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
身后的人是何时出现的，她竟然一点也没察觉到。
“怎么？阿九见我回来，不高兴吗？”身后的人仍在笑着问她。
往日里，顾九最喜欢看他这么笑。
顾轻舟生得十分好看，五官精致自是不必说，尤其那双多情似水的桃花眼，一笑起来时水面荡起涟漪，仿佛真有桃花倒映水中，一朵接着一朵徐徐盛开。
所以顾九对他的称呼，总是美人哥哥。
她与美人哥哥现在这般，几乎脸贴脸的亲昵动作，是从小到大都会有的，顾轻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当然也不会生出异样的想法。
可眼下她通过那本书知道了一切，再是这么完全未准备好的情况下，她看到顾轻舟此刻和她的模样，心情早已不可同日而语。
甚至可以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反转。
他的脸映在铜镜中，脸上笑容映在眼底，再让她感觉不到高兴，而是从内心深处，产生了莫大恐惧。
她本该有的所有情绪，都被那恐惧感给压没。
但这种事，她怎么能说出口呢？
顾九只觉得喉咙滚了一滚，话仿佛不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高兴，当然高兴了……”说着她还弯了弯唇。
顾轻舟从铜镜里看到她的面容，眼睫一敛，“阿九笑得似乎很勉强，是我让阿九不开心了吗？若是这样，抱歉，我日后不会再管阿九朋——”
“不是这样的。”顾九忙不迭出声，“哥，你怎么能够不管我呢？要是连你都不管我，那天底下还有谁会管我？到时天都要被我捅穿了，还不是你来收拾烂摊子？”
顾轻舟薄唇一动，看似要说些什么，顾九连忙又抢过他话茬，“狗男人是喊秦觉那小子，我刚跟他吵了一架，只不过是一件小事，他都不肯帮我忙，所以一时间气不过，就随便骂了他一句……”
“那阿九脸上……”顾轻舟说着伸出纤长食指，试着去碰了碰顾九的“脓疮”，“是为了那件小事？”
眼看着一颗脓疮被他毁于一旦，顾轻舟脸上不但没有半分恶心，反而还兴味十足般，眼中的笑意更浓了。
顾九计划全盘失败。
随便瞎编了一个借口糊弄过去，顾九用一旁的帕子擦干净脸，站起来要回过身去时，眼睛却突然被蒙上了，“别动。”
顾九的心咚地跳了一下，还未等她出声，她因紧张而攥成拳的手被只手抓住，接着有手指帮她一点点打开拳头。
与此同时，顾轻舟的声音传来：“阿九似乎变得，格外容易紧张，是发生了些什么？还是……因为见到我。”
他的声音温柔而富有魅力，说话时容易让人不自觉沉醉其中，顾九的耳根子本来就软，听他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差点就没忍住想全部交代。
甚至在内心谴责自己，怎么能对他竖起高墙，怎么能对他有戒备心，不应该的……
说不定那本书，只是个幻觉呢？
顾轻舟的声音再度传来：“看来真是我不好，是我让阿九——”
“别这样！”顾九在顾轻舟指尖触到她掌心时，终于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
他们现在这是在做什么？
真照这样发展下去，那不就走向深渊了吗？
顾九想也没想挣脱开他，跟他隔了有两步距离后，深呼一口气道：“还有半年我就及笄了，我从话本里看过，过了及笄之年成为大姑娘后，就不能再像小时候那样没分寸，所以即便是美人哥哥，阿九也要保持距离才行。”
顾轻舟脸上的温柔神色仍在，不过顾九怀疑他这是没来得及反应，那些温柔都尽数僵在了脸上。
她看着这张温柔的脸，狠了狠心，刻意加重语调强调道：“据说……女子的手阿，脸阿，这些地方，只有夫君才可以碰，而阿九既然与太子有婚约，太子是阿九未来的夫君，那么想是只有他才能……”后面的话她再说不下去，不过也说得够明白了。
“阿九。”顾轻舟听完敛了敛眸，“我方才……”
他话语一顿，从袖中掏出一根玉簪，递到她面前，“是想将礼物给你。”
顾九的心狠狠抽动了下，正欲接过玉簪，顾轻舟却转了转手移开，在她来不及反应之时，只觉得头皮一紧，那根玉簪应是没入了她发堆中。
“好看。”顾轻舟由衷道，“真出落成个姑娘家了。”
“谢谢哥。”顾九姗姗一笑。
顾轻舟先是怔了怔，接着同样绽出一笑，“喜欢就好。”
顾九将他的神情皆收眼底，她大概能察觉到那份失落，从小黏他黏到大的妹妹，忽然间要跟他保持距离。
无论怎么想，都会难过吧？
