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谈分家

    “我打算把老三一家分出去。”钟老汉一边抽着旱烟，一边说出了他的这个决定。

    钟老汉一回到家，只匆匆去看了钟宝儿一眼，对于钟盼则是提也没提，就喊了一大家子人到堂屋集合说有事要宣布。

    除了王慧和田松兰刚生完孩子没法出门，很快其他人就都到齐了。

    “不行，我不同意！”沉默了一会后，第一个开口说话的竟然是向来很少反对钟老汉决定的苏奶奶。

    “当家的，你为什么要把老三分出去，我不同意！”

    钟老汉眉毛一皱，似是在诧异家里竟然有人敢反抗他的权威，“这家是你说了算还是我说了算？李老哥说了，把老三分出去，对他对我们都好，李老哥的话，你还有什么不信的。”

    苏奶奶迟疑了，李铁嘴的确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算无遗策，“可，这怎么能把老三分出去呢，老三两个孩子，孙女还这么小，分出去了怎么过...”

    钟老大跟往常一样默不作声。

    张玉莲撇了撇嘴，本也不想说话，但想到二房有了福星侄女，自己可还要沾福气的，就开口了，“爹娘啊，倒不是我做儿媳妇的多嘴，只是这次我也得说句公道话了。”

    苏奶奶以为这个平常得理不饶人的大儿媳要替三房说话，略带希冀地看着她。

    “这回二弟妹被三弟妹害得早产，可是遭了大罪了，这万一以后二弟妹生不了了，二弟家可就断子绝孙了。还有宝儿生下来才那么小一个，我这个当大伯娘的都心疼，二弟妹还是大队会计家的侄女呢，为了给二弟妹家一个交代，三弟家也得分出去呀。”张玉莲所谓的公道话，却是为二房打抱不平。

    苏奶奶眼里的光也随之熄灭了。

    钟老汉心里把事细细一琢磨，是儿媳妇说的这么回事，要分家的心思更坚定了，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等老|二老三媳妇出了月子，就把老三分出去！”

    他又想到了刚刚看到宝儿的那副可怜模样，随即担忧地说：“宝儿早产，才那么小一个，洗三跟满月就都不办了，等周岁再办个大的，老三家的也算了吧。”

    钟家自从钟家爷奶接连去世后，就一直是钟老汉的一言堂，钟老汉又一向刚愎自用，他做出的决定是不容许他人反对的。

    苏奶奶默默抹起了眼泪，想为孙女开口，又怕钟老汉提起王慧早产的事。

    钟老|二虽然对自己媳妇伤了身子也不是完全不在意，但是他自认为有福星闺女在，自己怎么可能断子绝孙呢？大嫂说话也太不好听了。只是这回爹说要分家把自己讨厌的老三分出去，他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更是不愿意说话了。

    钟老三犹豫了片刻，眼里的光明明暗暗，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爹，你为什么要把我一个人分出去？我就不是你的儿子吗？咱们家三个儿子，你就把我分出去？我就这么不招你待见吗？”

    钟老三其实心里想分家想了不是一次两次了，自从家里逼着他把临时工的名额让给了二哥，他就想分家了，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刻，钟老汉亲口说要把他分出去，他才体会到了什么叫锥心之痛。自己的亲爹，是真的不想看见自己，甚至也许恨不得当初妈没有生下他吧，钟老三凄凉地想。

    整个钟家，钟老汉可能听进去任何人的劝，这个人也绝不可能是钟老三。

    钟老汉看是自己最不喜欢的三儿子开口，脸色明显不好看了。

    “怎么？我把你养这么大，供你吃供你喝，替你娶了媳妇生了娃，我还不能把你分出去了？你就非得在我身上吸血吸到我死了？谁说了当爹的非得养孩子一辈子了，这家，你想分也得分，不想分，也得分！”

    钟老汉说完，就站起身走了，再没看钟老三一眼。

    屋里的其他钟家人，除了苏奶奶以外，有的漠然视之，有的幸灾乐祸。

    钟老三眼里的光，彻底熄灭了。

    从小他就被逼着让东西给大哥二哥，现在连吃饭的工作也让了。他怎么苦都可以，可孩子呢？要是说自己因为是后妈生的，必须让着哥哥，可孩子又有什么错，他们只是错在投胎到了他这个没用护不住媳妇孩子的爹家里而已。为了孩子，为了松兰，这家也得分了。既然爹不要我，我以后也只当没这个爹，只顾妈一个人。钟老三在心里默默地安慰自己。

    钟老三又想到自己女儿跟二哥家的侄女前后脚出生，爹给侄女取名叫宝儿，而自己家盼盼出生，爹却一字不提，连洗三满月都跟着委屈了，心里更不得劲了。就算是侄女是福星，可自己闺女就是捡来的吗？爹不疼，我加倍疼我闺女。

    钟老三暗暗发誓，自己一定要混出个人样来，让媳妇跟闺女儿子能过上好日子。

    一时屋内陷入一片沉寂，众人都忙自己的去了。苏奶奶独自一人去了灶房做晚饭。

    “咯吱”一声，灶房门被推开了，钟老三表情凝重地走了进来。

    苏奶奶一见是自己儿子进来了，未语泪先流，为丈夫的无情，也为自己的无能。

    钟老三见自己妈哭了，更坚定了自己之前的想法。

    “妈，别哭了，分家就分家，我就不信我跟松兰过不好日子，”钟老三宽慰道，随即顿了顿，看了看苏奶奶的脸色，最后还是下定决心说：“妈，要是分家，我想带你走，你看你愿不愿意，要不是实施太困难，我真想让你跟爹离婚。我宁可你一个人过，也不想你跟着我爸吃苦。”

