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半大不小的精致锦盒里, 有着两枚香囊,一枚漂亮精致绣着鸳鸯戏水的图样,另一枚尽管保存得很好却早已破旧不堪。
顾九脑海里闪过些什么片段,零零碎碎, 她很快想起了, 旧的香囊是她当初送给陆澜庭那枚。
顾九把两枚香囊都拿了出来,心里头像被什么狠狠击中, 神情却是哭笑不得。
她把两枚香囊往自己身上比划了下,最终撇了撇嘴, “我也不能都挂着阿……”
说虽是这么说,过后, 顾九还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把两枚香囊都挂在了腰间。
她把那枚旧香囊命名为小五, 崭新漂亮的香囊命名为小九,时不时就去拍拍小五的头, 警告他要对漂亮的小九好一些。
这幅场景偶尔落在翠花眼里, 只当她们家小姐是太过思念陛下, 思念着思念着连癔症都出来了。
秦觉的处置在第二日出来了,因为身后有整个秦家力保,因此只是被连降两级, 调离到了幽州当知府,过两日便离京,恰好赶在封后大典之前。
顾九刚从顾揽竹口中听完这个消息,回到房中便见翠花犹豫不决的模样, 在她盘问下才禁不住吞吞吐吐道:“小姐,再过几日你便要进宫了,奴婢还真不知道该不该……”
顾九愣了又愣,“该不该什么?”
翠花终于舍得把藏在角落里的一个锦盒拿了出来,递到她面前道:“秦公子为了掩人耳目,从后门进来的,因为小姐没在,所以他托我转交给小姐,说是……说是小姐大婚的贺礼。”
顾九接过这个方方正正有一定大小的锦盒,眸光转动了下。
待到翠花出去,她略微有些犹豫地打开锦盒,第一眼看到里面的东西时,叹了口气,果然……
是那本书。
秦觉早不还晚不还,偏偏在这种时候把这本书还给她,不就是想要她时时刻刻记着,陆澜庭本该和秦筝筝在一起,而不是她……
顾九重新把这本书看了一遍,越看到后面却越释然,直到合上整本书,一抬头,发现外边早已明月当空。
顾九看着桌面中央跳动的烛火,心头一动,揭开罩子,将这本书放到了烛火的上边。
“砰砰砰!”
还没等顾九实践出这本书能不能烧,门外边响起了敲门声,顾九连忙收回书,四处环绕了一圈,最后把书藏到了枕头底下,才去开门。
敲门的是府中家丁,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里有个漂亮锦盒。
又是锦盒……
顾九微一蹙眉,“这么晚了,有什么事?”
“小姐,老爷说你昨晚折腾了一夜未睡,白日里特意让大夫调配了宁神丸,现下制好,便让小的端来给小姐了。”家丁一脸老实道。
顾九脸一发烫,昨晚她确实是翻来覆去都睡不着,于是补了一上午的觉,这都能传到顾揽竹的耳朵里去?
顾九拿起那小小锦盒打开一看,果然是枚通体洁白发出药香味的小丸子,拈出来没多想直接放到了嘴里,转过身刚要关上门,忽然想到什么转了回来,“等等!”
家丁的脚步本来就未动,此刻见到她转身,微睁了眼,“小姐……”
“你……”顾九的手慢慢抚上他脸,眼睛越睁越大,“你……”
你了半天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家丁原本错愕的神情却渐渐转变为欣喜,原本朴实无华的眼眸中燃起亮光,使得平凡的脸上生动之极,竟然让人一时间挪不开眼。
“阿九……”
他的声音随之变了,是略带沙哑的温柔。
“你果然是顾轻舟!”顾九神情跟着一瞬间转变,直接朝后方虚空喊,“拿下!”
