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中叶猛脸色更红,双目爆出怒火,谢涵忽叹一口气,对玖少卿道:“阵前激怒,心神不守,他要败了。”
此时,厌阳天已然动了,他确是个难得的高手,无论角度速度还是身法步法,无一不完美,对剑和己身的掌控力皆在这起手一剑中淋漓尽现。
他的剑是灵动轻巧的路子,一横一挥皆如蝴蝶翩飞一般赏心悦目,与叶猛恰好是同一种风格,但凭良心讲,叶猛离对方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几乎被全面压倒。
四周发出一片嘘声,叶猛心神更乱,原本的灵巧此时已全化作凌乱,忽然,他“啊――”一声惨叫。
只见台下叶猛手上鲜血飙出,长剑脱手,他捂着手踉跄坠地,发出哀哀嚎声。
至此二人往来间正好七招,方知厌阳天之前让招之言不虚,他竟然控制精准至此,亦完全没把叶猛放在眼里。
场中立时发出对厌阳天完美剑术的盛赞,连之前粉衣少女身侧的黑袍男子亦收回目光,感叹道:“想必剑圣在此,也会后悔当初拒收这般良材美玉罢。”
“那当然啦。”少女比厌阳天还义愤填膺地冷哼一声,“厌先生可不知比某些空有身份的人好上几百倍,简直云泥之别。”接着哂笑道:“这世上还有比齐人更懦弱的人了吗?我一女子昨日绣花刺伤了手也没他这么叫唤。”
下方叶猛捂着手上伤口发出撕心裂肺的喊声,厌阳天傲然站立,右手持剑,剑尖指地,划下一串血珠,朝东侧大声道:“打斗之中,难免意外,还请齐太子宽宏谅解。”
“刀剑无眼,阁下客气。”谢涵说完对身后人道:“扶叶猛下来包扎。”
“下一个。”厌阳天朗笑道。
杨明与叶猛一向关系好,大怒着就要下场。
“站住。”谢涵却叫住人,不让对方下去,反侧头道:“王洋你去,你剑路大开大合,恰能化解厌阳天的灵巧。”
他心知肚明自己还有一句话没说出来,那就是杨明怕是不敌厌阳天,王洋是他手下剑术最高者,且与对方剑路相克。
“是。”王洋领命下去后,谢涵这才侧头向玖少卿问道:“那边是何人?”
玖少卿顺着他目光望去,但见北席上首坐着个绛领黑袍青年,旁边还有一个粉衣绣蝶的美丽少女。
他目光微变,低头道:“那是梁国六大氏族之一沈氏家主沈澜之,乃军界高层,亦深得梁公信任。
他身边坐的那位小姐我不曾见过,但听闻沈家主有个疼爱的表妹,是欧家大小姐欧兰雅,最慕剑术高超者,容貌美如兰,但性格却并不雅,反而被宠得十分娇蛮。”
谢涵的面色古怪了一瞬。
【幽僻的房间,昏暗的灯光,窗上有道清衢的剪影,那剪影忽然拿起长剑,狠狠往身上扎去,鲜血喷涌至窗上。他却并不停止,连连往身上又扎了十几下才停止,嘴里发出一声仿佛无边痛苦又仿佛得到极致欢愉的低吟。
姬倾城捂着嘴巴,差点跌倒在地,喃喃道:“难怪……难怪每次沈大哥来找我,都遍体鳞伤,他竟然为了让我照顾他,这样自残?不行!”
她提裙冲进室内,“住手!够了!”
沈澜之清俊的面庞还潮红着,迷离的双眼幽幽扫来,一时反应不回来。
姬倾城已然看到他浑身淋漓的鲜血和数不清的窟窿,不顾脏污扑上去搂住对方温热的躯体,“不要这样,沈大哥求你不要这样?倾城不值得你这样。”】
谢涵瞥一眼刚刚盯着他看的沈澜之,清衢文雅、风度翩翩,感觉自己似乎受到了某一种打击,转移注意力般地看了一眼对方旁边少女,哪知少女很敏锐,转头狠狠瞪他一眼。
谢涵:“……”
唉――那个《江山妩媚美人谋》果然荒诞,说好的痴恋齐太子涵的欧家大小姐欧兰雅呢?
