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夜依旧在持续。
一片被暮夜笼罩的村庄, 泥泞不堪的雨地里,幽深有如黑洞的井口旁,两个相互抱着的人瑟瑟发抖。
顾九在抱回去的一瞬间, 那颗恐惧不安的心, 至少得到了点安慰, 她相信陆五也是如此。
两人的衣衫早已经湿透了,除了彼此体温没有其他地方可以取暖, 雨点还在不断噼里啪啦地下,眼前不时有闪电划过, 耳畔雷声轰鸣仍自不断。
不知抱了多久, 好不容易恢复了些镇定, 顾九顺势抚了抚陆五的背, “别怕,没什么好怕的, 也许是你看花眼了呢”
陆五仍然抱着她发抖,吐出的话断断续续不成句子, “不会我, 我看到了”
顾九像给小动物顺毛一般,又好好顺了顺他的背,她现在相信太子是病弱了,毕竟看到一滴血就能晕, 以及比她还怕鬼这一点, 很是贴合病弱这个人设。
大概是因为在陆五的怀里, 汲取着他胸膛传来的暖意, 耳畔还有他温热的气息,先前那种从脚底板一下冲上天灵盖的凉意,随着时间也被冲淡了很多。
她想把陆五推开,好好问一问他,底下的若是男人,那是怎样的男人,又是死了多久,何种死法的男人
可陆五抱着她紧紧不放,想要推搡根本推搡不动,连顺他的背都没有用,顾九只有压低声音柔声哄他“都是人为的,别怕,有我在呢,别怕了啊,你先把我放”
忽然间,顾九的话停住了。
陆五本来也在佯装自己恢复镇定,压下心中莫名的恐惧感,免得让面前的人笑话,正打算等顾九说完这句话,他无论如何也要试着放开。
可忽然间她的话停住,陆五侧头看向她的眼眸,漆黑的瞳仁无限增大,惊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他不由得先把她推开,一边忍着内心恐惧问道“顾九,你怎么”
“娘呀”顾九直接尖叫一声,不顾一切爬起身来,往着她先前的后方跑去。
雨幕中隐隐飘来她的喊声,“真的有鬼”
陆五僵住。
那种如同半夜三更醒来,发现有人在你的身后,不仅用指尖划过你的脊骨,更是在你的耳畔轻轻呼气
这样的恐惧感一瞬间袭来。
比先前的任何时刻都要来得猛烈。
他也不知究竟是哪里来的胆子,竟然能够在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之际,控制不住自己的脑袋,慢慢往后回头
不远处,有道黑影立于雨幕中,正静静望着他们,不知道望了多久。
巨大的寒气瞬间从体表深入体内,冻得连鲜活蹦跳的心脏都静止了。
而在发现他回头之后,那道黑影,开始挪动了他的脚步。
陆五的心梗到了嗓子眼。
逃
他脑海中产出的第一个想法,只有这一个字。
然而当他挪动着麻木的四肢,好不容易爬起身来,脚步想往顾九的方向挪动之际,却发现
无论如何都迈不动。
他被钉在了原地。
鬼
真的是鬼
只有鬼才会施展法术,让他根本移动不了,哪怕是半分都不行。
然而就算是到了这种时刻,他的脑袋仍然是不由自主,在脚步被钉在原地,无法移动片刻的时候,侧头回望,看着那道鬼影
离他越来越近。
顾九跑出了大概几十步后,突然想起什么往旁看去,左边望了,没有。
右边望了,没有。
顾九“”不好,忘记一个人了。
陆五那么怕鬼的一人,居然不跟着她一起跑
她只有逼着自己往后方看去,只见陆五仍然是僵在原地,傻愣愣地站起身来,还在与那道鬼影对峙。
顾九“”
这一下子就转了性
“傻子”顾九咬了咬牙,一瞬都没有愣,直接往他的方向回跑。
“傻子傻子傻子”顾九跑的同时还不忘咬着牙碎碎念。
