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清妩原来对自己对死其实是没有什么疑惑的。
她上一世确实活得很累, 无论是宫事还是私事, 她总是事事上心,以至于最后确实有些劳累过度。
但再未做皇后之前, 她身体其实还算不错。
偶尔也曾失眠难寐,倒也不影响日常生活,也就是搬入坤和宫开始,她身体才开始每况愈下。
这整个过程, 断断续续了五年之久。
因为时间太长,也因为她是一点点衰弱下去的,她自己并未有特别在意过,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当时她的主治太医又是隆承志,他是两朝老臣,他都说不知要如何医治,那舒清妩自然只有死心的份。
其实萧锦琛似乎本就没有什么子嗣缘分,她做皇后之前未曾有孕,宫里的其他妃子也少有怀孕, 偶尔有那么一两个有幸怀上皇嗣,最后也没能生下来。
待到舒清妩过世前, 整个宫中也就骆安宁诞育下了大公主,还健健康康养大了。
大家都没孩子,就连怀孕的也少,舒清妩就以为自己也没那么好运气,自然就没怎么在意过。
不过徐思莲这么一说,有什么似乎就要拨开前世的迷雾, 又或许有些东西改变了,此时舒清妩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她刚搬去坤和宫没多久就开始失眠头疼,那时候因为宫事繁忙,她也没怎么睡好,自己就忽略了。
若不是太医院按时请脉,舒清妩都不知道自己病了。
当时隆承志很严肃,立即去禀报了萧锦琛,后来太医院又来了两位太医正,一起给她会诊。
但是无论来多少太医,最后的结果都是她体虚劳累,实在看不出病因。
那时候太医院几乎把整个坤和宫都查了一遍,除了原来用过的旧物,就是萧锦琛特地赏赐的御赐之物,这些东西之外的所有摆设都没查出问题来。
后来这三位太医会诊持续了大半年,舒清妩用了许多药都不见好,最后她觉得实在太过兴师动众,才不叫其他的太医正也一同问诊,自然就只剩隆承志一人。
如此想来,隆承志哪怕有什么问题,也不可能整个太医院都有问题,那个时候他们就没能查出翠竹里的常青,因这药已经断绝很久,又并非宫中曾用,自然是不知的。
当时萧锦琛派了好几位太医过来,却唯独没有徐思莲。
这也是舒清妩现在认准徐思莲的缘由。
或许换一个角度,能看到旁人所看不到的关键,徐思莲家中世代行医,也并非只在宫中做御医,其徐氏弟子遍布大齐,开了无数的医馆,自然比在太医院圈了一辈子的太医们更有见地。
哪怕徐思莲不成,她家中也一定还有能人。
徐思莲如此说完,就看丽嫔娘娘垂眸不语,她似乎实在思考什么又好像是在回忆,但目之所及,皆是沉甸甸的威仪之气。
说心里话,徐思莲看过这么多娘娘小主,最怕的就是这一位。
别看她整日里言笑晏晏,温和可亲,似乎从来不训斥宫人,但只要她一挑眉,徐思莲心里就会咯噔一下,着实有些惊慌。
不过到最后,舒清妩也只是淡然问几句,又让徐思莲那点不可言说的害怕压了下去。
如此反复,到了今日,徐思莲在舒清妩面前是一句谎话都不敢说,不仅因她本人的气势,更因为她现在是宫里最得宠的人。
宫里人踩高捧低,跟红顶白再是正常不过,现在景玉宫花团锦簇,人人就往景玉宫跑,能在丽嫔娘娘这里混个脸熟都是好事。
徐思莲却也很清楚,一旦丽嫔再无现在的风光,就连这棵四季桂都要失去繁盛和风采,会同其他的草木一般,逐渐归于平凡。
这些事,对于已经在宫中当差十年的徐思莲来说,都很寻常。
不过她自己却还是不太愿意成为这样的人,她现在跟着舒清妩,以后无论如何,她总也不会立即抽身离去。
这些话她不用跟舒清妩说,想必舒清妩心里也很清楚,所以才有了今日这一问。
果然,舒清妩沉思片刻,又问:“那若是几种药物相生相克,是否会不好查清?”
