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之看着对面高墙采院及巡逻人马,“呵”地笑道:“许多人都说公子无恤身为雍公嫡长子,却未被册封太子送来梁国,这是对我国心存不敬蓄意侮辱。但我却知道其实不然――”
谢涵缓缓收回望向对面的目光,星眸看向对方,“愿闻其详。”
那眼睛真是好看极了,双眼皮深而宽,眼眸灿灿然像天上的明星,当那明亮的眸子凝视着你时,便油然而生出一股自豪来。
沈澜之情不自禁地侃侃详述:“这位雍公子出生的时候是横胎难产,艰难生产后雍夫人遂不喜他。更要命的是,他出生在五月初五这个五毒尽出的大恶日,雍公亦厌弃他。第二年,嫡次子公子无极出生,他就彻底被‘自生自灭’了。所以说,雍公不立他为太子,其实与梁无尤,他本就不会立他为太子。雍,西部边陲之国、狄夷之邦也,对嫡长子继承制的贯彻,如何可与我中原地区相提并论?君上知此,怎会迁怒?反而可怜这位公子无恤,决定好好教导他。”
说的赫赫威名在外的梁公像什么慈和大善人一样。谢涵一声轻笑,但他引起这个话题可不是只为听这些的,“原来如此。那他学得好不?”
沈澜之一耸肩,“他半步不出质子府,我亦进不去,莫说他学得如何,便是他长得如何,我也不知。不过听说,他小小年纪就是个酒色之徒,玩死了不少宫婢,想来好不到哪去,枉费君上栽培之心。”
谢涵脑海中浮现出两张脸,一张年约而立、刚毅冷酷,一张稍显稚嫩、生机勃勃。他有些不信,再问道:“哪国质子看得像你们这样严?跟囚犯似的。”
“阿涵不是不知道十五年前楚质子失手杀人逃回楚国,最后引发梁楚大战的。”沈澜之叹一口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
谢涵不以为然,“那一战,梁大败楚国,一战而决天下,成为诸侯霸主,难道不是好事?”慨叹完,他又好奇问道:“那位雍质子岂不是与世隔绝什么人也见不了?”
“他府内伺候、教学、守卫的人不少了。质子府布置都是正卿刘大人一手包办的,应该还能见到刘氏手下人。噢……对了,还有朝阳夫人……” 沈澜之笑得有几分狎/猊,“想来那位公子无恤生的应该颇为俊俏,朝阳夫人隔三差五会去一趟质子府。”
谢涵吃惊,“朝阳夫人竟能破例进去?”
沈澜之顿了一下,不知以什么口吻道了一句:“在这会阳,没有什么事是朝阳夫人做不了的,也没有什么例是不能为朝阳夫人破的。你以为拂胭这样的绝色女子,凭什么能保全自身,还坐拥日进斗金的鸣玉坊?”
“她背后靠山是朝阳夫人?”
“真聪明。”沈澜之解释,“她虽有迷倒男人为她卖命听她话的本事,却也决计无法使鸣玉坊独善其身,只因她与朝阳夫人交好,一个要在鸣玉坊用强的小贵族被朝阳夫人一顿鞭打出去,才算是没几个人敢动鸣玉坊了。”
“竟有如此过往……”谢涵低喃。
沈澜之挨着他蹭了蹭,在他耳边吹了口气,“听说阿涵刚刚遇见了朝阳夫人,这是好事,无论你想做什么,有她相助,绝对事半功倍。”
这消息传的真快,分明一路装昏迷来着。谢涵推开他压过来的脑袋,似笑非笑,“孤要做什么再说,不如说说沈兄究竟想做什么?”
沈澜之收敛了脸上笑意,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笑了,却不再是那种嬉皮笑脸的,而是有些落寞、有些无奈,在车壁上微暗的烛光下,显得飘忽不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究竟想做什么?”
“君上之意,我为臣子,怎可违背?可公子高确非良主,我借醉酒壮人胆把那些话告诉你……既希望你能当什么都没听见烂在心里,又希望你能把这话告诉国夫人让她早作准备……”他面色幽幽,一半陷进阴影里,一半爬上烛光,看起来就像他此时此刻的心情一样,诡异而矛盾,“国夫人自齐国嫁到梁国已有二十年了,十分想念故国,应该就是这几天,会请你和公子浇过去说说话。”
这种关乎梁国国政的话,谢涵不好接,往后一靠,懒洋洋的。
沈澜之不禁被这副情态吸引,痴然握起谢涵的手,低声道:“抱歉,我不想骗你,也没想害你。听闻国夫人与齐公姐弟情深,你可借此叫夫人承你的情,为你在齐公面前说好话。”
谢涵任他把玩着自己五指,勾唇一笑,“今日,孤既受伤,按理来说,沈家主不该再邀孤前来,你却邀了,不符合你一贯体贴作风,这是其一。沈家主失态说出那番话,按理说实在是因为公子高今夜举动让你过于失望而情不自禁,却居然能未卜先知一早备好人马把守,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在雅间里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这是其二。
最过分的是,沈家主刚刚居然还想叫孤把话传于姑母听。难道沈家主多年宦海浮沉,会不知道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孤把消息透露给姑母,姑母便可以此为把柄要挟你,你怎么敢因为一点失望冒此大不违?”