明明心里面的恐惧都刺破脑皮了,她应该转身就不管他了,先顾着自己逃命才是。
她从来都是这样的一个人,顾不上别人太多,无论是行动或是想法,因为光是顾她自己,她就已经觉得很累了。
可看到陆五呆愣着站在那儿,跟个傻子一般杵在雨中跟鬼对峙,她的脚步已经不受控制,朝着他的地方飞奔而去。
不因别的,就想给他来一个耳光,再狠狠骂上他一句,你是不是傻阿。
她在心里这样劝自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已,绝对没有其他原因。
腰间突然传来令人心颤的触感,陆五本就圆睁的双目此刻更是圆睁,他难道是进了阴曹地府怎么前面也有,后面还
“傻子”顾九的声音从耳畔传来,呵在他脖间的气息,是冰天冻地的雨幕中,唯一能感受到的温热。
陆五的脚步仍然怔在原地,只听顾九的话继续传来“我是疯子的话,那你就是傻子,怎么光就站着不跑,你气死我了阿你”
陆五看着黑影越来越近,控制不住自己恐惧出声“我我被定住了,走不动”
顾九“”
她把从他腰间解下的绳子举到他面前,“好了,帮你解除了。”
陆五“”
“还发什么愣跑啊”顾九把绳子一丢,直接拉着他的手,往前方跑了起来。
知道身后有鬼影在接近,顾九一刻都不敢多耽搁,拉着呆愣的跟木头似的陆五,没命地跑,不顾一切地跑
然而,美好总是事与愿违。
拉着他还没跑出十几步,顾九踩到了一个水塘,脚步一趔趄,拉着他的手松了,直接摔在泥地上,摔了一个狗啃屎。
浑身上下的痛意传来,顾九想再度爬起身来,却发现先前已经消耗过多的力气,此刻因为这突然的一下,无论如何是再提不起来了。
陆五跟个傻子一样惊慌失措,想蹲身来拉着她的手继续跑,“快起来,他来了,快跑”
顾九瞥见他惨白如纸的脸,瞥见他被冻得乌紫的唇,以及脸上那可笑的一笔一画,不知从哪生出来的念头,居然一使劲挥开了他的手。
陆五的手僵在原地,顾九瞧见他这副傻子的错愕模样,忍不住朝着他大声嘶吼起来“你跑啊,别管我了,跑啊”
见陆五仍伫立在原地不动,甚至还试图去拉她的手,“顾九,你先起来,没”
“反正都是要死,让我被鬼吃了算了”顾九气得再使劲挥开他的手,“你不能死,听到没有你快给我滚远一点,快一点啊”
说着说着,她的话语有些哽咽,可能眼中有泪水混合着雨水流了下来,反正在雨幕中也根本看不清,只瘪着一张嘴带着哭腔,“我以前咋就没发现,你这人这么傻呢,我回来救你是应该的,你别为了我搭上”
“不是,顾九。”陆五再看不下去了,他不由分说两只手夹住她腰侧窝,把她从地上一股脑提了起来,让她靠在自己身上的同时,把她的脑袋往后扳过去看,“你看”
“看什么啊看,你要吓死”顾九的声音一下轻了下来,“我吗”
只见身后朝他们接近的那道鬼影,哪里是道鬼影
分明就是披着一袭油衣,长相憨厚的一位大叔,他追他们追得气喘吁吁,此刻随手抹了一把脸上,也不知抹去的是汗水还是雨水,接着蹙着眉头对着他们道“两个小娃娃,瞎跑什么呢大半夜的不睡觉,在井边瞎坐着淋雨,这可有啥好玩的呢”
顾九瘪着的嘴角恢复平整,恐惧到变形的眼瞳恢复正常,脊骨传来的战栗感也消失无踪,她这时难得吞咽了一口口水,慢慢转头望陆五的方向看去。
只见他仍用手支撑着她,怪异可笑至极的脸上,唇角勾出一抹极轻极浅的笑,眼中夹杂着数不尽的兴味,“傻子。”
顾九顿时失去了所有力气,双眼一闭真正瘫倒在了他怀里,还不忘用软绵绵的拳头去捶他,“没看见,就当什么都没看见”
陆五背过身去,一手支撑着她的肩头,再配合另一只手将她从身前移到了背上,把累到失去开口意志的她背好,才朝着仍在不断念叨数落的大叔道“抱歉,没什么事,就是我们吵架了,再然后”
