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热的午后,中华阁只剩两三个客人, 掌柜支着头, 一边打着瞌睡一边信手拨算盘。
“你好。”余蔓站在柜台前,手里拢着聂风和断浪的两只小脑袋。
掌柜醒了醒神, 抬头看到一个戴着素色头巾, 蒙了半张脸的女人, 以为是进店吃饭的客人,张嘴就要把偷懒的伙计喊出来。
“请问老板在吗”余蔓问。
为了少生事端,她遮住半张脸, 只露出光洁如玉的额头和一双妩媚的眉眼。
掌柜一怔, “娘子有什么事”
余蔓微笑, 委婉地把话点明, “久仰中华阁阁主大名, 妾身今日特来拜访。”
她不辞辛苦,千里迢迢找来这里,就是为了抱武林神话大腿, 让聂风摆脱被雄霸那个变态收集的命运。
掌柜表情疑惑,“什么阁主娘子进错门找错人了。”
“这是见面礼。”余蔓把包了好几层, 已经看不出刀形的雪饮刀往柜台上一摆, “劳驾代为通传。”
掌柜摇头叹气,翻账本拨算盘, 将余蔓晾在一边。余蔓安静等了一会儿,不急不躁,最后干脆领着聂风和断浪, 就近找了张桌子坐下,雪饮刀就留在柜台上。
没过多久,店里的伙计走过来,笑容可掬,声音也未有刻意压低,和他平时招待用餐的客人没什么两样。
“娘子随我来。”
余蔓起身,向柜台的台面上扫去一眼,雪饮刀已经不见了,掌柜懒洋洋地翻着账册,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般。
余蔓携二子跟在伙计身后,从饭店主楼的后门出去,进入后院,便隐隐听到一阵乐声。继续往宅院深处走,萧瑟悲凉的弦音渐渐清晰,她听出这是有人在拉二胡。
行至某处,伙计指指前方,然后对余蔓欠了欠身便退下了。
房前一桌一椅,露出真身的雪饮刀横在桌上,拉二胡的男人闭着眼,双眉微拧,一副深深沉浸在意境中的模样。十来岁的白衣少年,身姿挺拔,执剑侍立。
半晌,乐声停,男人缓缓挣开沧桑的眼,收弓。
少年接过二胡,男人腾出手来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口茶,然后才抬眼正视余蔓。
“你是谁”
余蔓在风中听了半天二胡,听得泪眼汪汪。
“外子聂人王。”话里还带着一丝哽咽。
她想着,说颜盈的名字,无名未必认识,还是抬出聂人王的招牌,简单明了。
“你找我何事”无名注视着余蔓,目光平静。
余蔓抽抽嗒嗒地把聂人王和断帅打架斗殴,结果被扰了好梦的火麒麟叼进洞的小故事简单叙述了一遍。
“外子突遭横祸,我们孤儿寡母走投无路,求先生庇护。”
说着,已有演练经验在身的聂风和断浪,扑通一声跪在无名面前。
“这是我儿聂风,这是断帅之子断浪,求先生收他们为徒,让他们学习先生的品格,做正气之人。”
无名沉默良久,余蔓正准备再接再厉说点什么,就听他发出一声叹息。
“聂人王与断帅齐名江湖,都是当今武林响当当的人物。”
“我虽未曾与他二人谋面,可你既然求到我头上,我也不会坐视不理。”
余蔓一听,知道这是有戏,顿时双眸盈笑,正要催促聂风和断浪赶紧磕头叫师父,就听无名那边沉声续了两个字。
“不过”
由于无名关子卖得太长,余蔓不得不开口追问,“不过什么”
无名淡淡一笑,“师徒讲究缘法,这两个孩子未必适合做我的徒弟。”
主要是,未必合他的心意。
“那也得试试才知道合不合适呀。”余蔓一拍大腿,拎起聂风和断浪的小胳膊,热情地向无名推荐道“你来摸摸骨,他们资质很好的,是学武的料子。”
无名失笑,挥手示意余蔓够了,点头道“我先留他们在身边一段时间,看看他们心性如何。”
“好,麻烦您了。”余蔓给无名作揖,然后敲了敲还在发愣的聂风和断浪的脑壳,低声道“还不快谢谢师父。”
“谢师父。”聂风和断浪异口同声。
“以后要听师父的话,孝敬师父,还有那边那位小哥哥,也要听哥哥的话”
“聂夫人。”无名从桌上拿起雪饮刀,唤了余蔓一声没反应,只得稍稍提高一点声调,又唤了一声。
“啊”余蔓茫然抬头,才意识到这声什么夫人是在叫谁,她指指自己,纠正无名,“我姓颜。”
无名不太明显地愣了一下,随即改口,“颜夫人,这刀,你拿回去。”
