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九一时怔住。
顾轻舟敛了敛眸，很认真地看着她，“阿九不记得了么？”
“什么？”顾九不自觉问出声。
“幼时，阿九曾经说过……”顾轻舟的声音仿佛融化了的雪水，“只能对你一人温柔。”
顾九更怔，这种小时候的事情，她怎么还会记得呢？
先不说她记忆里不存在，就连穿书文中，半句都没有提到过。
很快，她发现了一个盲点，于是不自觉又问出声：“可是……哥，你不是说，幼时的事，都不记得了吗？”
顾轻舟：“何时说过？”
顾九：“就……我以前问过你，小时候我欺负你，有没有这回事，你当时，明明不记得了……”
“原来是这……”顾轻舟轻轻笑了起来，“阿九对我的不好，当然不会记得了，能够记得的，只有重要的事。”
顾九看着顾轻舟的眉眼，眼眸里有不易察觉的深情，或许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
越是这样，她越恐慌……
“阿九。”顾轻舟在喊她，“阿九，你怎么了？为何怔……”
顾九不等他说完，马上转身，逃命似的离去了。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
她觉得她现在，没法面对去顾轻舟了。
回廊之上，眉眼温柔的少年，看着逃离的身影，一动未动。
外边有片雪花打着旋儿飘落，或许是喜欢少年脸庞的颜色，最终落到了他的眼角，遇到灼热温度，一点点在融化……
最终，雪花融成了水，沿着眼角缓缓落下，仿佛一颗晶莹的泪。
顾轻舟抬手，将眼下那抹冷意拭去，而后眼中，一点一点，冷了下来。
*
顾九一口气跑回了自己屋里，等停下来喘气时，脑海里依稀浮现顾轻舟的脸。
她摇头，想把他的脸庞甩掉，却怎样都没法甩开。
从前不曾察觉，顾轻舟对她的异样，可一旦察觉了，才发现原来那些所谓的好，竟然会是那种可怕的东西。
如果再不逃离的话，那么会深陷泥潭吗？
再也没办法爬起来。
想来是会的。
顾九把藏好的穿书文翻了出来，一遍遍翻看着自己的结局，指尖一遍遍描绘，穿书文中描写的，顾轻舟日后的偏执，日后的疯狂，日后的绝情……
不能再去想了。
顾九又把目光落在，死亡那天，陆澜庭送花的片段。
要去找他吗？
如果想要名正言顺生活下去，她现在唯一可以做的，是不是就只有……去找陆澜庭了。
比起秦觉和顾轻舟来，他更像一个正常的人。
顾九把书抱在怀里，闭上眼睛，想了很久。
在心中得出结论后，她将书重新藏好，不过刚跨出门槛，就见到了熟悉的人。
秦觉跟在翠花身后，挑着眉看着她，一双眸子里尽是不满，“顾九，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顾九一言不发，想越过他走出屋外，没想到秦觉动作更快，在她脚步刚一动时，伸出手抓住了她的手腕，“顾九。”
这回声音不再含着轻佻，也不再有不满，而是无比认真。
翠花见到两人奇怪的氛围，忍不住小小退后了一步，刚低下头，就听顾九的声音道：“你下去吧。”
她得了令，逃命一般退下去了。
顾九领着秦觉进了屋，给他倒了一杯热茶，接着懒懒抬眼看着他，“怎么，不是要跟我绝交？”
她还记得秦觉说的话，这辈子就算是孤独到死，也不会再来找她顾九一下。
秦觉把热茶捧在手里，捂了捂手，又喝了口，才抬起眼睛来，笑嘻嘻望着她，“你也知道，那是气话。”
“这才不过一日。”顾九嗤笑了一声，“你能不能有点出息阿？”
秦觉笑嘻嘻不理会她的话，“我有个好消息，想不想听？”
“什么好消……”顾九话一顿，突然睁大眼，“难不成，你有他的消息了？”
秦觉这些日抓耳挠腮，对于陆五这件事，比她还要急得多，几乎一心思扑了上去。
再怎么想，都只有这件……
“对！”秦觉直接打断了她的思绪。
他一向是个藏不住话的人，此时眉眼已是神采飞扬，仿佛在对她说，还不快夸夸我？
夸夸我的话，就马上告诉你。
顾九假笑了一下，伸出手摸摸他头，“小十乖，小十最棒了，姐姐给你买糖——”
“顾九！”秦觉一摇头，把她手甩开，几乎咬着牙，“你再这样，我就走了。”
顾九收回手，面无表情道：“那你走吧。”
秦觉腾地站起身，气冲冲往外走了两步，一边回头一边道：“我真走了阿？”
顾九朝他挥手，“走吧走吧。”
秦觉脚步挪得极慢，眼看着顾九喝了口茶，又找了本话本翻看，压根没再看他这边，他的脚才挪到门槛边，咬了咬牙一狠心道：“我说真的，我真的要走了！”
顾九把话本往下一挪，只露出一双好奇眼睛来，“这都老半天了，你怎么还没走？”
秦觉气结，猛地把门槛一踹，气呼呼坐回桌子旁，一把抽掉她的话本，“别看了别看了，我直接说得了。”
顾九强行把笑意憋下，装出一脸认真严肃样，“其实，我不是很想知道。”
秦觉的性子她再清楚不过了，若是她越着急，他就越能卖关子，最后磨蹭来磨蹭去，说不定要吊她几天。
可眼下这场战争，显然她是赢家了。
秦觉一口气把杯中茶喝光，深深喘了一口气过后，仿佛边在回忆般边道：“先前我不是找了那些乞儿，让他们见到疑似陆五的人，就马上将消息传递给我吗？”
顾九点头：“可似乎没什么用，这不都几天了吗？”