他话语一顿,再道“又和好了。”
半夜起床小解的大叔,在这刻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坐在雨地里相拥的小娃娃,是一对既胆小怕鬼又爱闹别扭的小夫妻。
想来是半夜床尾不和,因此女娃娃冲出屋门,男娃娃追了上去,最后追到井边好生解释,两人遂在雨中抱头痛哭。
因此他伸手拍了拍他肩头,“小伙子,以后多让着点媳妇,别让她在雨夜里跑出来,遭罪”
陆五讪讪一笑,连身应是。
没想到眼前这位大叔,装还装得有模有样,倒真像老实巴交的村民,要不是念着有顾九在场,他大概会直接开口要他帮忙,将井底的男尸打捞上来,看看他究竟是什么身份。
但眼下只能先送顾九回去,等天亮后再派人调查这一切,到时才能知道,究竟是发生了什么
等大叔念叨着转身离去,陆五也随即挪动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往着自家院子走,此时的暴雨不比先前恐怖,不止不见雷声和闪电嘶鸣,更是连雨点声都小了很多。
陆五感受着身上人的体温,凉到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一样,不由得咬了咬牙,朝着前方又使劲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院子里后,他急匆匆推开门,将顾九先放到长条板凳上,让她趴在桌子上,再去重新找了干净衣衫,准备让她换上再躺。
可顾九闭着眼睛似是没有力气,陆五不由得伸手向她额头探去,触上去的前一刻,他的心还有半分心惊,可在手背刚挨到她额头,耳畔就传来了
人在睡觉时发出的浅浅喘息。
陆五“”
他实在是佩服顾九,这么一会就能睡着,更是在这种情况下,还能睡得安然无恙,仿佛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陆五收回手松了口气,还好没有发热。
可当他又望向她苍白的脸颊,瞥见贴着她身子湿哒哒的衣衫,移过眼去的同时,不由得暗自在心中想,若是放任她这样,那即便是现在不发热,过上一会也得发热了。
他别过头去不看着她,只用手探上她的脸,轻轻拍了一拍,同时嘴里喊道“顾九,醒醒,起来先换衣服,这么睡会着凉的。”
当然无人应答,只有均匀的喘息声响起。
陆五咬着牙把头别了回去,看着她睡熟的脸,心里莫名慌了一下。
要不然,他来给她
不行,不行。
脑海中不过刚有这个想法,陆五就摇头把它撇了出去,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狠了狠心,看准了她的脸,还有些未褪去的婴儿肥的脸颊,准备不顾一切下一次狠手。
别怪我了,顾九,他在心里默念了一声,谁让你睡得这么熟。
指尖不过方触及她脸颊之际,就听顾九在睡梦里,砸吧砸吧了嘴,迷迷糊糊喊了一声,听上去黏黏糊糊“跑”
陆五的手顿住了。
仔细望向她的脸颊,瞥见她苍白如纸的脸色上,卷曲纤长的睫毛轻轻颤着,前端还垂坠着些小小雨珠,嘴里仍然是含糊不清,咂巴着又继续说出话。
“陆五,快跑”她的声音软软糯糯,叫人听了觉得可怜。
“算了。”陆五收回了手,将唇抿了一抿,跟睡得正熟的她说道,“你知道吗连天子都没这待遇,今天算是你捡便宜了。”
他是真的,从小到大,尽管也乐于助人过,可从来,从来都没有服侍过一个人。
为顾九打破了惯例,不仅给她烧饭做菜,这回还
