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想打的话，那就打吧。”顾九说着，还真使劲抬起头，脸朝他凑了过去。
冬天雪地里一路走来，她本来白得跟雪似的脸颊，被寒风吹得红彤彤的，跟涂了大红胭脂一样，然而双眼清澈见底，又淡得如同雪水融化过后的湖泊。
他在湖泊里，见到了自己的倒影。
眼中那样浓烈的情绪，本不该在他身上出现。
陆五的气焰不自觉消了下去，“没见过你这么上赶着找打的。”
“我自然是跟别人不一样的。”顾九缩回脑袋，笑嘻嘻道。
“是不一样。”陆五刻意加重语气，“特别是……脸皮。”
“不管是哪，在你心中……”顾九的笑意加深，“反正我是特别的那个，这样便足够了。”
陆五一时竟无言以对。
他诚然不知，这种性格的娇小姐，到底如何养得出来？
他瞥了她一眼，“别再故意靠近我。”
说完转身加快脚步，刻意拉开两人距离，为的就是即便顾九摔上一跤，也摔不到他身上去。
顾九在心中冷笑一声，也加快了步伐跟上他，只不过这回细心看路，她可不想真趴地上啃雪渣子。
两人踏着雪下了山，又进了村来到他家，也不过几盏茶功夫。
如那个提着冻萝卜的大娘所说，陆五屋里的门确实没有关上，他径直走去推开屋门，“把那个汤婆子拿——”
突然间，他的话停住了。
一眼望去，仅一床一桌一凳的窄小房间，哪里有什么汤婆子？
顾九跟着走过来，“怎么了？”
陆五先前的理直气壮全然不见，转头望向顾九，眼里有着歉意，“原本就放在这屋里头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不见了……”
顾九本来就不是为了那个汤婆子，原本想善解人意安慰他没事，可话都溢到了喉咙里头，看到陆五垂着眼眸的模样，她又生生改了口，“那…那怎么办？”
神色间焦急失望，仿佛她真是来拿汤婆子一般。
陆五自然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同时暗暗在心里埋汰了一句，本来是先前为了找个打发她的借口，可现下还真把自己给套进去了。
还她汤婆子，等于让她走。
可还不了她汤婆子，等于……
不行，必须要还。
“我这屋里头没有别人，肯定是给别人借走了，你在这等着，我去要回来。”陆五说着转身就要出门。
“哎，我跟你一起去……”顾九连忙跟上。
“你这身娇……”陆五话刚出口又改了口，“也好，一起去，去了之后拿到，你就能直接走了。”
顾九微微一笑，并未接话。
看来她是真的很招人嫌了。
毕竟不是女主。
穿书文里秦筝筝穿越过来后，只不过于绝境中露出了一抹冷笑，恰逢映入陆澜庭眼中，从此心心念念都是她。
用秦筝筝评价顾九的原话来说，女主做什么都是自带光环的。
只可惜她的女主身份面前，多了个原字。
原女主，等同炮灰。
若她理解得没错，炮灰一词应是这么用的。
不知不觉间，她已跟着陆五来到了他对门院落，只见陆五敲了敲院门。
不多时，有个七八岁大的孩童跑来开门，脸蛋被冻得红扑扑的，鼻下挂着鼻涕一吸一吸，眼看着鼻涕要掉地上去了，被他使劲一吸，又全缩回了鼻子里。
别说顾九了，就连陆五都看不下去，“吸来吸去的，你吃鼻涕呢？要是让你爹知道，非得打死你不可。”
陆五话刚说完，顾九已从袖中掏出一条锦帕，神色温柔递给孩童，“擦——”
他没接过锦帕，直接就着手一擤，一大泡黄鼻涕落到了雪地里，擤完用手背擦了擦，露出一脸洋洋自得，“好了。”
顾九的手僵在了半空。
陆五看着她似笑非笑，“你以为谁都跟你一样，擤一次鼻涕要费一条帕子呢？”
顾九的笑容同样也僵在了脸上，她觉得，若不是陆五投对了胎，说不定一辈子，真要孤苦无依。
这种人，哪能娶到媳妇呢？
孩童这才抬起头看清了她，先前还洋洋得意的神色，瞬间就变得有些窘迫，本就红扑扑的脸，看上去更加红了。
“仙女姐姐，你别听小五哥的，他嘴巴一向都毒……”说着孩童更有些不好意思，“用手就能擤干净，再洗洗手就完事了，这帕子绣得好看，不能让我糟蹋了。”
说完他从雪地上抓了团雪，两手揉搓之间，又用脚扒过旁边的雪，将那泡鼻涕给掩盖住。
顾九又觉得，若是陆五能够学得这孩童半分，那她也不至于有先前那种想法。
“你小子见到好看姑娘，嘴比抹了蜜还甜。”陆五嗤笑一声。
仙女姐姐？
世间哪有脸皮堪比城墙厚的仙女？
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眼角余光瞥到旁边某人，犹如城墙厚的脸皮以不可预料之势红了起来，声音细若蚊蝇：“你是在夸我好看吗？”
“说什么呢你？”陆五简直想把自己嘴给撕了。
顾九眨了眨眼：“可你刚才明明说好——”
