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间面馆渡亡灵》
桔子粟/文
“不可以。”
“……”
醒来后发生这么多事,半夏感觉自己应该还算是一个心胸宽广情绪平和的人。
但这个人,总是能相当轻易地挑动她那根生气的神经。
更气人的,是他那副事不关己冷情冷性的样子,好像无论别人气到什么程度他自安然不动,没有一点始作俑者的自觉。
半夏没有机会反驳,江淮说完这几个字就拎着文件离开了,看都没多看她一眼。
半夏在原地愣了一会儿,转身跟上他,因为腿长差异,即便他看起来走得并不快,半夏还是要小跑着才能跟上他,她试着跟他讲道理:“江科长,无论你对我有什么看法,但你既然答应了陈队长带我过去就不应该食言,你没必要因为对我的一些偏见而做出损坏自己人品的事情,那不值得。”
江淮停下脚步,因为他的动作太突然、毫无预兆性,一直跟在他身后的半夏没有半点准备,直接撞了上去,鼻子撞在他的背脊骨上,差点没给她疼出眼泪来,然而对方却毫无半点怜香惜玉的意识:“第一,我没答应陈屹,要兑现承诺你找错了人。第二,我对你没什么看法,或者说我压根就没怎么注意过你,你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半夏尚且沉浸在鼻梁骨断裂的担忧中,突然就听见他这番话,没有半点情面,她一下也不知道是该愤怒还是该怎么,捂着鼻子半天没做出反应,望着他,心里那种奇怪的感觉又冒了出来。
“但有一点,你认识得还挺到位—”江淮垂眸盯着她,声音没有半点起伏,“你确实不值得。”
半夏这会儿确实没什么好说的了,本来她还觉得要是两个人之间真有什么误会她可以大人有大量地跟他解释清楚,但现在人家都说出这种话了,她也不是个喜欢自讨没趣的人。
考虑到就这么破口大骂宣泄愤怒有失体面,半夏平复了一下情绪,打算跟他和平道别以示风度,刚一开口,一个熟悉的女声蹦了出来——
“江科长,你来了呀。”
宋毓芳从侧后面的一间办公室里走了出来,打完招呼后才看见被男人高大身形遮住的小姑娘,眼里的光芒顿了一下:“半夏?你怎么也来了?”
半夏看见她,心里松了口气:“我来找徐家人,宋警官请问你知道他们在哪吗?”
“是昨天夜里带回来那个老人的儿子吗?我也正要过去呢,就在前面,你找他们什么事呀?”
宋毓芳虽然是在跟半夏说话,余光却没离开过江淮,见他要离开,话头马上转了过来,“江科长你也要去停尸间吗?”
江淮淡淡瞥了她一眼,嗓音一如既往地没什么温度,纠正道:“不是也,我们去的不是一个地方。”
宋毓芳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但她似乎是身经百战习以为常,很快又恢复过来:“徐家人在那边的休息室,也是顺路的。”
江淮像是自动屏蔽了她的言外之意,目光落回了半夏身上:“既然你们俩顺路,就带她一起过去吧,我还有事,先走了。”
说完,他就转身换了个方向离开。
宋毓芳的话还没出口又不得已吞了回去,望着男人离开的背影,失落不言而喻,嘟囔了一句:“什么啊,原来不是要一起过去。”
半夏收回目光,她不知道江淮怎么又往相反的方向走了,难道他刚刚走这么远是走错了吗?
那看来这个所谓的科长也不是很聪明嘛。
不过她有点好奇:“这个江科长,跟所有人讲话都是一样的吗?”
“什么?”宋毓芳反应了一下,“噢,你是觉得江科长太高冷了吧?”
她开朗一笑,“我跟你说,你还小,可能不明白,男人就是要这样的。你想啊,咱们跟他不熟又没什么关系,他要是温柔才奇怪了呢,那不就是中央空调嘛。”
“中央空调?”
半夏感觉自己又听到了一个新词,按理说这应该是个好词,性格温柔难道不是个好品质吗,而且她下意识就想到了陈屹,可是听宋毓芳这个语气,似乎不太欣赏这种做法。
难道她心底里更喜欢被虐待吗?
不过这么看来江淮的确不是针对她,可能就如他自己说的那样,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他本身就是这样一个人,对谁都是一样的。
“对啊,中央空调那样的男人要不得。”宋毓芳撇了撇嘴,后知后觉地想起了正事:“你是要去找徐家人的对吧,我带你过去。”
半夏跟着宋毓芳走到里面的休息室时,一男一女正坐在里面,女人托着腮撑在桌子边,丝毫没掩饰脸上的不耐烦,看见他们进来,女人率先抬起头:“警官,你们终于来了,手续办了我们可以把我婆婆的遗体领回去了吧?”