这时,忽有一人上来小声禀告道:“殿下,叶猛被挑断手筋了。”
“什么!”杂绪皆尽褪去,谢涵色变,怪道对方刚刚叫得那么凄惨痛苦。
他同玖少卿低语一句,便起身下阶,“前边带路。”当行至叶猛不远处时,果不出所料,对方正把周围围着的人赶得老远,左手挥剑自刎。
“住手!”谢涵立刻一声冷喝。
听到熟悉的声音,叶猛手腕一抖,下意识收起剑,待看清谢涵,才反应回来现状,单膝跪下,痛声道:“属下有负殿下信任,丢尽了我齐国的脸面,唯能以命相报。”
“以命相报?”谢涵冷冷道:“孤要你的命有何用处?是能吃还是能喝?”
叶猛卡了一下,原本视死如归的气势骤弱,咬牙道:“殿下对属下恩重如山,若要把属下拿去吃、拿去喝,属下绝无异议。”
谢涵……谢涵几乎要气笑了,“闭嘴。你要真念孤对你恩情,就休要寻死觅活,白白浪费孤花在你身上的栽培力气。”
“可是……”叶猛眼圈一红,“可是属下已是废人一个……”
“住口。”谢涵喝止叶猛,伸手往场中一指。
王洋不愧谢涵手下第一剑士,大开大合下叫厌阳天一身灵巧都无处施展,眼见王洋沉腰扭腿将一身气力皆灌注于手中之剑,猛地发劲,迅若闪电、暴若山洪,发出势无可当的一击。
而厌阳天之前正一个旋身,右手之剑援救不得,要转退身形又未稳。
本该一切按谢涵昨日预料的发展。
岂知——
正当那剑要当胸而来,所有人心中已尘埃落定时,厌阳天忽然手腕一翻,剑已弹射入左手。
他左手竟比右手更快上几倍,在剑锋仅离二尺距离时还能横剑格挡,而他左手的臂力更比右手大上几倍,把王洋震出一步远。
叶猛蓦地瞪大眼睛,不敢置信,“他……他居然是左撇子!”
“别人左撇子可以学会右手剑打败你,不要告诉孤你输人一次,还要输人第二次。”谢涵冷睨着他,“孤还要上去等着王洋得胜归来,没功夫再瞧你哭哭啼啼。”
说完,他抬腿便拾级而上往坐席方向而去,他嘴上那样说,实则心里焦虑,因为他已经感到王洋要败了,谁能想到这厌阳天三年没在人前用右手剑,却竟然是个左撇子。
叶猛垂着脸,好一会儿囔道:“哪有哭哭啼啼?”
台上正响起冲天叫好声,梁国权贵和行馆武士自然不希望厌阳天被击败,其余各国人等已无不被对方展现出来的惊人剑术折服。
场中形势自厌阳天换了左手剑后便急剧变换。
他的左手剑速度更快,天下剑法,唯快不破;力量更大,一力降十会;更要命的是他左手的剑竟然能使出与右手完全不同的剑路来,亦是气吞万里如虎的大开大合之势。
王洋瞬间落入与之前叶猛一样的窘境,只能勉力抵抗。
“铛――”一声响,两剑在半空中交锋,厌阳天一剑劈下竟生生砍断王洋手中三尺青锋,剑势往下,一并削入对方手腕,鲜血瞬间涌出。
这次因为王阳一抬手,伤势便明显了,所有人都看到厌阳天一手挑断他手筋。
谢涵蓦地站起,咬着牙却又莫可奈何地坐下,他被算计了,算计着应下那句“刀剑无眼,阁下客气”,况且――
弱肉强食,成王败寇。
怜悯和同情从来不会施与落败者,只有一片轻蔑哄声。
谁会说厌阳天狠辣呢?
这时,厌阳天淡笑道:“能叫我使出左手,齐太子手下果然人才济济,可惜还没叫我落败,不知下一个是谁?”
“还有比他更猖狂的人吗?”玖少卿怒道,转而看向谢涵,“殿下,您手下……”
“王洋已是孤手下剑术最高者了。”谢涵冷着脸色缓缓道:“姐夫手下的人?”