“不过随口一提，你别放在心上。”陆五顿了一顿，又道，“这世间比你好看的姑娘多了去了，光我见过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你真的不用在意。”
顾九慢慢收起自己的表情，轻轻噢了一声。
她不在意，她真的不是很在意。
她只想着会不会是她搞错了什么，这种人，怎么可能会是太子？
穿书文中深情温柔的男主形象，与面前这人没有一点符合之处。
“仙女姐姐！”孩童的呼声打断了她的遐想，他眼神发亮朝她表示，“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
顾九深受感动，“还是孩子会说实话。”
“脸皮都厚到天上去了。”陆五说完不再看她，而是问孩童，“虎子，你一直在院子里看着，有没有见到谁接近我院子？”
名为虎子的孩童听了低下头，冥思苦想了一会儿，才道：“有仙女姐姐，有许大娘，还有……”
他想了半天没接着往下说，陆五赶紧急着追问：“还有谁？快好好想想。”
顾九没想到陆五的办法就是问这个孩子，她见陆五一直摇晃着人孩子胳膊，眼睛瞪得跟要把人家吃了一样，心里顿时涌出许多不适之感。
这并不是她想要的如意郎君。
她很确定。
她手刚伸过去，挨到陆五的手，虎子突然间喊出声：“还有村尾住着的牛大夫！”
陆五的手自然而然松开，见到顾九搭在他手背上的手，掀起眼皮好整以瑕望着她，“你干什么呢？”
“我……”顾九跟触电似的收回手，我了半天说不出话。
难不成她还能同陆五解释，我看你欺负小孩子很不悦，想见义勇为做做好事？
“没想到当着孩子面，你都能干出这种事。”陆五把双手搓了搓，抬起脚转身离去。
“你去哪？”顾九下意识问出声。
“当然是去找牛大夫，这儿到村尾可不近呢，一来一回得有一炷香时辰了。”陆五边走边道，声音较之前提高许多。
顾九伸手摸了下虎子的头，随即抬脚跟了上去，却不曾想陆五一步并作两步，“离我远点。”
顾九神色一僵，“好吧……”你还真看得起自己。
陆五领着她径直走了一会儿，直接拐到人家屋檐后，从另一条路朝着来时走了回去，看到顾九露出狐疑的神色，他只淡淡说了一句：“别问。”
不过一会，就来到了虎子家后院的矮墙处，陆五个子长得高，比顾九足要高上一个头，他只稍微踮了踮脚，就能够窥到墙内的风景。
顾九见他不过才刚望进去，嘴里就低低冒出了一声：“好小子！”
话音刚落，他搓了搓手，双手扒住墙沿一支撑，整个人轻轻跃起，直接翻进了墙里边。
顾九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有在外边干着急，等她灵机一动从旁边搬来些杂七杂八的破烂物件，踩着它们眼睛刚好能够越过墙沿，却意外撞上了一双眼睛。
这双眼睛明明柔和得如同春日柳叶，连眼尾都经由细心裁剪，却又沁了一整季冬天的雪水，让人望而生寒。
“你做什么呢？”陆五在墙里边问。
“我想跟着看看……”顾九往他身后张望，“虎子呢，怎么不见了？”
她刚才明明有听见，院里边传来哭喊声，怎么听都是方才那孩子的声音。
“偷拿别人家的东西，还撒谎，被他爹抓进屋里去了，这回……屁股怕是要被打烂。”陆五轻描淡写。
说着，还把一个塞满了雪的汤婆子给她看，惋惜道：“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顾九瞬间想明白了前因后果，于是道：“这个不要紧的，他还是个孩子，你去同他爹说说，没关——”
“就因为是个孩子，才更不能放过。”陆五直直望着她，“你想让他长大后，也成为那样的人？”
顾九一下子说不出话了。
想来想去，确实他更有道理。
若是从小做了坏事不得到惩治，一味纵容，那么孩子理所当然认为那没有什么不对，只会越长越歪，越来越肆无忌惮。
陆五：“你刚才是以为我在欺负他？”
“没有，没有……”顾九赶紧摇头。
“没有最好。”陆五走得离她远了点，同之前那样双手一撑，整个人便已到了墙外。
他转身，同她面对着面，“你刚才是不是说了句话？”
顾九睁大眼睛：“什么话？”
“就最……”陆五眼睛一转，“最近的话。”
顾九仔细想了一想，试探性道：“没有？”
“不是这句，再想想……”陆五提醒她道，“再往前呢？”
难得他的脸色如春风一般和睦，顾九配合着他回忆再回忆，最后终于有了线索，露出笑意道：“是不是，这个不要紧——”
“对，就是这句！”陆五顿时喜笑颜开，“别想耍赖。”
话音刚落他把灌满了雪的汤婆子，直接放到她冻得通红的手上，“好了，帮你找回来了，你也说不要紧，赶紧拿着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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