男人闻声也抬起头,眉眼间和老人还有些相似,脸上尽是疲惫,一双眼睛布满血丝,他的目光倒是先落到了半夏身上:“小姑娘,听说是你发现了我母亲的遗体?”
半夏点头:“她有话让我带给你。”
徐文广眼里亮起一丝光芒:“真的吗?”
“能有什么话呀?你没听警察说?他们到的时候,咱妈已经死了。”女人没好气地白了半夏一眼,“小小年纪就学会说谎了,真是没人教。”
男人的神色又黯然下来,语气比女人要好,但说出来的话也差不多:“是啊,你别骗我了,你发现的时候,我母亲都死了,不过还是谢谢你了。”
半夏看了眼宋毓芳:“宋警官,我可以单独和徐先生聊聊吗?”
她这话一出,几道目光同时投过来,宋毓芳短暂地惊讶了一下,然后说:“行。”
她转身走出去,准备带上门的时候,半夏又开了口:“麻烦您也出去一下,这话我只想跟那位奶奶的儿子说。”
显然,这话是对女人说的。
女人并不买账:“我老公跟我一样的,你要说什么,我怎么不能听?”
徐文广也帮腔:“对啊,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半夏犹豫了一下,门口宋毓芳还在等着,似乎有点担心她一个人能不能搞定,她朝对方投去一个安抚的笑,对方看了她一眼,这才带上门出去。
半夏转过身,对徐文广夫妇说:“那也行,徐奶奶很快就要离开去投胎了,她生前很孤独,死得也很孤独,但她并不怪你们,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再和你们一起吃顿饭,看看她的孙女,我希望你们可以满足她最后的遗愿,让她没有遗憾地离开。”
闻言,两个人的神色皆是一变,女人拧着眉头:“你这小姑娘家家的,看着挺漂亮乖巧一人,怎么不学点好,还学起人家神婆来骗人了,我婆婆都死了,你怎么可能知道她的遗愿?想骗钱是吧?”
徐文广的脸色也不是太好看:“小姑娘,我们很感谢你帮忙报警,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支付一点感谢费,但是……”
他没说下去,不过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半夏没想到,她好心好意想帮忙,却被当成了讹人钱财的骗子。
但她没生气,只是有些事她本来不打算说,现在看来也没必留颜面了:“信不信是你们的事情,我无法左右。不过徐太太,逢年过节你挂掉的那些电话、丢掉的老家特产,自己应该还是有点印象吧。”
“你也不必觉得太过吃惊。”半夏看向一脸惊疑地盯着自己老婆的徐文广,在他心里,对方虽然偶尔有些暴脾气,但也算是个贤妻良母孝顺媳妇:“徐先生,徐奶奶说你是个孝子,自愧没有给你好的物质生活,但你一直都是她的骄傲,哪怕你每一次过节过年没回家她也没有丝毫怨言,只要你过得好就行。”
徐文广望过来,眼里情绪复杂。
“可试问,有哪个孝子,会让一个老人形单影只守着一桌饭菜凄冷过节,自己安心地阖家团圆?”
徐文广张了张嘴巴,一时没发出声音。
他无话可说。
半夏的语气缓和了些:“其实徐奶奶并不想打扰你们,所以你们不愿意和她一起吃最后一顿饭也不会影响她投胎。不过有句话是她让我带给你的。”
徐文广抬起头,这时候他也说不上自己信还是不信,但潜意识选择了倾听。
“去年晒的红薯干,因为没有弄好,有点上霉,不能吃了。”
半夏复述着老人的话,“她跟隔壁的孩子学了点网购,有两家店的味道不错,东西也挺真的,你要是实在嘴馋了,可以去他们家买。今年的腊菜没办法给你烘了,又还没来得及找到好的店子,你只能自己挑一挑了,记得好好选,不要选那些工业烘干的,吃了对身体不好。”
徐文广身形一僵,他最喜欢吃的就是母亲自己烘的红薯干,母亲也的确每年都会雷打不动地给他寄,腊菜也是的,母亲的东西做得精细,食材也好,不仅他们自己家喜欢,拿出去送人也很受欢迎……
如果是真的,母亲临死前,挂念的居然也只是这样的琐碎小事吗?
没有说要风光大葬。
也没有说要什么样的祭品。
更没有说要选一个特定位置的好墓地。
她想的,只是自己死后,再也没人能为她的儿子亲手做他想吃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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