徐思莲谨慎回:“娘娘,若是通过食物吃进身体里,还是好查一些的,毕竟食入性的药物会引起更重的反应,若是接触或是吸入,也可能不太好查,但若是用心,还是能找出蛛丝马迹的。”
徐思莲深吸口气:“说到底,要看大夫的医术以及到底是何种药物,若是恰好相生,彼此辅助,便是真的能查清楚,恐怕也已经晚了。”
舒清妩若有所思点了点头,她大概明白了些什么,但又因不懂药理而有些迷茫,不过话问到这里,就有些过于深入,不适合再追问下去。
“本宫明白了,”舒清妩道,“若是有机缘,你且问一问御花园到底是如何养翠竹的,用的又是什么药,注意低调一些,别让旁人知晓。”
这个暗中的黑手,舒清妩不知到底是谁,她也没什么思绪,但若是推论一下的话,许多人却又都有些嫌疑。
若不是云桃看了许多药理书,也不能知道常青,就连徐思莲同她的父亲都要查过去的典籍才能知晓,那么隆承志很有可能都没听说过这一种药,当时他未曾查明,也在情理之中。
但是不能孕育子嗣的药,就太多了。
宫里明面上不可能有这种药,私底下的腌渍事却从来不少,若不然,历朝历代又哪里有那么多宫闱秘密,又怎么可能有那些话本唱词。
这些都不好查,舒清妩心里很清楚,却也总觉得那个人或者那几个人现在一定已经入宫,所以她必须要小心谨慎,不能再重蹈覆辙,也要提前把人都揪出来。
徐思莲一下子就明白过来舒清妩是什么意思,她兴许是听说了什么,又或者是遇到了什么,她不方便说,徐思莲也不会问。
她只是压低声音,非常认真地说:“娘娘放心,臣一定会尽力而为。”
舒清妩点点头,这次没有给赏赐,却说:“徐大人的辛苦,本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徐思莲一下子就感动了。
以丽嫔娘娘如今在宫里的红火,她能说这话,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己人。银钱和封赏都是小打小闹,能让娘娘说一句心里话,才是最好的赏赐。
徐思莲立即道:“臣,臣谢娘娘恩赏。”
舒清妩拍了拍她的手,让云桃把她直送到巷子口,等云桃回来,就跟舒清妩说:“娘娘,刚徐大人给奴婢说了许多种药,说是……不太好的,奴婢这就一一列出,争取把药理都吃透。”
等她学完,就可以仔细彻查景玉宫现有的库存,看看到底是否有东西出了问题。
云桃有时候看着很木讷,该聪明的时候却比谁都聪明,舒清妩抬头看她,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好丫头,幸苦你了。”
云桃特别不好意思,红着脸也不敢躲,等舒清妩调戏够了,她才回到树下,继续捧着书来读。
舒清妩低头摆弄那个香囊,把所有的细节检查再三,发现确实无误,才仔细收进木盒中。
忙完了这些事,她就仰头靠在摇椅上,浅浅阖上眼眸。
过去那些事,如同飞舞的蝶儿,从她眼前一一飞过,细碎的阳光一丝丝一屡屡照到她的脸上,令她回忆里也多了些温暖色彩。
她想起曾经刚当上贵妃时的喜悦,封为皇后时的激动,想起自己在坤和宫翠绿如新的花园里,畅想着美好的未来。
当然,在她的美梦里,总有一袭玄色的身影。
后来,梦就碎了。
那些五彩斑斓的琉璃碎成无数细腻的尘埃,在她眼前飘散,在她心里飘落。
碎成一地残渣。
舒清妩重又睁开眼,眼前的天是蔚蓝的,树是翠绿的,树上的花儿迎风招展,荡漾着粉嫩嫩的霞光。
她身上的衣服是酱紫色的,身边的年轻宫女是竹青的,就连盖在膝上的毯子,也绣着精致的水红牡丹团花。
热烈,璀璨,富有朝气。
从一个彩色的梦,来到另一个彩色的梦,舒清妩只觉得心里越发轻松。
那些禁锢在心里的愤懑,那些无法明说的怨恨,都随着那碎裂的琉璃而渐渐流逝。
它们成为细沙,被风儿一吹就消失不见。
舒清妩深深呼了一口气,她睁开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明媚的世界。
现在最要紧的,就是寻找到上一世的真相,把所有的幕后之人都找出来,她才能继续徜徉在五色海中。
云桃一页读完,看她正在看天发呆,便伶俐地给她续上一杯热茶。
“娘娘且润润口,”云桃道,“每日要多饮水,好排毒出胀,长寿延年。”
长寿延年啊,舒清妩这一世的愿望,就是能福寿康健,长寿延年。
她抿了一口茶,茉莉的馨香顿时充斥鼻尖,那是今岁新供的茉莉白桃。
舒清妩浅浅一笑:“真是好茶。”
云桃点点头,说:“是啊,这茶放在罐子里都很香的,咱们宫里多,娘娘喜欢就尽管喝,等喝完了,就有另一种新茶来,总也不会倦。”
舒清妩微微一愣,她看向一脸单纯的云桃,颇为肯定道:“咱们云桃真聪慧啊。”
云桃小脸一红,不再多言。
舒清妩又把目光重新投回天上去。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旧日已经随着她病弱的身体而渐渐消亡,新世则在香气四溢里缓缓前行,舒清妩现在已经能稳稳立于景玉宫,就可以把这香气一直延续下去。
这个新生,一定会有另一个多姿多彩的结局。
作者有话要说:皇帝陛下:朕这一章,只出现了一个衣服角,也……很有排面了呢。
这本的药理什么都是胡写的,为了剧情服务,当个故事看就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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