算了,陆五不再去想,就跟顾九说的一样,他可能是真傻。
因着摇曳不定的烛光,整个房间被笼上一层淡淡的暖黄色,热度更是在不断攀升,与冰天冻地的外边,形成了鲜明对比。
陆五尽管转过了头去,可几乎仍是全程闭着眼,完成的这一切。
当指尖不小心触及肌肤,被惊得立马缩回了手时,他同时想在自己脸上,狠狠来一个耳光,怎么就不知道备些柴火
要是能生起一堆火,将她放在火边烤烤,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时间仿佛过得外缓慢,隔绝了外边的雨幕,屋内更是安静得可怕,几乎连心跳声都能听见。
陆五似乎能察觉到自己脸颊的滚烫,这种事情,如果可以,这辈子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
终于大功告成之后,陆五几乎是狠狠松了一口气,他重新转过头去看她,用干净帕子把自己湿润的手擦了擦,将她头发上的水挤了又挤,最后索性换了条帕子包着她的头,将她放平到了榻上去,再盖上了厚厚的被子。
陆五终于放心下来,转头看了看外边天色,估摸着离鸡打鸣还有一个时辰左右,他摇了摇头,躲到角落里快速利落给自己换了衣衫,回到床沿前看着顾九,垂了垂眼“就睡一会。”
他仿佛是在安慰自己,他实在是太累了,同样也太困了,先前那些七七八八的糟心事,此刻一点都不想在脑中想起。
他的身体已比他的想法更诚实,先行作出了行动,来到顾九脚的那一头,将自己身体蜷缩成一团,力求不挨着被子半分,就这么睡下了。
糟心的事,醒来再说。
只要等公鸡一打鸣了,他就立马从床铺上爬起来,再第一时间到衙门去报案。
陆五在睡着时,心中仍揣着这个想法。
顾九是被公鸡打鸣的声音吵醒的,她睁开眼还觉得脑子昏昏沉沉,支撑着身子坐起来,脚不过轻微一动弹,就觉得是触到了什么东西。
她掀开眼皮往下方望去,见到陆五蜷成一团睡得正香,身上只盖了两件他的衣服,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击中似的。
男主光环
居然能让她在看到陆五这张可笑的脸时,朦胧生出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从心里四处蔓延开来,再舒展到身体各个角落去。
紧接着这个想法过后,顾九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她的视线从他的脸往下,看见自己干净的衣裳时,喉咙禁不住滚了一滚。
陆五居然
给她换衣服了
算了算了,顾九又深呼吸了一口气,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她把包着自己头发的毛巾扯了下来,随手丢在一旁,紧接着一脚蹬下床,来到床尾,去轻声呼喊陆五,“醒醒,陆五,还有大事,快点醒醒”
然而陆五睡得跟头小猪似的,任她如何呼喊也一动不动,顾九望着他画了王八的脸颊,手指微动,忍不住朝他凑了过去。
陆五,别怪我了,顾九心道,谁让你睡得那么沉
然而当指尖还未触及王八的那刻,陆五睫毛轻微动了一下,紧接着身体跟着一道动弹了下,像是在睡梦中被吓到了一样,本来就缩成一团的身体,眼看着缩得更紧了。
顾九的手顿住,改成移到他的背上,轻微抚了一抚,同时在他耳边念叨“别怕,别怕,我在”
好不容易将恐惧的陆五抚慰好,顾九把他的脚抬到床上,紧接着把被子裹了上去,望着外边已经停歇的雨势,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井底下的男人,究竟是谁
