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失望吗?”秦觉咧了咧嘴,接着放开了她。
顾九这才回过神来,连忙去看秦觉有没有被砸伤,但秦觉伸手止住了她,朝她摇了摇头,“我没事,你看看他吧。”
顾九转头,将视线撇到一旁,只见本来就狼狈之极的陆五,方才显然是被什么重物砸到脑袋,此时鲜血混合着蛋液缓缓流下,整张面孔看上去尤为可怖。
顾九心惊了一下,想上前去看看伤势,没想到陆五从有些怔愣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直接往后退了一步离她三尺远,“别过来。”
他仿佛察觉不到自己的伤势。
顾九张了张唇:“你头——”
“没事。”陆五用袖子拭了一把面部,混合的脏物霎时被拂去不少,精致的脸蛋透露了出来。
顾九看着他刚被擦干净的脸上,紧接着鲜血又缓缓从发间漫出,眼看就要糊到眼睛上了,喉咙一痒想出声提醒,可又被陆五先开了口:“既然都没事,那就此别……”
他的话突然停了,大概是因为血已滴落到了睫毛上,隐隐有些挂不住的势头,如果从他的视角看去,也许能看见一片血色。
顾九忍不住出声:“陆五,你真的有事,先去医……”
上一瞬还好好站着的陆五,这一瞬眼睛居然翻了翻,就当着她的面往前栽倒,往她的方向直直栽倒过来。
顾九下意识伸出手去接,将陆五接了个满怀,可她高估了自己。
当他的脑袋砸在她的肩窝,他全身的重量扑面而来,她一时承受不住这股力道,腿脚踉跄,整个人被压得要往后退。
眼看着这两个人,跟摊烧饼似的要齐齐倒地上,秦觉实在看不下眼,伸手扶住顾九的肩头,将两人一起稳住脚跟。
“我来。”秦觉看着顾九身形本来就娇小,陆五栽倒在她身上,等同于是让她扛着,根本支撑不了多久,忍不住开了口。
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顾九估计就等着他这句话,听了他的话后喜笑颜开,“小十能干,那你来吧,慢点……”说着她松开手抽身。
秦觉把比自己略高小半头的陆五接住,感受到这沉甸甸的分量后有些不可思议,没想到看着瘦还怪沉的,顾九被压倒也不奇怪了。
可让他更奇怪的还有另一点,他目光停留在他脑门的血迹上,顺着这道血迹往发间看去,虽然头发乌黑浓密,但大致能看清,只是前额上方一点破了个小口子,想来是无大碍。
这么壮实的一个人,能因为流点血昏倒?
所以……
秦觉自言自语:“难不成是晕血?”
“管他晕什么,你带着他先回客栈,我去请大夫。”顾九急匆匆丢下这句话,一转身就跑得没了影。
秦觉喉咙一哽,那句你知道哪有大夫吗,一时间也没能说出口。
算了,顾九也不是蠢,就算走些弯路,最后还是能找到的。
秦觉在心里这么想着,又把目光瞥到靠在他身上的沉甸甸的某人,砸了咂嘴,“就你这样的,凭什么能让她看上呢?”
可惜某人晕着,没办法回答他。
秦觉认命般叹了口气,把陆五往背上一背,背着他朝客栈里去。
好在他平时训练有素,一口气背着他进客栈,又一口气把他背上了客栈二楼,没费太大的劲。
秦觉把陆五放倒在床上,看见他身上各处的秽物痕迹,以及仍未完全凝固的血迹,皱了皱眉毛后,又是叹了口气。
吩咐小二送热水和毛巾来,不过是片刻的事,等候的这段时间内,秦觉百无聊赖打量房内,想着找点什么打发时间的玩意。
最后他的目光,锁定在了顾九的包裹上。
顾府有许多珍藏的话本,顾九在府里时,就喜欢看话本消遣时光,这回应该也不例外,有带了一两本过来。
毕竟他在外边赶车时,每次掀开帘子偷偷看她,都见她捧着话本津津有味,若是这包裹里没个一本,那才当真是怪事了。
*
顾九领着大夫到客栈屋里时,只见秦觉躺在藤椅上翘着二郎腿,手里还拿着本书皱着眉毛,“你带的这本到底讲的什么狗屁情节,看来看去一窍不通……”
顾九喉咙滚了一下,没搭理他。
等她把大夫引到床边,让他为陆五诊治后,才转身朝秦觉走过去,一把抽掉了他手里的书,“那你还看?谁让你动我包裹了?不知道姑娘家的包裹藏着秘密吗?”
