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

    钟老三本来就善于跟人交际, 村里跟他差不多年纪的大小伙子跟他关系都不错。

    他为人讲义气, 出手大方不小家子气, 小伙子们都很乐意跟他来旺, 再加上他家里又一堆糟心事，大家都挺不忿他家里的偏心，同情钟老三有这么个偏心眼的爹。

    这下去了紫砂厂，他又是做销售的，靠的就是嘴皮子吃饭，人又会来事，上班没几天，就跟厂里的人处熟了，连厂子看门的大爷都跟他称兄道弟。

    钟老三上班没一个月，就到过年的时候了。

    虽然紫砂厂最近一段时间的效益不太好, 可毕竟也是大厂，过年前还是发了不少的年货给职工们，有肉、米面和水果。

    钟老三又偷偷在黑市置换了不少稀罕东西, 因为他天天回家住, 城里村里来回跑，田松兰特地给了他家里的一笔钱随他花用支配。

    最后一天上班的日子, 钟老三把年货送去舅舅家一部分, 又送给顺子家一部分, 感谢他们两家这一年对自己一家的帮助，剩下的他都带回了自己家。

    因为今年是第一年分家，钟老三可以不给钟老汉送钱过去。

    他也没打算给那边送年礼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毕竟大家都知道他们已经闹到离婚净身出户了，没有来往也是正常的，就连多嘴的婆子在这点上也无法说钟老三没做对。

    年三十这天很快到了，钟老三一大早就带着儿子在门口贴上了福字和春联。

    苏奶奶在灶房里准备年夜饭。

    她用油炸了丸子准备晚上吃，钟老三还从国营饭店里带回来不少硬菜，都是留着晚上吃的。

    倒不是他觉得苏奶奶做的菜没有饭店大厨做的好吃，实在是在家里想自己想做这些硬菜，都不一定能买到这么多食材。

    到了晚上，饭桌上摆上了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钟老三一家人围着桌子一边吃一边说笑，灯光映衬着他们真挚的笑脸，显得格外温馨。

    钟老三期盼，明年一定会是更好的一年。

    这个要求，笑眯眯喝着自己舅公特地找来给她的奶粉的盼盼也听见啦。

    钟老三一家美滋滋过年，老钟家就没那么喜悦了。

    自从钟老汉怒气冲冲回家，又听了不少村里人的闲话后，他压抑的怒气就一日更比一日高。

    为了这个，连不懂事的几个孩子都不敢大声在院里笑闹了。

    不用想，他都知道外头人是怎么说的，无非是什么，“钟老汉也真是傻，这么出息的儿子，竟然被他赶出去了”“没想到钟老三竟然是他们家最出息的一个”这种冷嘲热讽的话。

    因为这些，钟老汉更不愿意出门了。

    他心里煎熬着，又是恨不得钟老三最好倒霉，让别人不再嘲笑他丢了西瓜捡了芝麻，又是觉得钟老三这个儿子是不是真的很邪门，把自己家的运道都给克走了。

    幸好，没多久，他就得知了一个钟老二带回来的好消息。

    “什么，你要转正了”钟老汉高兴地一下子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是啊爹，过年前，我应该就能转正了。”

    钟老二看着自己爹这么高兴，笑容里带着一丝心虚，不过钟老汉只沉浸在“他钟老三去城里上班算什么，我儿子也能当正式工，没准还能搬到城里去，我就说只要有福星孙女，我们家就肯定会兴旺”的感想中，并没有发现他表情的异常，也没有发现钟老二说的只不过是“应该”。

    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后，钟老汉这才问，“老二，你快仔细给爹说说，转正是怎么回事”

    钟老二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后，给自己爹解释，“爹，是这样的，我最近跟我们科里一个师傅关系处得特别好，所以他跟我说，年前我们科会挑两个人转正，这转正后，不但工资能涨到24块，连福利也会多起来的。就是就是”

    钟老汉一边听着一边畅想以后在村里挺起腰杆的日子，听他就是个没完，连忙追问“就是什么”

    “就是就是得花二百块打通关系。”钟老二豁出去，把话说出口了。

    话既然说出口，钟老二反而放开了，开始滔滔不绝，一边说一边还偷偷看自己爹的脸色。

    “爹，我算了下，出这笔钱完全不亏。您想啊，出二百块，就能转正，不说那过年过节的福利吧，每个月能多拿八块钱工资，两年就把这钱拿回来了。再说要是干得好，我那前辈还会可以给我升等，到时候工资还能再涨的。最重要的是，前辈说，这次可能是我们科最后一次给临时工转正了，以后不敢干得多好，都只能当临时工了。”