最后,他抚掌而赞,由衷道:“沈家主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啊。”
沈澜之摸着人五指的手一寸寸滞了下来,等人说完,他长长叹一口气,“你这样敏锐,真不像一个还未涉政参政的小太子。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被人哄得团团转呢。”
谢涵也长长叹一口气,“术业有专攻,沈兄何须妄自菲薄。孤觉得,哪怕孤再长八年,到沈兄这个年纪,也不会有你这么厚的脸皮了。”
沈澜之低头轻吻了一下他的指尖,“阿涵这么聪明,更动人了呢。”他把脑袋搁在身侧人肩上,喟然一叹,声音都变调了,甜腻而微喘,“我真高兴,阿涵。”
谢涵:“……”
马车速度渐缓,已行至驿使馆前了,谢涵木然道:“到了。”便扒开人,率先掀帘出去。
沈澜之低笑一声,踏步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进了侧间,寿春上好茶水、醒酒汤与糕点,谢涵挥退人,冷淡道:“所以直说罢,你到底有什么目的?你的伎俩,还诓骗不了孤,再不如实,就莫要来找孤。”
沈澜之想了想,在他对侧坐定,喝一杯茶水润了润喉,然后坦白的无以复加,“没错,我故意借失望下醉酒,透露消息给你,如你不要太笨,就会知道利用这个消息向夫人卖好,好让夫人在齐公面前为你说话,巩固你摇摇欲坠的太子之位。
之后夫人就会以这把柄要挟我为她做事,做了一件后,就再无法摆脱,只会如滚雪球般越做越多,我彻底成为太子元一党。如此悲剧,我自然会找你怨你这个始作俑者,于你亏欠我下,我就可趁机提出共赴巫山的补偿来。”
谢涵:“……”他扶着额头,斥道:“正经一点。”
沈澜之摸摸鼻子,“这真的是我的目的之一。另一个目的则是――”
他顿了顿,敛了面上轻浮,“我虽是梁臣,亦是沈氏家主,自要为家族计。公子高、太子元两党争斗日剧、殃及池鱼,我本可独善其身,奈何君上赐婚,我被迫上了公子高的船。”沈氏家主未婚妻,乃梁三公主姬皓月,亦是庶长公子姬高胞妹。
“但我知,若只论公子高和太子元二人,伯仲之间。但太子元身后的夫人,却精明厉害,是生母早丧的公子高拍马也及不上的,何况还有偌大的齐国做后盾,皓月公主亦不及倾城公主冰雪聪明,大将军卫瑶乃夫人外甥,卫氏注定站在太子元这边,据我所知,叶氏亦是。所以,公子高一党不过借君上几许宠爱而生,能得几时好?败落是早晚的事,我必须要为沈氏寻找出路。”
这没毛病,但……谢涵已知对方狡诈虚伪的本性,并不立刻相信,而是问道:“你大可直接向姑母投诚,用这种迂回方式,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不怕孤人品高尚决不泄密么?”
沈澜之笑了,“从你昨日对战厌阳天,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而一个正人君子是无法在虎狼环饲下稳坐太子之位的。”
谢涵嗤笑,“你没回答孤你能有什么好处。”
沈澜之再叹一口气,终于正色道:“阿涵还没见过夫人,你见过她,就会知道她是一个厉害角色,厉害的人,通常有个通病,就是多疑。
我曾拒绝过她招揽,如今有了三公主这未婚妻后反而上去投诚,怕她不会相信。她只信自己筹谋的东西,经你泄密,她自觉抓住我把柄,就会信任我。她亦是一个深谙刚柔并济、恩威并施之道的人,知威胁使人生怨,在要挟我后也会给我些甜头。
如此,比起投诚,我现在的方法,既能为我多争取信任与利益,又能占你便宜,何乐而不为?”
谢涵注视着他,分辨这话中几许真几许假,全都合乎情理,他挑眉道:“但孤如今已全盘知晓了,你又待如何?”
“阿涵不如说说远道来梁,所谓何事?或你我可以互惠互利呢?”沈澜之认真地看着他,“情感的联系总是短暂而飘渺的,利益的联系却是永久而实质的,我想与阿涵多些割不断的联系呢。”
所谓何事……
谢涵来梁所谓何事……
当然是为了求娶梁七公主姬倾城。
只要娶了姬倾城,就等于得到了梁国的支持,娶了姬倾城,就等于取得了他姑母的支持。
取得了他姑母的支持,就等于打消他君父一颗熊熊废太子之心――齐公对一手带大他的长姐的尊敬与爱重举世皆知。
然而……
见谢涵沉吟,沈澜之看着他双眼,缓缓道:“这次我是真心的。等寿宴一过,你就回国,你我不会有利益冲突,我何须害你?哄骗不了你,我只能真心为你绸缪,好叫你感激我了。”
谢涵悠悠一笑,“孤所来,正是为了想办法让姑母支持孤。孤可以帮沈兄的忙,但沈兄可要欠孤一个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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