一刹那间原本空冷寂寥的庭院里,冒出了许多道鬼魅的身影来,一眨眼间便来到了他们身边,顾轻舟脸色刚一变,根本来不及动作,便被直接擒住。
顾九喉咙滚了一下,看着那张陌生的脸,仍然不敢置信。
陆澜庭昨夜跟她说的话果然不错,燕遥为了小骏德私下与他达成协议,两国的休战条约延期至百年,这样一来,想挑起战争的顾轻舟失败,势必会离开燕遥身边,想出其他歪门邪道来。
不论是三年前为了她杀人,将她拐到深山与她成亲,还是三年后在山匪窝装出的良善,在幽州时企图激化两国的矛盾,亦或是现在这样,费尽心思扮成家丁潜入顾府……
全都是为了她。
如同穿书文里所写的那般,顾轻舟从始至终,只为了得到顾九。
顾轻舟的感情,太过偏激可怕。
她承受不起。
余光瞥见他的唇角竟然勾出了一丝笑,顾九心中一凛,忙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
她从一开始便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心,因此那颗药丸一入口,她便转过身吐到了手里。
顾九把手摊开,药丸静静躺在手心,通体洁白且有异香,绝不可能会是毒药。
顾轻舟仍然是笑,“阿九,你可知,你是因何当不成主角么?”
顾九因为他莫名其妙的话怔了又怔,顾轻舟被易容了的平凡的脸,这一刻因为笑意显得妖异。
“因为……”他缓缓道,“有些你无法做到的事,她只要想,便能够轻而易举做到。”
顾九手一松,药丸落了地。
然而她这时却没有心思去管,只定定看着顾轻舟,“你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顾轻舟嘴角笑容弧度越来越深,到了这种时候,全然不顾忌有旁人在,望着她轻声道,“我与秦觉事先看过书,才能不受她的特质吸引,乱了心神,可某些人……便不一定了。”
顾轻舟虽用的是些,可顾九刹那间明白,他只是单指一个人。
“你想多了,”顾九稳住心神道,“如果真会被吸引蛊惑,那她就不至于沦落到那种境地了。”
顾轻舟的笑容不减半分,“那是因为有你,你用了卑鄙的手段,先取代了她的位置。”
顾九藏在衣袖里的指尖收紧,面上却冷静道:“怕不是脑子犯糊涂了,竟然跟你说了半天毫无意义的话。”
她目光挪开,转移到一旁,同暗卫说道:“先把他捆好关进书房,严加看管,等我去通知顾相再做定——”
“若是没有你呢?”顾轻舟突然敛起笑容,冷峻的双眼望着她,吐出的话语同样冷峻。
顾九一怔,嘴唇抿起,冷冷望他。
“若是……”顾轻舟虽未笑,眼底却隐藏着雀跃,缓声说道,“他忘了你呢?”
被陛下派来任意听候差遣的暗卫们,见到他们未来的皇后顾府顾姑娘,一愣过后,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冲了出去,眼前笼罩着的迷雾,这时仿佛才被拨开。
原来他们口中一直讨论的人,竟然是陛下?
冥冥之中,好像懂了什么……
*
顾府马厩里一向精心饲养着好马,顾九顾不得挑选随便牵出来了一匹,直接趁着月色策马扬鞭,催着马从后院大门一溜烟出了府。
速度之快,比起昨日更甚。
宫门这时早已紧闭,不过当守卫们远远看到策马扬鞭而来的人,心吓一跳,再顾不得许多,直接打开了门,生怕她来不及勒马一头撞在宫门上,那他们纵有一万条小命也不够用啊!
谁知宫门一开,马上的人竟然没有丝毫勒马的架势,反而手下一扬鞭子,直接冲了进去。
守卫们在原地,脸“唰”一下白了。
在皇宫内策马狂奔,这皇后她不想当了?
顾九轻车熟路,直接策马来到了陆澜庭的寝殿外,见不远处一片灯火通明,她才堪堪收紧缰绳勒马。
下了马,明明从爬上石阶到进殿内,只有不到百步的距离,顾九却觉得遥远到不可思议,再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跑得跌跌撞撞,终于爬完了石阶,不顾所有异样的目光闯进了殿内,心里正想着,是不是要直接吼出声?
然而进了殿内后没冲两步,因为没看路,便真真切切撞到了一堵肉墙上,脑门有点疼。
顾九没来得及蹙眉,有双骨节分明的修长的手捧住她的脸,迫使她缓缓抬了头。
视线一对上,顾九瞧见那双眸子里纯净到一尘不染,甚至能将她整张脸倒映得清清楚楚,连漆黑瞳孔里的愕然都是显而易见。
“陆……”顾九嗫嚅着唇,“陆五?”
