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一出长信宫, 外面的声音就杂乱起来。
他们之前仿佛生活在另一个世界, 宫里总是安安静静,似乎没有任何声音, 也总是看不到热闹。
除了宴会时的锣鼓声,整日里都似无人在宫巷行走。
“真热闹啊。”舒清妩感叹。
萧锦琛复又掀开车帘,让她好能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你看,咱们是从清晖门出来的, 跨过金明河,往前穿过桐花巷,打眼便是孟章大街。再往右手边拐过去,不过一炷香的工夫,就能来到东市口。”
那里就是东城最热闹的所在。
随着他的话,舒清妩认真看着宫外的世界。
此刻正是早春二月,宫外金明河畔的垂柳绿柳如新,带着蓬勃的春意。马车从金明桥上飞快驶过,在穿过桐花巷之前, 这边还没什么行人。
直到来到桐花巷,人气才旺盛起来。
为了上早朝方便, 也为了能时刻被皇帝陛下召见。京中的文武百官多半居住在皇宫几处宫门旁边。比如东门的桐花巷、榆林坊,南边的朱雀巷,还有西边的青莲坊、芳桂巷。
因着住的都是朝臣,桐花巷看起来干净整洁,巷子里铺着整齐的青石板路,来往行人也都是干干净净, 身上没有任何的愁苦。
这里,依旧是富贵人家。
舒清妩看了一会儿,发现这边的宅地都很古旧,只有大门和门匾是新的,便去问萧锦琛。
萧锦琛就道:“这几处巷子都是老巷子了,刚立国定都时就有的,但是时代更迭,官场升迁是为常态,这些宅子买来卖去的,自然也比寻常的民宅要频繁,朝廷有时也会把宅地当成赏赐封赏有功之臣。因为知道住不久,为了省钱,许多朝臣就不怎么耗费修葺,只大概把破损处修补整齐,家里打扫干净便可。大抵也就出钱换个门楣,外面好看便是了。”
对着舒清妩,他就格外有耐心。
便如这样絮絮叨叨细致讲解,他以前可从来没这么做过,一席话说完,竟还有些口干舌燥。
他这边轻声细语的,那边舒清妩也听得格外认真。
她道:“大人们倒是知道如何省钱,还挺聪慧的。”
萧锦琛就笑了:“京中的宅子破旧就破旧了,朕可没说他们不修老家的私宅,你在柳州应当见过不少,你家的老宅就是例子。”
舒清妩一下子被他点醒,笑道:“唉,臣妾离家多时,都要忘记家中是什么样的情景,只是记得老宅颇为幽深,纵横交错、宅舍成排,家中上上下下几百人都能住的开。”
说到这,她又补了一句:“不过这么多年下来,许多旁支都被分出去单过,早年开的门也都被砖头封死,再也没有曾经的繁荣。如今主宗也就只住在正院里,因着人口少,倒也不算太过拥挤。”
她家的主宗只剩下大伯、她家、三叔三家,下面的孩子也不算多,大伯家只有个大堂哥成亲了,三叔家的三弟听闻也定了亲,倒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成婚。
如此一来,便是只剩下正院,住起来也不算拥挤,甚至还很宽敞。
毕竟舒家早年是真的繁荣过。
萧锦琛看她走神,便捏了捏她的手:“你看,这里是振国将军府,就是凌家的盛京老宅。”
舒清妩一听是凌雅柔的家,立即就看过去,只见凌家看起来比桐花巷其他的人家都要利落一些,里里外外都没那么陈旧,但可能因为没什么人口的原因,显得颇为素净,里面也没什么人声。
这里是凌家的祖宅,但他们一年到头也住不上几日,往常都是在边关风吹日晒,萧锦琛为了嘉奖凌家的忠诚,特地把桐花巷凌家宅院左近的另一处宅子也赏赐给凌家,皇帝亲自掏钱给他们家修房子。
如此看来,就是比别家阔气敞亮。
“这才像样子,”舒清妩道,“之前的实在……实在是看不过眼。”
萧锦琛忍不住又笑了。
“因为这是朕点头修的,用的是朕的银子,所以才有应该有的体面,”他指了指身后的那些古旧宅子,“那些啊,那些心里都藏了事的,哪怕朕让修,大抵也是不敢修的。”
萧锦琛若要去天地坛、皇庄、太庙等地,一定会从清晖门出,自然头一个路过桐花巷。这些朝臣们精明得很,这样不过是做给萧锦琛看。
舒清妩回望那些已经看不见踪影的宅院,道:“人生百态,大抵如此。”
住着盛京中离陛下最近的宅院,高官厚禄,人人崇敬,却连自己的宅子都不敢精修,只能凑合住着。
也不知应喜应悲。
说着话,马车就往右拐去,仿佛一瞬间,热闹和欢笑就如同潮水一般涌来,一下子击碎了马车里的安宁。
有那么片刻工夫,舒清妩是回不过神来的。
宫里其实也热闹,一年三节两寿,歌舞不停,折子戏永远在戏台上锣鼓喧昂,但是两份热闹却是分外不同。
一份隔在山水间,一份落入凡尘缘。
这一刻,舒清妩心里是说不出的澎湃热意,所有的隔阂都被击碎,所有的冷寂都被叫醒。
重回人间的这一刻,似乎有什么在她心里重新复苏。
萧锦琛低头看她,见她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竟是泪盈于睫。
萧锦琛轻声笑笑,他握住舒清妩的手:“好了,以后咱们常来,到时候你可能还会嫌朕烦呢。”
舒清妩抬头看他,目光里有着细碎的光:“陛下就不能让臣妾多感动一会儿?”