难不成是秦觉在逗她,他根本就没杀秦筝筝,她只是跟陆五,无意间撞破了一起凶杀案
又或者,是在做梦
顾九使劲摇了摇头,人在这种时刻,总会产生很多稀奇古怪的想法,她明明知道那一切都是真的,却还是由衷希望昨晚只是场梦。
顾九望着陆五的脸,想了片刻,最终决定,她得去做点什么。
无论如何,报官应是第一要事,而这件事,大致不需要陆五陪同,她一个人就能完成了。
她最后看了看陆五的脸,心思微动,在他被鬼画符了的脸上,按照秦觉所说的方法,用皂角加了些盐泡水,一点点将它洗净了。
最后洗干净露出原本的面容时,顾九忍不住勾了勾唇角,“还真挺好看的。”
是她会喜欢的脸蛋。
做完一切的顾九清理了“犯罪”现场,想着等到陆五醒来,发现自己脸莫名其妙恢复了,也许会先好好被吓一跳也说不定。
她朝着门外走去,刚推开门的那一刻,将眼前一切映入眼帘后,瞳孔猛然收紧,直接怔在原地。
只见先前在雨夜里看到的那位大叔,他的身后跟着一列穿着官服的捕快,见到她开门时先是身子一缩,缩到了其中一个捕快身后,紧接着微微颤颤伸出指头,准确无误指向顾九“就是她还有她小夫君干的。”
顾九“”谁是她小夫君
啊呸,关注的重点应该不是这个,应该是
她到底,干了什么
很快顾九就知道了,因为那些神色间都略有迟疑的捕快,在那个大叔大声嚷嚷着杀人凶手的情况下,将怔在门口一头雾水的顾九,以及躺在榻上睡得正香的陆五
一并抓回了衙门。
让顾九感到匪夷所思的是,这些捕快在见到陆五时,同僚之情言于溢表,一个个神色皆是不忍,甚至于说还带了几分敬畏。
不敢
顾九刚要将陆五喊醒问问,就有其中一个捕快眼疾手快,用布条塞住了她的嘴,朝她歉意一笑,再轻声解释道“想必姑娘也知道,小五是我衙门中人,他现今被指认为疑犯,我们一众同僚俱是不敢置信,为了”
他看似是要思忖一会儿,另一位捕快连忙接过话“为了在他醒过来时,能从他半梦半醒的真实状态,得知他究竟是不是杀人凶手”
“对”
“不错”
“讲的好”
“太聪明了”
附和声纷纷响起,紧接着有个捕快一指挥,其他捕快纷纷接到指令,将睡梦中的陆五
连带着他整张床,直接搬到了府衙里。
顾九“”还来真的
当经过登州的大街小巷,戴着镣铐的顾九跟在床的身后,从周围百姓频频侧目的目光中,难为情得几乎要把头低下去了。
不只是因为她被当成疑犯抓了起来,更因为是
有着她小丈夫身份的陆五,光天化日下睡在床上没醒不说,顺势还砸了咂嘴,一边振振有词道“顾九,疯子”
顾九“”
两人分别被关进空旷的牢房里,两座牢房还正好对望着,顾九戴着镣铐的手抓着木栏栅,几乎想把头穿过去一般,看看陆五到底能睡到什么时候醒。
没错,这些捕快为了能把床抬进去,还特意把牢房门劈得宽了些,简直
佛陀在世
怕是都没这么慈悲的心肠。
而她就不一样了,不仅抓着木珊栏望穿秋水,嘴里更是被塞得严严实实,为了防止她出声喊醒陆五,更是连牢饭都没给她送上一份。
顾九简直了。
她就想看看陆五到底能什么时候醒,结果从早上等到了中午,才听见裹在被子里的人打了个大大哈欠,一边迷迷糊糊道,也不知道是问谁“天亮了吗”
顾九陆五你给我清醒一点
陆五清醒了。
他在揉了揉眼睛,看到与众不同的房顶后,就瞬间清醒了。
他想把身上的被子掀开,结果手下意识去挥时,才发现根本挥不动。
哪能挥得动呢
他的手上戴了一副镣铐,脚上同样,也是带了一副镣铐。
陆五“”
他一点一点挪到床下站起,见到对面望穿秋水的顾九,脑海中稍微理了一理思绪,终于把前因后果给联系了起来。