但是对不住了，她只有这么做。
为了避免顾轻舟逐渐走入误区，她必须从一开始就断绝他的念头。
顾九逃窜似的离开了那间房，尽管她自己并不觉得是逃窜。
她有好好跟顾轻舟叙旧，只是保持了合适的距离，从小挂在嘴边的美人哥哥，被她不知不觉间减少了字，只剩下最后一个哥。
听在顾轻舟耳朵里，大概会觉得冷漠，会觉得疏离的哥。
顾九心里怀揣着事，因此也没认真看路，等冷不丁撞上一人，对方直接痛呼出声，她才堪堪回过神来。
“你没事……”顾九抬眸看眼前人，慰问的话说到一半，在看清她的面孔时，所有思维都停止了。
眼前的姑娘看上去比她稍大一些，眉眼轮廓都比她更成熟深邃，她穿了身赤红色的裙装，外面同样裹了红色大氅，整个人就如同团火一样。
“你是……”眼前人犹豫不决地开口，“是顾公子的妹妹，顾九……顾姑娘吗？”
与她外表的赤红如火不同，她整个人无疑是内敛秀气的，配上极为出挑明艳的五官，有一种碰撞过后揉和的美。
顾九想说一些什么，但话都哽在喉咙里，哽了半天，也没办法出口。
她只能怔怔望着眼前的人，任在上一刻停止了的思维，这一刻在脑海里飞速转动，尽管半天也转不出个结果。
眼前的人试探喊了她几声后，发现无果，于是伸手准备在她眼前挥挥。
可手还未探到她的眼前，她的后方就传来了声音，“你做什么？”
顾九身子一震，终于回过神来。
是顾轻舟的声音。
他平时总是温柔慵懒的声音，在此刻这声质问里，温柔慵懒不复存在，看似平淡如水的语调中，实则有不易察觉的冷意。
她的心因为这点冷意跟着变冷。
顾轻舟朝她们走了过来，一条小小的回廊里，他走到跟顾九并排，对他们眼前的人道：“秦姑娘，外边这么冷，为何要出来？”
“我……”眼前姑娘神色姗姗，“顾公子，我是想出来透透气，正巧撞见了顾姑娘，见她一时愣神，才想着问问她……”
“秦姑娘。”顾轻舟唇角含着浅笑，在旁人看来并无不同，“若是觉得闷得慌，大可以打开窗户，日落前秦家会来人，为了避免他们久等，还是呆在屋里好些。”
顾九从他这些话里，确确实实感受到了，顾轻舟与往日不同。
亦或者说是，在她面前的顾轻舟，和别人面前的顾轻舟，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
只不过她以前未曾注意过，顾轻舟真正的温柔和耐心，是只专属于顾九一个人的。
这样细微的发现，让顾九更觉可怕。
眼看着眼前的秦姑……不，她已确定这是秦筝筝。
眼看着秦筝筝眼角微红，轻咬着嘴唇行了个礼，即将转身离去，顾九适时出声：“哥，我刚才走路一时不慎，不小心撞到了秦姑娘，还没来得及说声抱歉。”
顾轻舟望着她，似在等待下文。
本来欲转身离去的秦筝筝，在此刻也停了脚步，她将目光重新打到顾九身上，眼神飘忽之际，意外将她发堆上插着的玉簪收入眼中。
“秦姑娘想是府中贵客，不如我带她四处转转，保准不会把她的人弄丢。”顾九先望了望顾轻舟，又转头望了望秦筝筝，“如何？”
顾轻舟道：“你还未知晓秦姑娘的身份，便先想着同人家攀上关系了？”
“身份……”顾九脑袋一转，连忙道，“秦姑娘是跟着你一道归来的，自然是你较为亲密的朋友，而你刚才口中又说道，秦府会来人接秦姑娘，这么一看，难道不是贵上加贵吗？”
顾轻舟唇角勾了抹笑意，“阿九说得不错。”
目光瞥在她身上，本来一转不转的秦筝筝，听完他们的话后突然道：“多谢顾姑娘的美意，我现下又觉得有些冷，还是先回屋里歇着了。”说完也不等他们反应，转身朝回廊那头而去。
顾九望着那团火消失在回廊尽头，半天没反应过来她的态度转变，直到顾轻舟出生提醒她回屋，顾九才偏过头抬眼看他，“美人哥哥，对她好点。”
顾轻舟站在回廊的外侧，有身后皑皑白雪作映照，脸庞霎时多了几分清冷，“为何？”
顾九认真看他，其实顾轻舟不过十七岁，脸庞虽然脱了稚气，可依旧是不显成熟，他五官的棱角才初长成，远达不到男人的程度。
至少在她看来，他只是个故作深沉的少年而已。
正是因为涉世未深，对男女情思一知半解，才会让不该有的心思萌芽。
她现在要试着，把他带回正轨。
“因为……”顾九想了想，先用了比较温和的措辞，“秦姑娘生得好看，看上去人也很好，性子和和气气的，还总归是姑娘家，你对她温柔些，总归是不会错。”
顾轻舟听完她的话长睫一敛，未曾言语，等到顾九耐不住想再次开口，他抿成一线的薄唇方才轻启，“可我只想对阿九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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