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斐愣了一下, 下意识转头看向来人。
惯常一丝不苟梳上去的头发被汗水打湿了,微微凌乱地散落在额前, 喘着气的样子看起来很有些狼狈的意味。
“爷爷不会怪你,你先起来。”傅景丞弯腰俯身, 朝原斐伸出手, 微不可查地摇了摇头,漆黑深邃的眼睛里含着一丝恳求。
但原斐并没有回应他, 只重新转过头去,面对着傅老爷子。
老爷子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一圈, “小原,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坐在老爷子对面的傅东黎从懵逼中回过神来, 麻利地爬了起来,“原斐哥你先起来吧, 突然跪下吓我一跳”
“爷爷,我说完后,您不生气, 我再起来。”原斐的神色却很坚持, “刚好趁傅景丞也在。”
“原斐”傅景丞这下是真急了, 再次不顾风度地打断了他的话, “你想好了再说”
有些话一说出来, 就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老爷子的脸色沉了下来,“让小原说。”
傅景丞还想再说什么, 原斐一言以蔽之“我跟傅景丞离婚了。”
傅家老宅里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傅老爷子的身体晃了晃, 反手一把撑在棋盘上, 有序的棋子瞬间被打乱,哗啦啦地四散了一地。
傅东黎一个箭步冲上去,“爷爷您没事吧”
老爷子稍稍缓了一口气,一把挥开小孙子的手,“ 什么时候的事”
“有一段时间了。”原斐跪在地上,腰背挺直,目光坦荡,“对不起爷爷,没有第一时间来请求您的谅解。”
傅景丞颓然地垂下了头,双手在身侧死死地捏成拳头,一声不吭。
“原因呢”经过岁月沉淀变得日渐宽厚包容的眼神中,出现了威慑人心的严厉,“是不是傅景丞这个狗崽子,非要跟你离婚”
原斐轻轻摇了摇头,刚准备开口解释,傅景丞就“扑通”一声跪在了他身旁。
傅东黎这下彻底被吓到了,不明所以地跟着跪了下去。
一时间,客厅里的三个小辈齐刷刷跪了一地。
“是,是我要跟原斐离婚的。”傅景丞一口承认,“爷爷您要生气,就打我吧。”
原斐惊诧地扭头看向他,矢口否认道“不是,爷爷”
“是我对不起他。”傅景丞不管不顾地抢白,第一次将自己赤裸裸地剖开“我把结婚时的不情愿全发泄到了他身上,逼迫他,忽视他,暴力他,这两年里我没有一秒,尽到过作为丈夫的责任。我对不起他,所以我没有脸和他在一起。”
老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摸到靠在一旁的龙头拐杖,慢慢站了起来,“结婚时,我怎么跟你说的”
“爷爷,我真的错了。”傅景丞也不辩解,“您不要气坏了身体。”
“混账东西”老爷子抬手一挥,龙头拐杖重重地落在了傅景丞背上。
这根龙头拐杖的用料是上好的紫檀木,平常掂在手中都沉甸甸的,这一下结结实实地打下去,拐杖和骨肉碰撞,发出了异常沉闷的一声响。
原斐完全没想到老爷子会直接动手,一时愣在了原地。
“作为一个男人,作为我们傅家的子孙,无所谓成不成功,最重要的是承担所有应该承担的责任,你就是这么承担的”老爷子年轻时当过兵,年过古稀身子骨还很硬朗,下手时毫不留情,“跪好不准弯腰原斐这么好的孩子,恨不得把心都掏给你,你就是这么对他的”
傅景丞咬着牙挺直了脊背,承受着迟来的责打。
“爷爷”原斐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喊道“您别打他了,离婚是我主动提出来的”
老爷子的动作顿了顿,下手更重了,“你说你到底做了什么,竟然让原斐都忍受不了你,要跟你离婚”
“我”傅景丞一张嘴,“噗”地喷出了一口血。
“爷爷您别打了大哥都吐血了”傅东黎连滚带爬地窜到傅景丞身前,抬手挡住了老爷子举起的拐杖。
拐杖重重落地,老爷子稳住了身形,“我看你是要继承你爹的衣钵,活生生把我气死才算了结”
傅景丞咳嗽两声,又吐出了一口血。
眉心紧蹙,原斐不自然地撇开了眼神。
他只在剧组里见过演员吐血,吐的都是提前做好的血包,哪见过这种活生生吐真血的场面。
“爷爷,离婚的事不能全怪傅景丞,我也有错。”纤细白嫩的手指揪住了外套的下摆,用力到骨节微微泛白,“一开始我就错了,我不该设计他,又逼他跟我结婚。”
强扭的瓜不甜,也算是他自食恶果。
“逼他”老爷子缓缓喘了一口气,拐杖在地板上敲得啪啪直响,“他一个四肢健全的大男人,真不愿意你能逼他什么这个崽子什么狗脾气我还不了解吗我以为他既然同意了结婚,那就是没想到啊,没想到啊”
他阅人无数,第一次见面就知道,原斐这个孩子心性善良,看着景丞的眼睛里又是满满的喜欢和爱。他真的以为,这个孩子能慢慢融化景丞内心的冰天雪地,却没想到,仍走到了今天的结局。