    “爹，您看怎么样”钟老二小心翼翼地问。

    这也不能怪他这么着急。

    自从老三的舅舅退了后，钟老二在纺织厂就各种被人穿小鞋。

    不但那些以前一口一个钟哥叫得亲热的人不再捧着他了，老职工们还纷纷变得喜欢差遣他做各种事，每天动不动就得帮人做不是自己职责的事情，还不能拒绝。

    那些前辈都是在锅炉房里做了五年十年的老员工了，自己可得罪不起。

    为了自己能在锅炉房里过得好一点，钟老二少不得经常请人上国营饭店吃顿饭。

    俗话说，吃人嘴软，希望他们吃了自己的就少欺负他。

    而他的露财，也让人脑筋一动有了新的收拾他的办法。

    那天，锅炉房里一个对他不错的王师傅神秘地找钟老二，说叫钟老二请他吃饭，自己有个好消息告诉他。

    钟老二只能忍痛笑着答应了。

    饭桌上，酒过三巡，王师傅醉意朦胧地开口了。

    “志武啊，你可别怪当哥哥的我不向着你。过年前，咱们科可是有两个名额要转正。看在你平时这么明白事的份上，当前辈的给你指条明路，我这啊，有门路能让你拿到一个名额，但是得花二百块钱，你自己想想吧，要是错过这一次，不知道你会不会当一辈子的临时工啊”

    一辈子的临时工

    那自己岂不是一辈子要被钟老三踩在脚下

    想起上次回家自己媳妇的哭诉，钟老二有点犹豫不决。

    二百块也太多了，掏空自己家底再加上媳妇那的钱，估计也就一百块。

    几乎是第一时间，钟老二就想到了自己爹。

    自己每个月给家里交八块钱，也交了几个月了，再加上这次分家的钱，爹那里怎么也得有二百块的私房吧。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么一出。

    钟老汉听了，没有反对，也没有立刻答应。

    “我先考虑考虑。”

    他知道儿子的意思是希望自己能出这笔钱。

    事实上，他也的确拿得出这笔钱。

    可是，要不要出这笔钱，他却一直犹豫不决。

    分家以前，家里每年的收入都是他攥在手里，二百块，他还是拿得出的。

    实在不行，家里还有不少见不得人的东西，上黑市也能换出不少钱。

    要知道，曾经钟老太爷可是治保主任，那时候打土豪，可是狠狠捞了一笔。

    只不过这些东西都见不得光罢了。

    想到自己私房钱要少二百块，虽然不算特别多，可也够钟老汉肉疼的了。

    可当他一想到，只要自家老二能成功转正，自己在队里就能扬眉吐气抬起头来，钟老汉又觉得这二百块花得不亏。

    虽然能想象万一大房知道自己给老二出了二百钱让他转正后，肯定心里会不痛快，可是想到上次大儿媳妇谎报军情害自己在她姓苏的那里丢脸后，钟老汉心里对大房就冷淡了许多。

    一想到自己出这笔钱，还能让大房不爽快，钟老汉心里竟然有一种诡异的快感。

    就是要让你们后悔我又不是就你一个孝顺儿子

    所以，最后钟老汉还是出了这笔钱。

    钟老二想着自己就要转正了，喜得他连连对钟老汉保证以后自己一家以后一定会更孝顺的，甚至他还察言观色，说自己要是以后一直没儿子，以后这工作就留给大侄子钟爱国顶职，一通话下来，本来肉疼的钟老汉也不由舒展了皱起的眉毛。

    钟老二把二百块交给了王师傅后，就每天期待着科里什么公布转正人员的消息。

    这期间，也的确公布了科里要转正两个人的事，因此他对王师傅的门路更是深信不疑了。

    甚至，转正的事情明明八字还没一撇，钟老二已经忍不住把事情宣扬出去了。

    那是因为一次回家，遇到的生产队队员又调侃钟老二没有钟老三出息，钟老二这才忍不住反驳，自己也要转正了，以后没准还会搬到城里去，可比他靠舅舅的钟老三有出息多了。

    他迫不及待要在村里扬眉吐气，证明自己才是钟家最出息的一个。

    村里不少人也知道了钟老二要转正的消息，纷纷夸他有出息。

    还有风声说，钟老三能去城里工作，不过是靠他舅舅罢了，只有钟老二才是真的有出息，是靠自己本事转正的。

    很快这消息连钟老三都听说了，他还觉得挺奇怪，不是说锅炉房的头头是那谁的铁杆兄弟吗，怎么还能让老二转正。

    钟老二可不管这些，他已经喜滋滋地准备转正后看能不能让自己爹再出一笔钱，一家子搬到城里去了。

    想到城里明亮的屋子，宽敞的院子，平整的道路，钟老二就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期待。

    幸好钟老汉说自己不愿意去城里住，也舍不得孙女，不许他们搬，才稍稍遏制了他躁动的内心。

    结果等转正名单出来的时候，钟老二就傻眼了。

    名单上根本没有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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