萧锦琛低头跟她碰了碰额头,伸手轻轻帮她拂去眼角的泪痕:“你想感动到什么时候都行,就是不能再掉眼泪了,朕看了可是很心疼的。”
这样的情话,如今倒也能脱口而出。
舒清妩抿了抿嘴唇,她深吸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悸动。
她其实也不知道自己悸动个什么劲儿,不过就是出宫玩一趟,竟是如此的没出息。
舒清妩低下头,颇有些不好意思。
“陛下可别看了,怪丢人的。”舒清妩小声说。
萧锦琛蓦然笑了。
他发现,只要两个人经常在一起,无论做什么,也无论说什么,他都会觉得舒心于惬意。
大抵两个人太过合适,以至于能一起谈天说地,永远有说不完的话。
现在舒清妩难得露出如此神态,却也依旧令他心动难抑。
萧锦琛拍了拍她的后背:“好,朕不看了。”
不多时,马车便停下来。
这会儿舒清妩已经收拾好情绪,她对萧锦琛问:“陛下,臣妾脸上的妆花了吗?”
萧锦琛低头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从抽屉中取了一把铜镜:“还是劳娘娘自己瞧吧,朕若是说错了,娘娘又要生气的。”
他这么一说,舒清妩就想起上次他夸自己鬟髻好看,不由笑了。
没成想,现在皇帝陛下也会哄人了。
舒清妩取了铜镜来看,今日她妆上的不浓,刚也没如何痛哭流涕,此刻脸上依旧干干净净的。
她松了口气,把镜子放好,问萧锦琛:“到了?”
萧锦琛道:“到了。”
他隔着窗户对贺启苍吩咐一声,车门就被打开,贺启苍上来扶了萧锦琛先下了马车,然后又要来扶舒清妩。
萧锦琛挑眉看了他一眼。
贺启苍:“……”
他顿了顿,立即往后退了一步,然后丢给周娴宁一个眼神,让她赶紧过来伺候。
舒清妩从马车里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萧锦琛站在车边对她伸手。
今日里天气晴好,万里无云,阳光普照。
在热闹的人群中,萧锦琛的那张英俊面容格外显眼。
舒清妩一眼就看到他。
在宫外,在人群之中,萧锦琛的笑容比往日都要洒脱。
他似乎放下了一切重担,重新变回了一个初闯天地的年轻人。
萧锦琛见舒清妩看着他发呆,便主动握住她的手,扶着她走下马车。
“娘子,盛京可好?”萧锦琛在她耳边问。
舒清妩的耳朵如同被苏木染红的丝绸,霎时间红成晚霞斑斓色。
“陛……”舒清妩张了张嘴,突然发现自己不知要如何称呼他。
萧锦琛笑着摇了摇头,牵着她的手走进东市口最敞亮的茶坊中,让她坐下略歇一会儿。
他们刚到宫外,舒清妩一时半会儿还不太适应,得让她熟悉一下这里的环境。
“娘子,你且想要要如何称呼为夫?”萧锦琛一把打开折扇,也学那风流公子状。
这两声娘子,一下子把舒清妩叫回久远的回忆里。
其实以前萧锦琛也这么叫过她,第一次是跟她说要立她为后那一日,第二回是封后大典的夜里,两人缠绵缱绻时,萧锦琛有感而言。
就这么两次,舒清妩记到现在。
现在猛地听到萧锦琛在叫她娘子,她竟是有些释然的,这种释然源自于萧锦琛眼中的坦诚,也源自于上一世两个人曾经做过夫妻。
哪怕最后没能白头,到底也曾结发缠绵过。
舒清妩浅浅叹了口气:“老爷,娘子可不能乱叫。”
萧锦琛看她把目光投射在茶楼底下的人群之中,轻声笑了笑。
舒清妩没有看他,他却认真看着舒清妩。
有些话,他一直没有说。
但他心里很清楚,这些话他早就藏在了心底,就等这么一个时机。
在无人认识的陌生街头,在行人如云的热闹集市,耳边是喧嚣的叫卖声,眼前是一派盛世繁华。
萧锦琛也跟着叹了口气。
“清妩,我从来金口玉言。”
舒清妩心头微微一震。
这一声娘子,今日叫了,以后便也刻到心里去。
皇帝陛下金口玉言,当不会更改。
作者有话要说:贺启苍:我怎么觉得日子这么难过了?以前叫人家小亲亲,现在叫人家滚……
皇帝陛下:闭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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