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的御膳房,其实跟后世很多命名为“XX集团”的大企业一样,下面有不同的子公司(膳食坊),分别面对不同的客户(宫殿)。
客户几乎都是固定的,除了面对最大的掌握生杀大权的官方订单(隆庆宫和慈宁宫)小心翼翼之外,中等客户(高位嫔妃)稍微陪着笑就行了,至于小客户(低微嫔妃)和散户(非驻守一宫的宫女太监)就爱咋咋地了,多一个单子有时候还费事。
太费事的小单子,除了年轻有冲劲又不够聪明的傻小子,一般人不大愿意接。
低微的嫔妃没多少赏钱,要求送点食物,赏赐的东西通常就一点儿,还不如直接把食材换了油水。
不是驻宫的宫女太监们,更是手头的银钱捏得死紧,一般人想讨个好可不容易。嫔妃们的大宫女给赏给得勤快,多半因为反正不是她们自己的银子,给多了方显得大方,普通宫女太监可没那么大手大脚。
白案上的小豆子就是傻小子之一。
虽然说是白案点心上的人,可洗菜、择菜之类又低等又麻烦的事情,资格老一点的当然都是推给新来的了,即便对方同样是三等厨,或者明明硕大的鱼头是红案上用的,却是白案上的小家伙在清理它。直到下一批新人来了,这种情况才往下迈了一步,继续循环下去。
差不多前后几个月进御膳房的小安子常常和小豆子一起洗菜,学到了不少快速清洗的小技巧。小豆子很机灵,还知道天冷了怎么防止冻疮。
小安子学了不少,却总觉得小豆子的脑子不太好。
晚上都只能睡三个时辰不到了,半夜三更巡逻的小侍卫过来了,还给他们各做碗面条;训仪所的老姑姑阴阳怪气,居然还敢凑到前面说“大姑姑,这个热乎着,您尝尝”,不是一两次,而是好多次了,那个老女人啥反应也没有,每次伸手拿吃的倒是快,就算是红案上的一等厨凑上去讨个话都不给好脸色,让人碰了一鼻子灰回去。
小豆子自己的“油水”本来就少,还要供着这些吃白食的,有一次被二等的红案厨子寻了错处告到老师傅那里,罚了一个月的俸禄,连本就零星的“油水”都被老厨们一边嘲笑一边分干净了。
小安子怒其不争。
小豆子却安抚说,反正离出宫还长着呢,攒老婆本也不必那么小就开始!
小安子感觉恰恰相反。
每个月的俸禄,“孝敬”完前辈们,再被罚掉一些“过度浪费”就不剩什么了。偏偏按规矩,至少十五年才能升到二等厨。现在虽然是叫着“三等”,其实做的还是小厨工的活计,没三五年脱不开手。
现在开始每个月攒五六文钱,时间就一点说不定能存个八文十文的,升到二等厨就差不多有一两多的银子了,家里再配上三两多一点,娶老婆的聘礼就有了。
小豆子安安静静地听小安子算账,只是笑。
“也对,你刚刚得了赏赐,虽然被老厨们哄闹着分出去了,三五百文应该还有的剩下吧!难怪一点也不急!”小安子扭头就走。
小豆子连忙好话讨饶,又拿了藏好的点心果子分食,很快就把人哄了回来。
若是二十多年前,一两银子的确不算什么,家里“忠义传家”的匾额就是老紫檀镏金的,随便剥一块就不止一两,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可能比小安子家里还穷一百倍,小安子家是平民百姓,可他家还顶着罪名呢。
小豆子是遗腹子,出生在洪家,他叫“爹”的人,其实是他的远房老舅,虽然和母亲算起来是同一枝,但血缘远,不受罪名的追及。
当年老舅的一个妾难产了,他顶了那个“妾生子”的名头长大,然后进了御膳房。
五岁的时候,小豆子收到爹给的“外面淘到的”《白氏百味谱》;九岁的时候,小豆子收到了“老舅表妹夫”留下来的“放妻书”和“老舅表妹”写下的《示儿》。
刚会走路就能颠勺,刚开始认字就是寻找翻案大计,小豆子的童年过得辛苦,自然能比小安子更加成熟。
早起晚睡已经习惯了,只要身体还撑得住,白家的膳食方子总能把元气补一些回来;侍卫们不仅仅都是夜晚巡逻,如果遇上白天,出宫门的时候也能方便些;训仪所的老姑姑不好相处,但吃好些,心情好些,小宫女们也能松快些,偶尔求人缝个手套,人家抿嘴一笑也就应了。
贤妃娘娘是平洲人,淑妃娘娘祖籍青州,王昭仪是京畿人士,杨婕妤一直是京城人,甄昭容原籍金陵……各种信息就在这点点滴滴的一来一往中获得了。
昭容体弱,没有脾气,真心和气……这种既非医道也非厨道的说法,小豆子衡量许久还是接受了。
连最硬狠固执的苏姑姑都隐约提点过一句,那么,靠上大明宫,至少不会让事情变得更加糟糕。
“玉莲春”不易做,但却是留香时间最长的点心了,更重要的是,颜色清新雅致,入口细腻软滑,香气不冲,也不容易和其他食物的香味混杂到一起。
幸好,这个小点心入了白案大师傅的眼。
大师傅拿的是特等的牌子,在御膳房的时间可以从三十年往上数,他一发话,即便小豆子只是个才来没两年的三等厨工,千秋大宴的点心灶上也有了他的一块案板。
收到帝王的赏赐似乎是意外之喜,实际上也不那么意外。借这个机会在御膳房暂时站稳了脚跟,老厨们不敢欺负太过,小豆子方能有时间做些其他的事情。
原本预计至少五年才能接触上高位的妃子们,现在提前了不少时间,小豆子按捺住心里的不平静——他有更多的时间寻找当年白家获罪的线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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