没想到他们,还能干出这种事来。
陆五脑中这个想法刚产生的一瞬间,对面的顾九就清楚望到,好不容易醒过来的陆五,望着她的神色之冷,简直如同要把她冰冻在原地,恨不得她当场去世一般。
顾九握着木栏栅的手松了下来,缓缓转身,背对着他,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太吓人了,实在是太吓人了。
可能陆五昨晚上脑子不清醒,今天回过神来想起她杀了人,于是在嫉恶如仇的心理下,恨不得把她顾九给大卸八块。
顾九“”行吧,行吧。
“顾九。”身后有陆五的声音响起,不等顾九反应,他就冷冰冰接着道,“好好待着。”
顾九睫毛忍不住一颤,想回过头去问问陆五,却一时忘记了她嘴里被塞着东西,因此只看到在一旁守着的捕快,连忙上去打开他牢房的门,先把冰冰冷冷的陆五给带走了。
期间,陆五也没掀起眼皮看她一下。
顾九的心一堵,联想起这些捕快奇奇怪怪的反应,越去思索,越觉得不对劲。
难不成衙门里,都是陆五的人
顾九双眼渐渐睁大,她想起了在洛水河畔村落里,诡异的那一幕幕场景,联合现在发生的所有事,终于逐渐
确定了自己想法。
陆五身边一直都有守着他的人,他就算流落到民间来了,他也还是那个尊贵的太子。
所以他现在,是要
一只修长白皙且骨节分明的手,从映有银勾云纹的白色广袖穿出,慢条斯理将胸前衣襟理好,系上衣带,再不过离开身上顷刻,重新触及材质柔软的绫罗面料时,掌中已多了块温润美玉,下方缀长长的流苏穗子。
他将玉佩悬至腰间,再望着铜镜之中,被打理得妥帖柔软的黑发,用羊脂玉冠半束,身后有黑发垂下的踪迹,额角亦挑了两束垂下。
他望向铜镜中映出的清冷眉眼,目光辗转,再望向紧抿成了一线的薄唇,禁不住开口问出声“我是谁”
没有人应答他。
他的手忍不住触上唇角,想将紧抿的唇微微扬起,可无论如何拨弄,在手离开唇角的那一刻,一切皆恢复成先前的淡然模样。
“我是”他眸光微垂,最终沉吟片刻才得出答案,望向铜镜中略显阴冷的面容,唇角一挑勾起了抹极淡的笑。
是陆五么
还是,陆澜庭。
守在外边等候太子更衣的捕快,对望时忍不住互相埋怨了一眼,早知道就把那大清早击鼓鸣冤的人,抓到衙门里关起来警告一顿得了。
做戏非得把太子也抓到牢房里来,这下倒好,太子直接摊牌了,这事要是捅到上边去,他们的下场可想而知。
不过这事也怨不得他们,谁能想到太子住的那个村落,村尾那口井里,昨天居然被抛了个死人。
一个心口插着一把尖锐匕首,直到死前都双目圆睁,不敢置信眼前一切的人。
而太子恰好,跟昨天喜欢他那姑娘,两人纠缠在了一起,还被夜半出来小解的村民看到,事后村民越想越不对劲,天一亮便召了人去看井,结果
最后就捅到了衙门这里。
死者是衙门对面清水客栈的一名小二,无父无母,吃住都在客栈,从周围熟悉他的百姓口中调查得知,死者平日乐于助人甚少结仇,也不知是谁黑了心眼将他诱拐到外边,往他心窝子里捅了致命一刀。
只这一刀,便已无力回天。
可事后凶手丧心病狂,更是将尸体抛于井里,这样一来水源被污染,无人再敢饮用井水,唯有填了是上上策。
太子定然是不会杀人的,那名姑娘现下还被关在地牢里,她与这宗命案究竟有无关联,这也难说,毕竟太子口中未吐露出半个字。
不过他们猜想,即便是姑娘真有关联,太子为了她恢复身份,宁愿直接与圣上摊牌,这样仔细想一想的话,太子会不会也
包庇于她
想到这个可能性,两人同时对望一眼,禁不住打了个颤。
为了那位姑娘,连更衣都不准侍女近身,皆是亲自动手,看来太子是真陷进去了。