秦觉兴致缺缺站起身来,“我也就闲得无聊,想着打发下时间,以后不翻了就是,不过你这……”
他看了看外边天色,又看了看动作极为温吞,蓄着花白的长胡的大夫,惊讶道:“你花了这么长的时间,就找了这么一个人来?”
他的后半句话格外小声,确保除顾九外,这房内没第二个人听得到。
顾九瞪了他一眼,同样极小声道:“别看人家年岁高了,就是凭的这年岁高,阅尽世间百病,出手药到病除,往那一杵,就是块金字活招牌,这登州城内阿,再没第二个大夫比得上……”
秦觉诧异望了那大夫一眼,收回目光道:“这么好的大夫,要不少的银子吧?”
“是啊,人家医术高超,多收点银子也是应该的。”顾九看了看外面天色,伸出五个指头后又道,“人家还说,这是夜诊,又让老人家特意跑这一趟,起码得在原来价格上翻个倍,那还差不多……”
秦觉面上表情快要保持不住了,他挤出一个勉强至极的笑,“我看过了,其实……他头上就没多大的伤,用不着这么好的大夫。”
顾九默然片刻,道:“可都这个时辰了,愿意打开门做生意,还愿意出诊的,也就这么一家。”
秦觉:“……你确定这大晚上开门,不是因为收益惨淡只有守株待兔?”
“没事,没事……”顾九脸上扬起笑容,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反正你银子多得多,就当是救济人家了。”
秦觉笑得比哭还难看,就按顾九这么个挥霍法,再多的银子也不抵用阿。
他这时再看着躺在床上的某人,忽然间觉得,他就不该一时好心,把某人从头到脚清理干净,甚至连发丝缝隙间的鸡蛋壳,都一块没放过。
他难不成是在掏钱,帮顾九养野男人吗?
产生这个想法后的秦觉,狠狠盯着陆五,咬牙又切齿道:“他要还我!”
顾九笑容一僵,在心里默念道,傻孩子,这是在帮你挣好感呢,替未来皇上出个医药费,还是委屈了你不成?
然而她嘴上,肯定是不能这么说的,因此只能又拍了拍秦觉肩头,满口应道:“好啊,等他醒了,你去要吧。”看你要得到不?
就按陆澜庭现在这幅穷酸相看,秦觉但凡能从他嘴里抠出一个子来,她顾九就算是佩服得他五体投地。
于是等两人把老态龙钟的大夫送走,又纷纷坐在床沿,看着头上被包成一只兔子的陆五,从最开始异口同声的吐槽,变成了讨论话本的狗血。
顾九在这时感到无比庆幸,她虽然是把穿书文给带来了,可她藏在一个地方,一个他人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的地方。
若是当时大大咧咧直接放包裹里,只怕此刻早已暴露在秦觉眼前了。
好险。
两人的话题聊到深夜,最后眼皮都快睁不开了,陆五还是没能醒过来。
秦觉呵欠连连,听到外边丑时三更的打更声,又转过头来眯着眼睛看着顾九,她靠在床柱子边,同样睁不开眼睛,要不是手还不时放到嘴边打着呵欠,任何人见了,都以为她是早已经睡着了。
“你去睡吧,我来看着。”秦觉推了她一把,看见顾九清醒了些,又连忙信誓旦旦道,“我看着他跑不了的,放心,你明天醒来后又能见到了。”
顾九这才打着呵欠起身,抱着她的包裹,挪着脚步走向另一间房。
另一间房本来是属于秦觉的房,可当时秦觉背着人没多想,直接进了距离楼梯间最近的顾九房间,这下陆五已躺到了床上,自然不好再把他挪来挪去,因此只能干脆换房间了。
秦觉也躺到了他的小榻上,看着顾九慢吞吞走出房,又慢吞吞把房门关上,心里松了口气,顿时一跃而起,朝着床头方向走去。
到了床头,居高临下看着陆五这张过于柔软的脸,他忍不住松了松拳头,让拳头发出咔咔的响。
他先前问顾九为什么喜欢他,没想到顾九一脸认真道:“你不觉得他长得很好看吗?”
所以顾九的喜欢,仅仅就这么肤浅?
“哪好看了?”秦觉松完拳头,嘀咕了句,“娘里娘气。”
全然忘记了他曾经说过,这人还是挺好看的,都快能比得上我了。
秦觉决定,给陆五增加些男子气概。
他用松完拳头后的手,缓缓研好了墨,用毛笔蘸了墨,端着砚台来到床前,朝他微微一笑,“失敬。”
床上躺着的人白净柔软的脸蛋上,先是多了两撇八字胡,紧接着一左一右,被毛笔沾满了墨水,一笔一划认真画下了——
两只王八。
*
秦觉这一觉睡得痛快,因此当有人揪着他耳朵,在他耳边使劲嚷嚷时,他还砸吧着嘴,不想从美梦中醒过来。
“秦觉!”顾九急了,直接堵住了他鼻子嘴巴,眼看着睡着的人不断扑腾,最后双眼一睁挥开她的手,坐起身来不断喘着粗气。
她才咬牙切齿道:“你说给我看着人的,人呢?”