“全是我的错,爷爷。”傅景丞抬手擦掉了唇边的血,说话时嗓音咕噜咕噜的,像是漏风的破风箱。
爷爷说得没错,如果当初他死了心不想跟原斐结婚,就算爷爷再怎么施压,他也根本不会妥协。
但他选择了同意结婚,然后用长达两年时间的折磨,一点一点消耗掉了原斐对他的感情。
他亲手折断了漂亮活泼的小百灵的翅膀,将小百灵困在一方小小的牢笼里,不许小百灵和外界有任何接触,但却连一点点的关心和爱护都没给过小家伙。
现在小百灵飞走了,他的世界也重新归于死寂。
原斐飞快地垂下眼睫,将所有的情绪都藏住,“不管谁错谁对,一切都结束了。”
他朝老爷子的方向磕了一个头,“爷爷,您对我的好我铭记于心,绝不敢忘。但我们之间的爷孙缘分,也只能到这里了。”
从他离开傅景丞的那一刻起,他就决定要彻彻底底和傅家所有的一切都割裂开来。如果不是老爷子亲自给他打电话,他今天也不会回来这一趟。
傅景丞的脸色霎时变得极为惨白。
在心中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老爷子的语气温和下来“小原啊,就算你跟这个狗崽子离婚了,难道我就不能是你的爷爷了吗”
老人家的口吻里充满了遗憾和难过,“我是真心喜欢你这个孩子的,不然当初也不会罢了罢了。”
傅老爷子转过身,背对着他们,“狗崽子对你做了这些事,你应该也是不想再见到我们傅家人了。”
“不是这样的爷爷,您别误会。”原斐想站起来,但跪得太久了,膝盖一软整个人都晃了晃。
一旁的傅景丞急忙伸手要去扶他,结果刚动了一下,就痛得重新跪了回去。
“大哥你别动了”傅东黎连忙搀住他,“你这血就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喷,太吓人了”
原斐的心瞬间颤了颤,但下一秒,他若无其事地快步走到老爷子身侧,“爷爷,我和傅景丞之间归我们自己的事,您还是我非常尊敬的爷爷。”
“那又有什么用你也不会再回来看我了。”
“我”原斐顿了一秒,“如果您想我了,我会给您打电话。”
老爷子沉默了片刻,抬起苍老的手摸了摸他的发顶,“好孩子,既然来了都来了,今天就留在老宅吃饭吧。王妈做的菜都是你喜欢吃的。”
“好的,爷爷。”
傅老爷子叹着气走向书房,一眼都没再给地上跪着的傅景丞。
而傅东黎也像傻了一样,就这么陪着傅景丞跪在地上。
“把你哥扶到沙发上去。”原斐微微侧过脸,话是对傅东黎说的。
傅东黎这才一拍脑袋,费劲巴拉地掺着沉重的他哥坐到了沙发上。
傅景丞伤得不轻,咳嗽间还有血沫往外飞,眼神却纹丝不动地黏在原斐身上,见他突然转身,急得就要站起来,“原斐,你别走”
“老实待着”原斐心烦意乱,狠狠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道“我去找医药箱。”
原斐从客厅的柜子里翻出了医药箱,摆到茶几上,从里面找出了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傅东黎,帮你哥处理一下背部的伤。如果持续感到胸闷和呼吸不畅,就要去医院做检查,可能是伤到肺了。”
不过冬服穿得厚,老爷子下手也不会完全没有分寸,大概率就是皮外伤。
“原斐”傅景丞的嘴唇本是苍白的,却被吐出来的血染红了,显得尤为诡异,“对不起。”
“傅景丞,苦肉计对我来说没有用。”原斐站直了身子,“第一,我没有叫你跟过来,第二,我没有让你揽下全部的责任。”
傅景丞怔了怔,苦笑一声,“我知道,这一切都是我自找的。”
傅东黎实在是有点看不过眼了,语气认真地替他哥辩解道“原斐哥,我哥要是会使出苦肉计这种高端的计谋,那他就不叫傅景丞了。”
原斐没再说话,一言不发地坐到了沙发的另一头,和那两兄弟隔得远远的。
直到午饭时,傅老爷子才从书房走出来。
老爷子坐在主位上,傅东黎和他爸妈坐在一起,原斐和傅景丞虽然坐在同一侧,中间却远远地隔了两把座椅。
这是傅家老宅餐桌上最尴尬的一顿饭,尽管每个人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挥散不去尴尬的气氛。
傅家三叔没话找话说,“那个原斐啊,前几天三叔在电视上看到了一个广告,里面的演员长得有点像你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原斐“口红广告吗那就是我,三叔。”
三叔“啊哈哈哈哈哈哈哈我说怎么那么像你呢”
老爷子闻言掀起了眼皮子,“小原,你回去演戏了吗”
“是的,爷爷。我想来想去,还是很喜欢演戏。”原斐也不避讳谈这个问题,“再说,我也没什么别的特长了。”
老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演戏也好,还是要有一份自己的事业。那个谁,低头瞎戳的那个谁。”
傅景丞正闷不吭声地戳着碗里的肉块,后知后觉地抬起了头,表情略有些茫然“爷爷,您在叫我”