“有用。”秦觉抬眸正对着她，眼底隐隐透出欣喜，“你知道吗？在那些乞儿之中，有个年迈的乞儿，他救过命的人，从登州来看他，结果见到他手里寻人的画像，霎时间便觉得有点眼熟。”
“你是说……”顾九恍然大悟，“陆五在登州出现了？”
“还不能完全确定，不过很有可能。”秦觉说完，眼神灼灼看着她，“怎么样？登州离京城不远，要不要在及笄前，为了心中的真爱，放纵一……”
秦觉话没说完，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响动。
他的话戛然而止，顾九和他同时看向门外，只见虚掩着关上的屋门后，隐约可见一道慌慌张张的身影，还没等他们有所反应，身影就慌不择路逃离了。
秦觉眼神一冷，不等顾九发话，整个人已飘飘然消失在了屋内，只剩下大开着的两扇屋门，从外边不断灌着冷风进来。
顾九感受到这股寒意，还没等她打上一个哆嗦，秦觉就提着人进来了。
“啪”的一声。
屋门被关上了。
顾九看着被秦觉提着后领的人，眼睛瞪得不能再大，“秦…秦姑娘？”
“你认识她？”秦觉挑眉，看向瑟瑟缩缩的人，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刚才就是她，在偷听我们，那把匕首还在，要不要像之——”
“我没有！”秦筝筝被提着领子，本来就跟小鸡一样瑟瑟发抖，此刻听到秦觉口中说出的话，本来就惨白的脸色更是白了又白。
“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我只是不小心路过，真的什么都没听到……”她说话时，用求饶的眼神看着秦觉，看着他面色依旧寒冷，丝毫不为所动。
于是她又把头转向顾九，眼眶里隐隐有了泪花，“顾…顾姑娘，我真的什么都没听到，放过我吧，不要……不要杀我，求你们了……”
看着眼前这副场景，说实话顾九快憋不住，她是真的很想笑出声了。
没想到秦觉威胁起人来，居然能够像模像样，她都差点要当真了。
“咳……”顾九清了清嗓子，看着眸光如同一把刀子，甚至还在上边淬了毒，狠狠盯着秦筝筝的秦觉，轻声道：“你先…先放开她。”
“为什么？”秦觉想也没想，“不放，要把她马上解——”
顾九：“她是你姐姐！”
话一出口，整个屋内都安静下来了。
秦觉提着秦筝筝领子的手，不自觉一松，眉眼缓和下来，“姐姐？”
秦筝筝跟获得新生的小鸡一样，连忙退后了好几步，双手护着自己身前，提防一般盯着他，嘴里不自觉出声：“我…我不认识你。”
秦觉从震惊中回过神，看着空落落的手，狠狠瞪了顾九一眼，“开什么玩笑？”
接着他转向秦筝筝，冷冷道：“我也不认识你。”
顾九张了张嘴，那句真是你姐姐，最终是说不出口。
秦筝筝的身份，是秦家流落在外的女儿，若是按照辈分算起来，她的确是秦觉的姐姐，而且是关系较亲的堂姐。
就跟最初顾轻舟无法自拔，爱上了自己妹妹顾九一样。
秦觉亦无可避免，爱上了自己姐姐。
书中几个主角的关系，真的是剪不断理还乱，光是想想，都觉得头疼万分。
顾九缓缓走向秦筝筝，握住她的手温柔道：“秦姑娘方才，真的没听到？”
“没有……”秦筝筝连连摇头，“我只是恰好路过，真什么都没听——”
“怎么可能？”秦觉猛地提高声音，“你明明就听——”
顾九：“闭嘴！”
秦觉瞪她一眼，怏怏闭上了嘴。
顾九重新握紧秦筝筝的手，“既然没听到的话，秦姑娘先回去吧。”
秦筝筝看她一眼，接着抽开了手，低头不自然道：“打扰了，打扰顾姑娘了……”
说着忙不迭走向屋外，片刻就消失得无影踪。
等人完全离开，秦觉叹了口气，“她明明就看到了，这么轻易放她走，到时把我们供——”
“就算是看到了，你能拿她怎样？”顾九反问，“杀掉她？”
秦觉打了个颤，顾九又道：“给她剃个光头？能堵住她的嘴？”
还没等秦觉回话，顾九就笑着看他，“要不然，藏起来？”
秦觉喜笑颜开：“好，藏起来不——”
“藏你家？”顾九似乎冥思苦想，“我这儿反正，是没能藏人的地方。”
秦觉泄了气，“算了，还是算了。”
要告密就去告吧，顶多告诉顾丞相，他唆使顾九离家出走，屁股被打烂而已……
他抬着眉眼瞥了顾九一眼，瞧见她一脸的风轻云淡，不由得在心里想，反正不关她的事，她这个没良……
“对了。”顾九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你觉得刚才那个姑娘，怎么样？”
秦觉不明所以，“什么怎么样？”
顾九这个问题，也太过于奇怪。
“就是……”顾九先想了想措辞，接着望着秦觉的脸，吞了口口水认真道，“你觉得她，会不会是你喜欢的姑——”
“不会！”秦觉立马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瞪着顾九，“你脑袋里在想些什么？我是那么肤浅的人吗？哪能见一眼就喜欢上人？”
三连问把顾九话堵住，她还在心里想着对策，就听秦觉的话又传来：“再说了，就算是要喜欢人，还不如喜欢你呢……”
顾九抬头，正对上秦觉眉眼，只见他稍显稚嫩的白净脸庞上，蓦然间浮现出一抹温柔的笑，“你觉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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