    钟老三也是那次被自己二哥硬是抢走了工作，才从舅舅那里得知了自己妈的故事，如果爹要分家是个机会，那么他不想错过。

    苏奶奶愣住了，一时之间连手里的水瓢掉了下去都不知道。

    钟老三见妈愣住了，也不好再说下去了，只得岔开话题，“妈，爹不肯给您孙女取名，我自己取了一个，就叫钟盼，盼盼，我们盼来的宝贝，您觉得好听吗？”

    苏奶奶还在刚刚的震惊中，一时反应不过来，只顺着说好听好听。

    钟老三看自己妈一副受了打击的样子，心想妈对爹感情这么深吗，又想自己在灶房太久了，被其他人看见还以为自己是来偷吃的呢，到时候又该指桑骂槐说妈偏心了。于是钟老三只说让苏奶奶好好想想自己的提议，就回自己屋去了。

    苏奶奶机械地把水舀上，盖上锅盖，透过飘起的一缕缕白烟，她仿佛看到了从前无忧无虑的时光。

    苏家本也是H城的大户人家，当时正逢战乱，苏家外公是个有远见的，早早感觉到了不好的苗头，于是做了多手准备，家里的财产大半捐了出去给军队打仗，跟军队那边的高层有了交情。剩下的小多半财产，不是偷偷藏在了无人能发现的地方，就是存到了国外银行保险柜里。

    苏外公有了几道护身符还不放心，借着之前就撒出去的人脉，带着一家老小悄悄搬到了L城来。这里无人知道他们的本来身份，又有着几个早就安插好的人脉关系在，一开始果然是如鱼得水，只是苏家几个女眷还是露出了马脚来，因为她们在城里难免显得鹤立鸡群，气质容貌跟一般人相距甚远。

    特别是苏奶奶，当年好歹也是H城有名的大家闺秀，外人一看她，就觉得像养尊处优的大小姐，因此那一段时间苏家也难免受人怀疑，幸好L城离H城已经千里远了，没有人发现他们的真实身份，不然怕是早就遭难了。

    苏奶奶，从小就有个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叫陆明辉，两人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感情甚笃，本该到了年纪就结婚的。只是战乱时，陆明辉的父母在一次空袭中遇难了。陆明辉悲痛之下，选择参军。苏奶奶就一直等着未婚夫回来，在H城的时候等不到未婚夫回来，到了L城也继续等，这一等就等了十几年。

    哪知道，十几年过去了，陆明辉一开始还有家书寄来，后来就音讯全无了。

    那时候苏奶奶已经二十多岁了，大家都说陆明辉恐怕已经牺牲了。

    苏奶奶跟陆明辉的确是有真感情的，非君不嫁，是宁可为未婚夫守着一辈子也不愿意嫁人的，因此当时还年轻的时候有很多小伙子追求，苏奶奶都拒绝了。

    只是后来局势变得越来越危险，苏外公那时候已经重病了，以死不瞑目相逼，苏奶奶最后还是含泪嫁给了家里找的结婚对象，正是丧偶的钟老汉。

    钟老汉虽然前头有过妻子，还有四个孩子，可是家里家境尚可，成分又好，在杨树村还颇有权势，对于二十多岁才为了避祸嫁人的苏奶奶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苏外公忍痛逼自己女儿嫁给这样一个男人，就是为了以后万一自己家里倒了，拥有好成分的女婿也可以保住自己的女儿。

    苏奶奶这辈子也忘不了出嫁前自己父亲说的那句话。

    “女儿啊，你不要怪爹，嫁人了就好好孝顺公婆，爱敬丈夫，疼爱继子继女，忘了明辉吧，你过得好爹才能瞑目啊。”

    苏奶奶出嫁不到一个月，苏外公就病重去世了。

    因为这是爹的遗愿，纵使老钟家的一切对苏奶奶来说格格不入，她还是忍了下来，当好一个贤妻良母。这些年，送走了曾对她多番挑剔的公公婆婆，嫁出了两个对她不冷不热的继女，照顾继子的三个孙子孙女，为了在钟家生存下去，她学着做家务，做饭，照顾老人孩子，收起了过去时髦的衣服，曾经弹钢琴的手长出了老茧，光滑的脸蛋也长出了皱纹，她就像一个永不停歇的陀螺，为了老钟家不停地转着。

    而钟老汉呢，对苏奶奶的态度本来就一般，如果说一开始还为苏奶奶的容颜心动过，那点不足为道的心动也早就被儿女的告状磨灭了，原配的孩子哪有不讨厌后娘的呢，更何况还有外家的挑唆。

    等钟老汉后来丢了职位，觉得是钟老三克着他之后，钟老汉对苏奶奶的态度就更是一天不如一天了。要不是家里屋子少，传出去也不好听，两个人早就分房睡了。

    也许是到了为自己活的时候了，苏奶奶怔怔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