“人?”秦觉还迷迷糊糊着,手指了指床的方向,“他人不就躺那儿吗?”
“你再好好看看!”顾九又好气又好笑,把他的脑袋往旁一转,手撑着他的眼皮,问道,“人在哪呢?”
秦觉左右摇晃了下脑袋,又使劲睁了睁眼睛,这才有些清醒过来。
只见床上,空空如也。
“我这下算是明白了。”顾九戳了戳他的脑袋,“不让你做的事,你总能做好,交代给你的事吧,还是算了……”
秦觉一下从榻上蹦下来,冲到床头,翻来覆去,最后确认连陆五一根头发丝都没落下,才缓缓转过身,看着顾九讪讪道:“他就算要跑,也跑不了多远的,一下就又能抓住了。”
顾九扑哧一笑:“你哪来的自信呢?”
“真的。”秦觉挠了挠脑袋,仔细想了一想后,道,“我在他脸上,画了两只王八。”
“你……”顾九睁大眼睛,她着实是有些佩服秦觉,居然能在睁不开眼睛的情况下,还有精力去给陆五画上两只王八。
要是让陆五知道,可不是得气死了?
顾九先把这个念头抛了下去,眨了眨眼,问出心中疑问:“靠那两只王八,就能抓到他了?”
“能抓。”秦觉点点头,信誓旦旦道,“他头上还裹着只兔子,脸上又顶着两只王八,走到哪都引人注目,想找到还不容易吗?”
“原来是这……”顾九听了叹了口气,“你当人家是猪脑子吗,又不是不会洗——”
“洗不掉的!”秦觉在说这句话时,怏怏之色已全然不见,眉眼间是显而易见的炫耀,“那墨是我从府里头带来的,是南洋来的稀罕玩意,据说只要沾到肌肤上,没十天半个月,那绝对洗不掉!”
完了,顾九心中,突然冒出了这个念头。
她原本一心还想着,让秦觉在陆澜庭面前,挣一点好的印象分,以后无论是做些什么,都能有天子照拂得天独厚。
可现在这么一来,还谈什么印象分啊?
陆澜庭没直接抽出佩刀把秦觉砍了,就算是给她顾九这个未婚妻的面子了。
“你想什么呢?那么出神?”秦觉见她不回应,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
顾九抬起眼来,看着一脸懵懂纯真的秦觉,伸出手在他肩头重重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小十阿,姐姐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与此同时,在一条不算繁华的街道,众人纷纷侧目,想笑又不敢笑,憋得十分辛苦。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都集中在一个人的身上。
那人身形瘦削颀长,只穿着身普普通通的捕快服,便拥有了常人无法企及的气度,而腰间悬挂着捕快都会有的清一色佩刀,给他周身增添了几分清冷,还有着不易察觉的锐利。
但与他整个人气质不符的是,他的头上,竖起来的绷带居然像两只兔子耳朵,随着他的走动一摇一晃,看上去不是一般的可爱。
更让人发笑的是……
其实,陆五早就注意到了这些目光,先前他还能控制着自己不去管,可随着他们眼神越来越赤.裸,越来越毫不避讳,他终于是忍不住了。
陆五随便找了个人,板着脸冷冷看回去,“看什么呢?”
被逮住的姑娘面色更红,本来一直在憋着的笑,这一下被他冷冷一瞪,更是忍不住,直接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陆五神色更冷,颇有些咬牙切齿:“笑来笑去,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姑娘哈哈哈笑得停不下来,笑得肚子痛之际,根本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了指他脑袋。
陆五心领神会,摸了摸自己脑袋,摸到竖起来的某样东西后,顿时明白了什么,面色一黑,想也没想,把捆着他脑袋的布条解了下来,随风扬在了空中。
远处的几人见到这幕,忍不住跟着大笑起来,“你看,他还生气了,生气了哈哈哈……”
哈哈哈的笑声随着风,飘进了陆五耳朵里,他撇头冷冷望去,看着众人毫不掩饰的笑意,听着来自四面八方的笑声,头一次在心里费解至极。
他明明都取下来了。
可是为什么,他们笑得……更大声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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