不过话说起来,那名姑娘的名字,好像与太子未婚妻的名字听上去是相同的,莫非是谐音吗
还是
浮想联翩之间,屋门已被从内推开,两人俱是一个冷颤,纷纷站直了身形,连神色都不敢乱瞟。
“去与王川说。”太子话语一顿,语调平缓接道,“这桩命案,孤亲自查。”
王川是他们知府大人的名字,经由太子口中不含感情说出来,他们只觉得后脊背在一阵阵发凉,若是让不知道的人听了,只怕他们还会以为,这桩命案的真正凶手,就是他们的王大人呢。
他们小心翼翼应了是,一人身形微动正要转身离去,只听太子又吩咐道“准备一些吃食,送去”
太子话语一滞,似是在想合适说辞,最终见着他们探究的神色瞟去,方才冷冷一挑眉眼“牢里。”
牢里就牢里,谁不知道牢里只关着一人,说是去送给那位姑娘,免得她饿着了,与送去牢里,又有何区别
两人暗自在心中腹诽,各自接了命令还不忘偷偷回头看去,看着太子身后跟着其他人,又被他用各种理由支使开,最后只剩孤身一道身影,面上不约而同露出了然之色。
陆澜庭抬脚一级级迈下台阶,朝着阴暗幽深的地牢走去,想到处于地牢中的那人,在听到真相时的反应,唇角很轻微的,往上勾了一下。
各骗一次,一笔勾销。
只是在将要下到地牢中时,瞥见有狱卒守在外边,说是她的弟弟来看她,于是心思微动,让人不要声张,接着等候在外。
顾九昨夜发生的一切异常,从她言语间的破绽想来,与她的弟弟脱不了干系。
那么胆小怕事一人,装出的镇定难免会流露不自然,更何况她所说的凶案现场的情况,与她口中所述事实全然不符。
连死者性别都能弄错,她又如何会是杀了人
究竟是何等情谊,才会让她替他顶罪,他未曾想得明白。
陆澜庭静候在牢房之外,未过片刻时间,看望牢中之人的人,从地牢中走了出来,望见他时,一脸错愕。
陆澜庭眼眸微压,“小十”
让他不曾想到的是,被他呼唤名字的人,望他片刻之后,同样疑问出声“陆澜庭”
他怔在了原地。
这件事情,还未曾跟任何人透露过,除了上边安排下来的人,绝不会有外人知道才是。
“看来还真是了。”秦觉微微一笑,“你快去吧,顾九等这一刻,都等了很久了。”
陆澜庭更怔了。
秦觉望着眼前神色冷然的人,唇角不自觉透出更多笑意,仿佛是要与他形成鲜明对比似的,笑着行了礼后,又笑着称赞道“太子殿下现今这副模样,真称得上是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不过”
他顿了顿又道“当初在洛水第一眼,见到太子殿下时的模样,比起现在来也差不到哪去,毕竟天生生了一副好皮囊,当时我就在心里想,难怪顾九千方百计,都想留在你身边了。”
陆澜庭只听见自己的喉咙滚了一滚,接着用奇异的平静语调问出声“顾九一早便知道我”
秦觉眸光一动,这才惊觉到自己说错了话般,转而改口轻道“没有,她不知道。”说着抬脚便要走。
陆澜庭出声唤住他“她故意落入水中,也是想等我去救”
秦觉侧头看着他笑了笑“你说什么呢,你怎么能这么去想她”
陆澜庭不再出声,秦觉亦动身离开。
直到许久以后,前来送吃食的捕快见到这幅场景,跟怔住的太子殿下行完礼,正要抬脚迈下地牢阶梯,才被太子出声拦住。
“从今往后,没有孤的吩咐,不准送任何吃食入内。”
捕快听了这话,望了望端着的丰盛食物,小心翼翼问道“那这次”
“扔了。”
太子殿下丢下这话,不再犹豫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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