“谁允许你这么叫朕的?”这双清澈眸子的主人,吐出的话亦是淡然如水。
顾九脑袋“哐”一下,彻底停止了思考。
完了,真的完了……
她颓废打掉陆澜庭的手转身想走,却不见转身那一刻,某人眉头当即微蹙,蹙了又蹙过后,额上青筋跟着隐隐跳动。
“你真不自觉。”
夹着丝丝怒气的清冷话语在身后响起。
顾九:“……”
她做了什么?
下一瞬,一股强大拉力把她拉了回去,不过这回因为有手在前垫着,她的额头没有直直撞上他的胸膛。
“不是都答应了吗?”陆澜庭不等她腿脚站稳,指了指她腰间的香囊,“你如果接受了它,那以后都得喊我夫君!”
顾九:“???”
她抬起头,一脸茫然,“你什么时候说的?”
“锦盒底下,有着字条,”陆澜庭隐隐咬着牙,见到她一脸茅塞顿开的神情,额穴一跳,“难不成你没看?”
“没有没有!”顾九马上端正神色,“我看了,我真的看了。”
陆澜庭狐疑:“确定?”
顾九奋起点头:“确定确定!”
陆澜庭:“全都看了?”
“看了看了,咳咳……”顾九清了清嗓子,朝他抛了个媚眼,语调又软又黏糊,“夫君~”
陆澜庭冷不丁打了个颤。
他现在终于能明白,顾九每次的心情了。
旁边所有的宫人都有眼色,早已退了下去,顾九索性牵着他的手靠在他身上,一声比一声黏腻:“夫君,夫君……”
“够了,”陆澜庭别过脸,企图掩饰正在发烫的耳根,努力平静问道,“不过才一晚,你就想我了?”
顾九:“…………”
论当今世上谁的脸皮最厚,恐怕无人敢与陆澜庭比。
“不过你想我属实正常,因为我……”陆澜庭这时转过了头,如鸦羽的长睫覆下,薄唇微勾,“也想你。”
顾九此时才注意到,他的眼下有着淡淡青色,再细细看,肤色也比往日更加雪白。
“陛下这是,”顾九一愣,“想我想得睡不着吗?”
“没有的事,只不过随便想了一小下,”陆澜庭赶紧别过头,切换到了别的话题,“不过你来得正好,才发生了件重事。”
“是关于秦筝筝吗?”顾九想也没想问道。
陆澜庭明显一怔,不过他没问出你怎么知道这种无谓的问题,而是转眼间变了神色,“你跟我来。”
诏狱,是历代帝王直接掌管的牢狱,狱中的罪犯无一不是罪大恶极,皆由天子亲自颁布诏书定罪。
顾九没想到,她有一日能亲身处于诏狱之中。
沿着冰凉的石阶慢慢向下,一股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入眼一片幽深昏暗,叫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过因为牵着陆澜庭的手,她倒没有特别害怕,各种泛着寒光的锋利刑具,也仅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继续往前方走。
秦筝筝处在最后一间牢房中,面朝着里,没有任何动静。
陆澜庭挥退其他侍卫,待到只剩下他们三人时,朝秦筝筝喊了一声,喊的是她的名字。
背对着他们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顾九心一惊,提高声音喊:“秦筝筝!”
还是没有反应。
顾九转头问:“难道她聋了?”
陆澜庭摇了摇头,轻道了句:“秦觉。”
话音刚落,陆澜庭带着顾九肩膀后退两步。
只见牢狱中原本毫无动静的人,刹那之间转过身来,面上早已不复昔日的明艳,凌乱的及腰长发肆意披散,如同一个瘦削可怖的女鬼。
她的神情又哭又笑,站起身眨眼间冲了过来,双手伸出木栏栅之外,连脑袋都想要挤出来,一直痴痴喊着:“阿觉,阿觉……”
顾九被这变故惊得好久回不过神,稍稍镇定下来,问道:“他这是把你,当成了秦觉?”
“不是,”陆澜庭道,“包括你,包括任何一人,在她眼里,都是秦觉。”
顾九心里的滋味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能小声问道:“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没觉得这幅模样,似曾相识吗?”陆澜庭转过头看她。
顾九心一惊,“你……”
“你没想错,”陆澜庭的唇抿成了一条直线,眼中透出冷意,“不知是谁给了她当初的疯药,想让我再疯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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