老爷子对他的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天辰娱乐在你手上没倒闭吧小原说喜欢演戏,该怎么做还要我来教你”
“爷爷,我已经签约了经纪公司。”原斐主动开口解释,“我现在很好,一步一步慢慢发展吧。”
傅老爷子放下了碗筷,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废物啊,养了这么个废物孙子,老头子这是造了什么孽”
一桌子的人都不敢接话。
吃完饭,原斐陪老爷子喝茶,抱歉道“爷爷,这次太匆忙了,空手就来了,希望您不要见怪。”
“你能来爷爷就很高兴了,怎么会怪你呢”老爷子慈爱地握着他的手,“小原啊,真的就不能再给那个狗崽子一个机会了吗”
原斐怔了怔,轻缓而坚定地将手从老爷子手中抽了回来,“爷爷,我和他,结束了就是结束了。”
“爷爷知道你这两年受了很多委屈,爷爷替你好好教训他。”傅老爷子的语速很缓慢“你可能也听说过,景丞他不是自小在傅家长大的。他吃了很多苦,我也没能亲自教导他,让他养成了这么个性子,沉默寡言的,防备心又太重。但,他本性其实不坏”
“爷爷。”原斐感到有些疲倦,“我不是不想打开他的心防,但我努力了整整两年,真的是无能为力了。”
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劝说,转而聊了一些其他安全的话题。
一盏茶见底,见时间不早了,原斐主动提出了告辞。
老爷子也没留他,只冷着脸喊了一句“那个谁,还不快出来送小原回家”
几秒后,沉默地坐在楼道拐角处的男人走了下来。
“不用了爷爷,我打车回去。”原斐起身,再次向老爷子鞠了一躬,“您多保重身体。”
今日一别,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傅老爷子眼睁睁看着孙媳妇儿清瘦笔挺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扭头恨铁不成钢地吼了一句,“还愣着干嘛追啊”
傅景丞如梦初醒,忍着背部的剧痛,大踏步往门口追去。
“今年我生日前,没把人给我好好地追回来,你也不用回来了”老爷子气呼呼地站起身子,又骂了一句“废物人都娶回家了,不放在心上疼着宠着,还能把人作没了废物”
傅景丞的脚步顿了顿,“爷爷,谢谢您。”
“滚没追回来之前别叫我爷爷没你这种废物孙子”
傅家老宅地处偏远的半山腰上,原斐对这边的路况并不熟悉,就没有开车过来。
但这边好像也很难打得到车。
“原斐,我送你回去。”正在张望时,身后传来了一道熟悉的嗓音。
原斐回过头,“我说了不用了。”
傅景丞定定地凝视着他,换了一种方式,“这边真的不好打车,让我送你回去,好吗”
尊重他的想法,征求他的意见,让他感到舒服。
原斐微微扬了扬眉,傅总什么时候也会用这种商量的语气,而不是那种命令通知的句式和他说话了
“我嘶”傅景丞朝他走了一步,却不慎牵动了背上的伤,痛得嘶嘶直吸气,还是坚持道“我不会对你做任何事,只是单纯地送你回家。”
原斐眼神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随后抬脚往回走,“钥匙给我,我可不想跟你一起在盘山公路上出车祸。”
到时候他死了,也不知道媒体会怎么写他的故事。
“嗯。”傅景丞沉沉地应了一声,唇角微微扬起了一点点弧度,又转瞬即逝。
黑色迈巴赫不急不缓地行驶在盘山公路上,原斐一路专心致志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坐在副驾驶上的人,目光却全程盯在他脸上。
难以忽视的,克制又放肆的。
原斐忍了一路,终于顺利地回到他家小区门口。
停车熄火,动作利落地解开安全带“如果实在开不了车,就让梁特助找人来接你。”
说完就开门下车。
“原斐。”傅景丞跟着下了车,却正对上周锦源似笑非笑的表情。
两人脑子里瞬间都闪过了同一个念头怎么哪哪儿都有你
“老板,你怎么来了”原斐惊讶了一下,自然地朝周锦源的方向走过去,“还没到开工的时间吧”
“我在你心中就是这么个”周锦源找了个形容词,“周扒皮”
“呵呵。”原斐一秒就听懂了这个笑话,噗嗤笑了一声,“说不准周扒皮还真跟你有什么渊源呢。”
周锦源也跟着笑了起来,亲昵而不失礼貌地替他理了理衣领,低声道“跟你二哥约了晚饭,你想一起去吗”
“二哥”原斐眨了眨眼睛,毫不犹豫地回道“好啊。”
身为原家的现任当家,二哥的这个年过得可谓是两脚不沾地,还要替他隐瞒离婚的事,更不敢叫他出去见面了。
两人一拍即合,原斐转身就上了周锦源的车,好像完全忘记了身后目光灼灼的某人。
傅景丞这次没再做无用功,和周锦源对视了一眼后,一声不吭地上了自己的车。
一辆宾利雅致,一辆迈巴赫,一前一后地驶入了车流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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