余蔓知道他不会收,便又客气了一句,“都说了,是送给您的见面礼。”
“这是聂家的刀,我要来何用。”无名起身,缓步走到余蔓面前,“颜夫人一出手就是送刀,可有问过聂家的列祖列宗”
看着无名一步步走进,余蔓撇撇嘴,觉得他不是来还刀的,更像是来替天行道的。
“放我手里是会被抢走的,那些人抢刀的时候,也会问一问聂家的列祖列宗”她摊手辩解,其实心里也承认,自己对聂家的传家宝雪饮刀并不看重,属于随用随弃的态度。
“如果先生用不到,那可否替风儿保管几年待他能舞得动刀了,再交给他使用。”
无名沉吟,觉得余蔓说得在理,虽然雪饮刀与自己的藏室格格不入,但还是勉为其难答应了。
无名侠义心肠,曾提议给余蔓安排一个容身之处,即便他与聂风、断浪做不成师徒,给聂、断两家的遗孀遗孤一点庇护,对他来说只是举手之劳而已。而且他看得出来,余蔓是个拎得清的女人。
不过,余蔓谢绝了这番好意,她独自离开中华阁,向无名和两个孩子承诺,两个月后回来。
颜盈的武功是跟聂人王学着玩的,非常粗浅,好在她并没有将聂人王教她的冰心诀和傲寒六诀全部忘到脑后。现在余蔓不用带娃,腾出手来可以一边搞生活一边把武功练起来。
两个月后,余蔓买了一大盒糖果子,去中华阁看聂风和断浪。两个孩子依偎在余蔓膝边,高兴极了。
“娘,你去哪儿了风儿好想你。”
余蔓拆开纸盒,分果子给他们吃,“娘去赚钱了。”
“赚钱”聂风和断浪面面相觑,脑海中不约而同回放起余蔓野地里刨草药,河边洗衣服的画面,不禁双双皱起笑脸,露出忧色。
“你们呢,在这里跟着师父专心练功,娘呢,在外面专心赚钱。”余蔓一手戳一只小脸蛋,神情那叫一个眉飞色舞,“等你们长大成了武林高手,娘赚够了钱成了富婆,到时候,我们就再也不用分开了。”
一听再也不用分开,聂风和断浪顿时心生向往。
“那要多久”断浪问。
“我这边用不了多久。”余蔓歪头看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就看你们”
话说到一半,余蔓忽然眼神闪烁了一下,她抬起断浪的下巴,仔细看了一下断浪远离自己那侧的脸。
“练功伤到了”
断浪的额角和眉梢有褪得差不多的青紫,细看的话,下巴底下也有淤青。
“才不是,他跟霍师兄打架打得。”聂风小声说。
“霍师兄是谁”余蔓好奇。
无名不是只有剑晨一个徒弟么,怎么又多出来个霍师兄。
断浪被拆穿,对聂风怒目而视,很不服气,“什么霍师兄,他比咱们来得晚。”
“他比咱们大,叫声师兄怎么了。”又没正式拜师。
余蔓轻轻咳嗽一声,说了半天,还是没说霍师兄是谁。
这时,出具少年模样的剑晨走过来,聂风和断浪赶紧站好行礼,口称师兄。
“颜夫人,师父有请。”
余蔓心想,十有是要跟她说两个孩子的去留问题。
“断浪,你也一起去。”剑晨又道。
余蔓一愣,瞅瞅聂风,心情顿时复杂起来。
无名在书房,这一次余蔓没有戴头巾遮脸,敲门进去后,明显感觉到无名的视线在她两眼之间短暂徘徊,似乎想在开口前,确认是不是同一个人。
简短的,几乎是余蔓单方面的寒暄过后,无名向她表示,不会收断浪为徒。
“多谢先生教导,断浪会想念先生的。”断浪严肃地说。
苦笑僵在脸上,余蔓生生哽住。这下好了,断浪一句话全堵死,她也不用磨嘴皮子试着挽回了,轻松得不知该哭还是笑。
第二次中华阁之行,拎着盒点心进去,领了个断浪出来,余蔓以为断浪嘴上不在乎,心里还满失落的,直到夜里熄了灯。
余蔓在城边租了一间房,很小的一间房,厨房在露天,即便如此,断浪也兴奋地到处摸到处看。
夜里,熄灯躺下,断浪大着胆子伸手摸了摸余蔓的脸和耳朵,余蔓轻笑,在他身上拍了拍。
“霍惊觉那小子来得比我晚,走得比我早,他才最不招人待见呢。”
断浪抓起余蔓的一缕头发,放在眼皮上,自顾自地说“我不喜欢那里”
“无名先生经常半夜拉二胡,一拉就是一宿,我都睡不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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