“弗如也。”玖少卿颓丧摇头。
场中一时寂静,所有人都看着谢涵方向,准备再看一场酣战,却不想谢涵迟迟未有动作,才知道他这边已经没有能用的人了。
“无人敢应战了么?”等了片刻,厌阳天挽了个剑花,朝谢涵遥遥一笑,“阳天一直很想知道闻人大师收徒门槛究竟是有多么高,不知齐殿下愿否为阳天解惑?”
原来他一直醉翁之意不在酒。
“大胆!”玖少卿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拍案而起,怒道:“殿下千金之体,有什么损失你担待得起吗?”
话毕,惊觉失言,这话里意思是认定谢涵会输了?
厌阳天却不给他改口的机会,“若玖大夫担心,这次可换上最厚的护甲。”
复又扬声道:“趁着齐太子如今还未参政,还能切磋切磋无伤大雅,等到以后太子涉政再与人比试便会化为两国邦交问题,不能轻易出手,草民斗胆请太子殿下圆草民平生心愿。”
他这样的话,已是逼得人不得不上场。
所有人都在等着谢涵的答案,身为一国储君,他不该下场;身为剑圣高徒,他不下场便注定沦为列国笑柄。
满堂寂静中,谢浇忽然站起,大声道:“诸位不知,我三弟昨日在忘忧山打猎,被猛虎拍伤了肩膀,不能出战,还是由我这做哥哥的代替罢。”
“站住!”谢涵却喝止道。他大哥的水准他自然是知道的,很好,却好不过厌阳天。
叫住人后,他不看谢浇,而是看向场中厌阳天,声音清冽从容,“阁下可知齐国共有人口几许?天下共有百姓多少?”
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厌阳天了然笑道:“齐太子殿下如若不愿,大可拒绝,不必顾左右而言他。”
谢涵却道:“术业有专攻,是孤强人所难了,阁下不清楚,便由孤来答:齐国共有人口四百万,天下十三国共有百姓三千万。”
厌阳天一愣,随即眉宇间划过一丝难堪。
众人也反应回来他在说什么了――
术业有专攻,太子学得是家国大计,剑士习得是杀人剑术,谢涵让一个剑士答民生问题是强人所难,厌阳天让他一国太子去比剑,亦是强人所难。
“术业有专攻。”欧兰雅喃喃着,也不禁为自己刚刚的轻蔑不满而感到一丝羞愧,“他说的很对哩。”
厌阳天却不肯顺坡下驴,“齐太子的意思,阳天明白了。可既如此,闻人大师为何愿意教授无法全心习剑的您,而拒绝可以一心投入剑道的在下呢,可见您必有独到之处,阳天很想了解一番。”
谢涵还是没动,只是长叹一声,看向厌阳天,“你说你明白孤的意思了?不知你明白了什么?”
厌阳天奇怪道:“您与阳天各有所长,您长于国家大事,阳天逼您比剑,有违君子所为,可阳天实在心痒无比。”
谢涵凝着台下厌阳天,忽然道:“有趣。”
众人一愣。
谢涵道:“孤实在没想到阁下不仅剑术超群,想象力亦是超群,能从孤话中读出孤都没有想到的含义,实在有趣。”
他在拖,他在拖延时间,他已经感觉到这厌阳天要不是什么狗胆包天的牛脾气,就是带着某种任务过来的,是一定要逼他下场的。他固然可以拒绝,可在连输两场之后拒绝,未免太过丢人了。
他玩不过系统,难道还要受一个武士的气,忒也气人,才不想这么憋屈。
一边回忆着对方剑路,左手灵巧、右手大开大合,总没有第三只手了罢,一边张嘴和人周旋。思忖一番,忽见日当正,他眼神一闪,有了计划。
厌阳天:“……那齐太子的意思是?”
谢涵往后一靠,懒洋洋道:“孤的意思是,天下有三千万百姓,这么多人,若每人都有一个生平心愿要孤来达成,孤便要应下,岂不早晚累坏?”
“所以齐太子的意思还是要拒绝阳天?”
谢涵又摇了摇头,“你又会错孤的意了。孤的意思是:他人每一个心愿孤都要完成会很累,却没说因为累会拒绝。
生斯世,为斯民。再累,只要力所能及,孤亦愿意为完成每一个人的心愿而穷毕生之力,惠及苍生,岂非正是我等毕生所求?”
他一脸“先天下之忧而忧”,声情并茂着缓缓走下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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