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有枉2

小说:恩客 作者:姒良
    一只羽翅涂有墨绿的信鸽飞出柳家,去得是武林盟的方向。

    生烟翠远远瞧看这一幕,步伐更急。他顾不得走院中特意铺就的蜿蜒石子路,避一避沿途的垂垂柳枝。一路直行来到亭中的柳家主面前,神色尚是如临大敌的凝重。

    柳家主没有分毫被觉察的恼意,反是坦然地笑道:“神医主动来找柳某人,可是有了解茉莉之毒的办法?”

    生烟翠不答反问,道:“我却不知淮扬人,从何时起开始过问江湖事了?”

    一曲河道四方墙,一入城中别江湖。

    一朝春季四时落,听风雨,也无风雨。

    多年前,素有泰山北斗之称的三位老前辈,来到淮扬地界。他们借这一座城池,四面环水的寓意,表明退出江湖纷争的决心。三人定居此处,分作淮扬的柳、焦、蔺三家。

    柳家擅兵器,焦家擅毒,而蔺家,执掌三月阁,擅集消息。日渐久,三家威望不灭,江湖中求访者络绎不绝,便可笑那最初的三人,明明为避世来,反引得淮扬地界也入了俗世,纷争愈盛。

    而后有人商议,约定三年为期,一起淮扬大事纪。届时锁城十日,敲钟十声,城中人皆作江湖客,一清恩怨,一决生死,索性图个彻底的清宁。

    便正逢那一年的淮扬锁城,宿海郡正邪一战,厮杀不休。血流成河,冲刷着皑皑白骨,正派人死伤过半,眼见不敌魔教之时,便就白豪侠以一人之力,三剑三杀魔教邪物,力挽了狂澜。

    从此凡江湖人,皆欠白家三个人情,这也是江湖至尊·三请令可号令天下群雄的由来。

    柳家主喟然叹曰:“想当初我秉持‘淮扬人,不问江湖事’的原则,断然回绝白豪侠共抗魔教的邀约。直至事发之后,我痛定思痛,才算想了明白:我虽身处淮扬,但心系江湖,了不断,便合该算是江湖人!当年的事我没有帮上忙,而今魔教再现,我绝没有束手旁观的道理!”

    谈及旧事,生烟翠不由也默然。

    当初白家小姑娘背着千金万金的续命药材,求他救她爹的命。他去往壁安山,渡过铁链悬空的江定桥,见到传说中的白豪侠。只一眼,他便是看出他伤命的根本并非是重创难愈——而是蛊虫埋身。那蛊毒至阴至寒,腐经蚀脉。他问其缘由,白豪侠笑而不言,良久道:“治不好,便是罢了。”

    白豪侠处探听不出信息,生烟翠便转向江湖中打听。他原想那宿海郡一役的幸存者,现无一不是江湖中名号响当当的人物,白豪侠有恩于他们,他们定是会知无不言。然而待他一个一个问过去,才是惊觉,诸位侠义之士竟是早有相商般,不肯细说分毫。

    无奈之下,他回到靖毫谷,询问师父。只单提一个名字,他师父神色惶然地掩住他的后半截话,枉生叹息。

    白家小姑娘四处搜刮来疗伤续命的宝药,救不了白豪侠,一番相争,两人反倒闹得不欢而散;而后几年,白茉莉手持三请令,捧了稀世真绝的鲛人泪,再度登谷。

    他念及他一怒之下脱口出“救遍天下,不救白家”的放话,避而不见。但他师父呵斥过他,更甚于主动出谷迎接,直言:三请令有命,莫敢不从。

    白茉莉指明要他师父炼化鲛人泪,制作丹药,他师父便挥退一干惊愕愤怒的徒孙,耄耋老者持着扇,一下一下煽了半月的风火炉,不假借他人手;药成时,白茉莉尚安然住在谷外,她懒得动身来取,便又要他师父亲自把药送交她的手中。

    师父看一眼白茉莉手中把玩的三请令,送过琉璃瓶,不动作,问:“可还有事?”

    白茉莉似笑非笑,道:“听闻三请令可号令群雄,但实际每人只有三次,是也不是?我现今命了你两件事,最后的一件嘛,你且容我想想。”

    他师父没等到白家的第三件事,人已寿终,留下一份遗嘱。上书:靖毫谷子弟,秉他生平意志,以救人为己任,医德天下。而生烟翠,承他谷主之位,则承他未了的心愿,其中之一便是承他亏欠白家的恩情,三请令有命,令出必达。直至他在三请令下行满三件事,此恩方消。

    生烟翠心下思量,郑重地问:“柳家主可知晓当年白豪侠所杀邪物的事?那是何等的邪物,如何杀得了?”

    柳家主背手踱步,面朝生机盎然的庭院,沉声道:“却是不知。”

    话未尽,但生烟翠已读懂他的意思。当年经历此事的人皆缄口不言,宿海郡一役暗藏的秘密怕是要随时间的流逝,如他师父一般,长埋地底。

    但他转念一想,今时不同往日,既然有消息称西域魔教的踪迹再现,那他是否能借此时机一查当年的原委,救一救白豪侠,也当救一救白茉莉。

    生烟翠尤记得那一日,他去到壁安山的后崖找白茉莉时,她正在一片乱石断碑中上蹿下跳。复而她一跃跳上一株陈年高树,遥遥望去,只剩小小的一点白衣身影。她冲他招手,道:“你过来帮我参谋一下,若是我爹死了,我把他埋在哪里是好?”

    离远了看,只当是乱石,离近了细瞧,始是惊觉眼下竟是连片的无名坟场,怵目惊心。他吓一大跳,斥责她:“好生不尊。”

    白茉莉轻巧地落在他的身边,随便一脚,踢飞了一块碑石,道:“他活不了,我能怎么办?”

    “这这这……总是会有办法的。”两相静默,生烟翠的眼珠左飘右飘,欲言又止:“你、你先下来。”

    白茉莉不明所以:“我在。”

    生烟翠咬咬牙,提醒她:“从坟头上下来。”

    白茉莉笑道:“这漫山遍野,都是我白家的坟,我不介意,你纠结什么?”她说完,愣愣摸了把脸,问:“下雨了?”

    没下雨,是她哭了。

    生烟翠于心不忍,道:“既然是下雨,我们快些回去吧。”

    白茉莉几步抢在他的身前走,生烟翠缀在身后,偷眼打量她的动作,暗忖她也不像是哀恸难耐,非要呜呜哭得提袖擦眼泪的模样。

    实际来说,比起哭,白茉莉的眉目间更像是凝一层暴戾气,她嘀咕一句:“我不想一个人。”

    话尤在耳。

    那大抵是她尚未学会虚情假意待人时,说过的最任性无助、也最坦诚的话。

    生烟翠出神地胡乱想了些东西,突然听闻前院一阵噪杂。有下仆飞奔前来禀报:“神医,三月阁差人,来请您回去!”

    生烟翠不动作,他吃一垫长智,非得是问问:“要你来请我的,是三月阁何人?”若是鹤公子,他非但不去,还必须要回赠他一段臭话;若是白茉莉,他同样要捎赠鹤公子一段臭话,晾她几天,再前去。

    下仆直言:“是蔺阁主!”

    “唔……不曾有过交集。”生烟翠心下思索,然而不经意地一个余光,他正瞥见身边柳家主眼中一闪而过的狂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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