊越发沧桑:“老朽活了那么久,一直循规蹈矩,也从未想过要在八月继续耕种。如今此事分析下来可行,老朽便恳求郡公一试,若此事失败,老朽愿倾举家之力补偿损失!”

    他深深磕头,身体却因衰老与激动而微微发颤。

    他年纪已大,风霜雨雪也经历了几十载,所愿之事也仅是希望有一日百姓能不因缺粮而饿死。

    若是可种两季粮食,那不仅可以救下无数百姓,还能造福后世之人!

    若是此次尝试失败,不大了他就带着家人开荒种菜重来,虽然清贫但总比起今无动于衷,日后后悔的强。

    林知非心神巨震,他忙俯身扶起楚崖,心中既崇敬又愧疚:“先生风骨若高山清风,让人心折,倒是无愧畏手畏脚,失了气节。”

    楚崖反驳:“郡公能想到此举,已经很好了。”林郡守之前的那位郡守贪婪无度,只会剥削民脂民膏,如今他来了,也算是尧城郡的福分。

    “愧不敢当矣!”林知非叹气:“既然大家都认为此事可行,那此事不若就此定下,若是事不成,无愧也会拿出几年的俸禄填补漏洞。”

    众人欢欣鼓舞的对视一眼,皆拜服道:“多谢郡公深明大义!”

    见此事终于定下了,林知非露出一抹期待的笑意。

    万千人命系于此,真希望此事能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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